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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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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生了肺痨的是仲甫先生 6
延年终究没能来得及去追陈仲甫。
因为高君曼来了。
“姨妈……?”
延年的步伐随着高君曼的一步步上前,开始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姨妈?您怎么来了?”
一旁的乔年听到哥哥的声音,也赶紧跑了过来,手上还沾着尚未完全擦干净的水滴。
“师母好!”
刘海威和郭心刚还有白兰柳眉他们,也都一道儿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同着高君曼鞠躬见礼。
“你们好。”
高君曼对着众人微微侧头,脸上挂着的,是她一直惯有的,温婉且又如沐春风般的浅笑。
傅斯年纠结良久,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美食的诱惑,选择将那最后一个包子给吃了。
而后,抹了把吃得油光满面的嘴巴,挺着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大的肚子起了身,弯腰与高君曼道了句:“师母好。”
虽说慢了大家好几拍,但也算是把给礼节做到位了。
“哎呀,我同你们仲甫先生可不一样,没有那么注重礼节的,快起来吧。”
高君曼看着傅斯年那因为弯腰,而明显堆叠成了好几层的肚子,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嘴说是扶,其实很大程度上,还是傅斯年自己站直的身子,毕竟他那身高在这儿摆着,加之人长得又胖,所以高君曼站在他面前,就像是水獭对上了河马一样,根本做不了什么事情。
“对了。”说到陈仲甫,高君曼才想起了自己这回来的正事,将四周打量了几圈,发现并没有见到陈仲甫的身影后,她转头看向延年问道,“延年,你爸呢?”
“他和我说过今天要来俭洁食堂吃早饭的呀,怎么没看到他?”
难不成他还没到?
不应该呀,我记得他很早就出门了呀。
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想着今早天还没怎么亮,就从床上起身的陈仲甫,高君曼的心里不由得产生了隐忧,同时,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的往门外够了够。
结果,并没能看到有谁进来或是出去。
“他吃好了,已经走了。”
延年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胸中那团就快要爆发的“火山”,对着方才陈仲甫离去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延年的回答虽是解除了高君曼的胡思乱想,却也让敏锐的她察觉出了几分,这父子俩怕是又吵架了的可能性。
“有话好好说不成吗,非得这么扭着,人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能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呀。”
原以为陈仲甫今天来是会和延年解除误会的高君曼,不禁在心里头暗自埋怨了自家丈夫几下。
不过呢,吐槽归吐槽,高君曼的内心,其实还是很期望他们父子的关系能够不说和好,起码可以缓解一二的。
所以本着陈仲甫不说,她便帮着他讲出来的心思,高君曼笑着与延年说道:“本来昨天呀,是我要先来给你们加加势的,结果你爸不同意,死活不让我来。”
“结果好,他自己倒捷足先登了。”想着昨天早上,陈仲甫那副假装硬气的做派,高君曼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发笑。
话毕,她还向着延年小小地丢了个眼色。
大致意思就是:你懂了吧?你爸他呀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嘴上表现的越是硬气,这心里啊,其实就是越发的在乎你。
延年虽然不知道高君曼那短短的一眼里,是怎么能够表达出这么多情绪,或者说能被他观察到这么多情绪的。
但是,就是因为被她这么一看,让延年不禁联想了昨天陈仲甫过来吃饭时,自己对他的那一通乱呛。
而这种联想所得到的结果就是,它使得延年瞬间就不好意思起来,连原先准备好的告辞的话,也就失去了说出口的可能。
只不过,别扭如他,当然也不会就这样对着高君曼表现出来,所以也只是将身子向着一边微微转过45°,错开了高君曼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
“那姨妈,您今天来是……”
乔年见着哥哥被高君曼瞧得直挠头,赶紧出声帮他解围。
“哦,是这样,子美和鹤年啊,自从听说你们办了这个俭洁食堂,便一直缠着我,说是他们想吃延年哥哥和乔年哥哥给做的早餐,让我过来买。”提起家里那两个小的,高君曼脸上的笑意更加绚烂了几分,“而且正好,你爸不是来俭洁食堂吃早饭了吗,我也就懒得烧了,索性一块儿到这儿买点带回去。”
“那您要什么?我给您去拿。”白兰听了这话,便知道又有了一笔生意了,遂,赶忙开口相问。
“不忙。”高君曼伸手拦住她,从随身携带的小皮包里翻出几个银元,交予延年道,“你说说你爸这个没头脑的,写文章一把好手,出来吃饭却连钱都不记得带。”
“昨天回去和我说的时候,我都替他丢人,所以今天还特意将钱拿了在床头柜上放着,哪里晓得他竟又给忘了。”高君曼见延年接过了钱,一边为陈仲甫昨天的失误做解释,一边又说道,“你点点,看看这钱对不对。”
“那个延年,我吃饱了,学校里还有课呢,我就先走了啊。”
傅斯年看着延年手上那堆数量不少的银元,摸着自己那瘪得只装了空气的口袋,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得赶紧开溜。
说完,也不等周围的人有所反应,便囔着一句:“心刚,记账上啊,我月底一块付。”,飞一般的跑了。
“你给我回来!”
