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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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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山西长治里的一把烈火把全城百姓的惊醒,城东那栋一向趾高气扬的宅子,似乎仅仅是在一瞬的爆炸声中,徒然生出一场滔天大火。烈红的火在墨色的尽头撑起一片流虹,耀眼到了近乎通透逼人,在边缘爆裂着燃烧灰烬。
仿佛是天降流火。
那些在睡梦中惊醒来的淳朴百姓,略显惊慌地从窗子间望着外面的火光,甚至有伏地下跪者,诚恐诚惶却虔诚有加。东成庄作威作福,早是当地一霸今日凭空走水,定然便是神灵显圣。
就这样整整燃烧了一夜,第二天,便有人奔走相告,东成庄毁了,那场火不知烧尽了多少,夜里烈火惊动了长治的地方官员,却是顺势剿尽贼人。
这时,已经无人知晓,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到了清晨,城东繁华换作废墟,长风俯身而过,留下一片灰烬与空白,月下的黑暗与惨烈尽数化去,单余天空间流云匆匆穿行,落下隐约漂流的罅影,仿佛有呼啸之声。
一早,便是满城落雪,天下苍白。
一场叛乱未费一兵一卒,便毁于初始,自是大幸之事。当地知州杜大人见雪落,便长叹天露瑞祥,实乃我大宋之福。
展昭穿着大宋四品的红色官袍,在杜大人身前站的笔直,嘴微微抿出一个微笑,唇却苍白如纸,衬了衣襟那火一般的烈色。
未费一兵一卒。
展昭微微闭了双眼,忍住了那声叹息,手里攥了巨阙,紧又复紧,肋下的内伤隐隐作痛。不再想当时襄阳一役。
事近尾声,自然又是有官家模样的庆功酒宴,晴后月朗星明,枝影浮暗雪,好景好宴,颇有歌舞升平之态,请来的矜持娇娘,弹唱曼舞,犹抱琵琶半遮面。
宴的是皇帝身边的人,下面的这些官臣自是费尽心思。
徐良这人一向活络,三言两语便与那些笔尖子走上来的文人套上了近乎,与卢珍二人露尽了风头,自是替展昭挡下了多少阿谀殷勤,也叫展昭少了许多辛苦,酒过三巡,便随意招来借口,展昭提前退了席。
山西这边官员也是多精的眼神儿,自是不去多拦,只道展大人辛苦。
韦舒在宴喝酒敷衍,却一直私下盯紧了展昭,心有惶然,见那人起身,临时却不知作何言语,只得借酒而过。
日日夜夜,时间越久,他便越不知所措。
他忽然想起来山西前的一日,展昭不知所为何事,来自己院中,巧的那日恰窗子打开,老远便能隐约听见展昭与路过差役的招呼声音,更何况是在院里跟徐良的那阵子交谈。
徐良的那嗓门,大的直能把房顶一齐掀起来。
当时他是这么讥笑着,却也欢欣着,不知展昭所来为之何事,抑了多少的期待一股脑的齐齐涌出。
当时他的确是想急急地跑出门去。
然而,脚落地的霎那,他忽然不知所措。
因为,他不知道,这时候,如果真的是白玉堂,又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需要时间,来想,费尽心思,却依旧破绽百出。
宴席结束,已是月隐梢后时。
终于没有鼓起半点胆量在另一方驻足,韦舒跌撞回房,雪水渗入鞋内,冰凉刺骨。
雪未融尽,窗外犬狂积银,冷月无言,辗转宛如一枪流刃,切亮堂里所摆兵器,满目莹白。一把细长银白的剑,一把锋利蛮横的刀。他知道剑是画影,但他不知道那刀是什么名目,然而却一直带着,只为不露破绽。
如今再看他们,锋芒依旧,却无法帮助自己半点!
多么讽刺!
徐良拦救自己时一幕幕尚在眼前。
刚刚出了东成庄不久,再回头时,就见城东轰然炸烈,中央之楼火起四角。他一瞬间便呆住了,在炸裂前的一瞬,也许是爆炸的一瞬间——他已经无法去分辨这细微的差距。
一个腾空而出的黑色剪影撕裂了天空的苍凉银月,在烈火与风中凭着一股子劲力,转眼间,却是徒然坠入冷硬枝杈之间。他几乎可以听见,火龙将那高大建筑噼啵拧碎的声音,可以听见寒冬里已经干硬粗裂树枝成片折断的声响,带着爆炸后劲,抽在那人的骨骼深处。
徐良见状,只低喊了一声“糟了”,便看不见了飞奔出去的山西大雁。
他那时再没有半点力气挪动脚步,只能站在原地,站在烈火远方的黑暗中,看红莲灼月。
而他,仿佛依旧还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明明……明明!!!!
再看满目亮白,愈加讽刺,韦舒咬牙怒气,挥袖扫下,刀剑横冲坠地,刺耳声响似刃锋泣血,韦舒一惊,微微倒退半步,又是愣滞半响,凝视画影甚久,终究还是捡起画影,握在掌心。
那被冬季霜露冷透了的金属,似获得了生命一般,在穿堂风间,恍如恻而低吟。
韦舒闭了眼,手持着画影,一步一踉跄地朝室内走去。
怎么……他怎么不是白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