郭心刚对于他不买单,却还要大声喊出来的行为表示极度的不满,于是当即就跟着追了出去。
但也有可能是傅斯年最近老追着校工跑,把本事和耐力都给锻炼出来了,以至于体重比他轻了将近一百斤,动作素来敏捷的郭心刚,一时之间竟没能追得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给跑了。
“对了乔年,我都忘了问了,你爸今天吃的什么呀,多少钱啊?”高君曼因着几人的一番行为,忽而想到依陈仲甫这性子,今早的饭钱大体也是没给的,所以便又从包里掏出了几块钱,准备交给他们。
“一个……”乔年闻言便准备掰手给高君曼算账,只是指头刚放下一个,他的话就打了停,本想靠着思索回忆起一二,可哪晓得他在脑子里搜刮了大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好选择了作罢,对着高君曼讪讪地承认了事实,“不好意思姨妈,我给忘了。”
就在这时,延年端了一个盘子并一个小碗走了过来,说道:“一碗粥,两个包子。”
“他什么时候食量这么小了?”
高君曼看着那碗剩了将近有小半碗的粥,以及那一个尚且完好,一个也只是咬了小半口的包子,心底里犯了疑。
“这……”延年将碗放了下来,好半天都没讲话。
而又因为他们现在所站的位置,就是刚才傅斯年吃饭的餐桌旁,所以一个还剩了许多包子和粥的碗,就和旁边的两个干净到都不需要洗的空碗,以及另外一个锃光瓦亮的空盘,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高君曼的这句问话搞哑了声。
他们都是亲眼目睹过,陈仲甫之前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的,所以自然也就清楚,他是因为什么,以至于连一碗粥都没能完全喝下,但是因着延年之前有过叮咛,他们又不好同高君曼实话实说,故而只能选择了沉默。
“姨,姨妈,是样子……”踟蹰良久,延年打算与高君曼撒谎。
但是就他那只要一说谎,便开始结巴的嘴,不仅没能解决高君曼的疑惑,反而还激起她更深一层的犹疑,毕竟别人不了解他们父子,作为同陈仲甫生活了数十年,自小便看着延年乔年长大的高君曼,却不可能不清楚他们这秉性。
“延……”
“姨妈,我想起来了,是哥他给漏算了。”乔年如恍然大悟般的一声轻“哦”,将高君曼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也让她对于延年的怀疑,没了进行下去的机会。
将高君曼往一旁拉了拉,免得被她看出,延年那破朔迷离的眼神中所蕴含的紧张,乔年开口说道:“今天爸早上来的时候,刚巧看到心刚在磨豆浆,他闻着那味道便就馋了,所以立马就同心刚要了一碗喝。”
“是的呀,师母。”听到乔年有意地将自己的名字加重了音,郭心刚立马就反应过来了他是需要自己的帮助,因而连忙跑至高君曼的另一侧帮腔道,“而且先生因为第一碗喝着觉得不错,还又问我要了好几碗。”
“他喝了几碗?”高君曼听到郭心刚这样讲,忽然追问下去的欲望。
“三碗三碗。”白兰也过了来,帮着一道圆谎,“延年那个时候在劈柴,没注意心刚这边,所以并不知道仲甫先生在正式吃饭之前,有喝过三碗豆浆。”
白兰不愧是女孩,便是说谎,也不曾忘了要帮延年填补,他之前回答不上来问题的窘境。
“是啊是啊。”易群先和柳眉见到白兰动了,也急忙过来帮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仲甫先生可喜欢喝我们这儿的豆浆了,要不是刘海威他们给拦着啊,他怕是还能再喝呢。”
“对对对。”
转瞬,被拖下水的刘海威和俞秀松也同样凑了过来。
本来围得满满的一桌人,顷刻之间竟只剩了延年还在傅斯年的桌子旁边站着,看着那还剩了一多半的包子,心里的酸水,同着纠结在一起的眉毛,一并在众人皆看不到的地方,翻腾出一片惊涛骇浪。
“都这么大的人,竟还这般的小孩子脾气。”
听到大家都这么说,高君曼心里的疑虑总算是彻底打消了,只轻摇着头,喟叹起了丈夫的孩子气。
“既然这豆浆那么好吃,那心刚,就麻烦你给我装上一点吧。”少时,敛了笑意的高君曼对着郭心刚,“我也好带回去,给子美鹤年他们一并尝尝。”
“再来两个包子和三个油饼。”郭心刚离开后不久,高君曼与其他人如是补充道。
“好嘞。”
众人见高君曼总算是放下了疑心,也就放了心,忙一口一声地应承着跑开去为她打包东西了。
“姨妈……”
高君曼伸过来的手,唤醒了沉思中的延年,身体的下意识催动着他转过了头。
然后他就发现,高君曼拿走了原来陈仲甫盘子里的,那一个完好的包子。
将包子收进柳眉方才给她的食盒里,高君曼面带笑意地对延年道:“有空回家看看吧,你爸他呀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很想你们的。”
最后半句话,高君曼是贴着延年的耳朵,以耳语的方式的告诉他的,所以说完之后,也就极为顺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高君曼说完这句话后便走了,但是延年肩膀上的触感,却没能随着她的离开而消失。
肩头尚且留存着的温热触感,面前已经空了的盘子,都像是一剂强力胶一样,将延年牢牢地钉在了原地,半步不能动。
就跟此刻站在宿舍门口,怔忡地看着里头的傅斯年一样。
“仲甫……先生……”
墙上的挂钟,就这样走了对于傅斯年来说很是漫长的几分钟,对于陈仲甫来说却是将将好的几分钟后,咱们的傅斯年同学的眼睛,才有了机会,因着陈仲甫的起身,而随着他的动作一块儿动了动。
“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临出门前,陈仲甫这样与傅斯年说道。
“吧唧!”
好容易以为躲过一劫的傅斯年,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脏从胸中跳出,砸在了地上的声音。
“仲甫先生,您喊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啊?”
一点都不情愿的,跟随着陈仲甫来到他办公室的傅斯年,在站门口小心翼翼地问。
他不敢再上前了,虽说陈仲甫这间学长办公室,比起他们寝室是大了不少,可这并不代表它的气压也高啊。
因此,聪明却又胆怯的傅斯年同学,在陈仲甫目光射过来之前,便赶紧低下了头,眯着一双小眼睛,认真地看起了脚下的蚂蚁搬家工程。
“蚂蚁好看吗?”俄而,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了陈仲甫带有着极为轻浅的嗽声的问话。
“嗯嗯。”傅斯年点头,转而,又赶紧摇头,“嗯。”
“斯年同学最近很缺钱吧,要不要先生资助你一些呀?”
见着傅斯年终于抬头看向了他,陈仲甫撩了把自己的长衫,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叉着放在膝头问。
“没有啊,先生怎么会这么问?”
傅斯年被他这句话整得有些云里雾里,摸不清头脑。
“既然没有,那为什么吃饭要挂账。”
“嗯?啊?”傅斯年愣住了,
不过,也只是一会儿,就在陈仲甫刚准备再说点什么提醒他的时候,跑步不快,脑筋转得却快的傅斯年,就已经弄懂了陈仲甫的意思了。
他老人家,原来是为自家儿子讨债来了啊。
知道自己没犯什么大事后,傅斯年的心态也就放松了,当即便举手和陈仲甫作了保:“先生放心,我回去就给,回去就给。”
“CHENDUXIU,你……”
“嘭!”
延年大力的推门声,让这间办公室成了三个人的修罗场。
不对,算来算去,真正尴尬的其实也只有傅斯年一个。
陈仲甫依然在老神在在地喝着他的茶,延年的身上的火气虽然散了,但看向陈仲甫的目光却仍然凌厉。
“王大爷,晚上来了上课啊。”
就在傅斯年正愁着不知该怎样完美退场的时候,校工王大爷的出现,给了他一个极好的理由。
于是乎,白胖白胖的傅斯年同学就依靠着这一句话,成功地逃出生天,将此处留给了用着眼神针锋相对的陈家父子。
只是可怜了那毫不知情的校工王大爷,在不知不觉中,又给自己增加了一项“你追我赶”的附加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