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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一章 夜归人 ...

  •   夕阳沉潜,着色水面。船头的明媚与岸边的明媚各踞一处,遥遥对望。
      晚风吹起她们的衣袂与束发,二人竟连神情、举止都别无二致。
      岸上的明媚冷嗤一声,率先发难道:“竟敢冒充我!”说着,飞身袭来。
      船头的明媚亦不甘示弱,冷笑道:“你倒是恶人先告状!”脚下使力,身形轻飘飘向后,避开掌风。
      另个明媚换掌再攻,后撤的明媚反手抓住一截苇秆,借力悠荡一圈,转至那个明媚身后,劈掌朝她后心打去。
      那明媚连忙踏水后仰,反脚踹去。
      二人掌脚相接,各自被震开数丈,转瞬又纠缠在一处。
      祝槿趁众人围观她们厮打之际,赶忙将船划向沈碧。沈碧落回船上,脸色仍十分难看。
      祝槿关切道:“你怎么样?”
      沈碧摇头。下一刻,船被水波一荡,沈碧不由趔趄了下,单膝跪地。
      祝槿赶忙将船靠岸,扶他上岸。沈碧用力回握住祝槿手腕,目视战局,问道:“我们当初是何时同明媚重逢的?她那时可表现出什么异样?”
      祝槿也看向水心,仅这一会儿功夫,那两个明媚便已各自唤雨相斗起来。零落的密雨如珠跳玉盘,将水面搅得翻溅。
      祝槿将自己同倒霉、明媚与宵烬的会面向沈碧细细讲述了遍,才问道:“一般的幻术能做到如此地步吗?”
      除去外形,就连性情、法术都与原身毫无区别。
      沈碧皱眉,摇头道:“便是合欢鉴,怕也不能在与真身相较时仍无破绽。”
      眼见那两个明媚仍斗得难解难分,参差忽呐喊道:“阿明姑娘,本相造不得假!你快变出原身来!”
      两个明媚齐齐退开几尺,继而各自身形一晃,化作两只青鸟。
      两只青鸟互相盘旋,形同款款比翼。这次,便是一直置身事外的容与都不由微微变色。
      参差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怪叫出声。
      一只青鸟荡了几个来回,忽然哀啼一声,飘叶般摔回岸上,变回人形模样。她瑟瑟地抖着,眼里流出泪来,怯怯朝另只青鸟看去,嘴中念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另只青鸟也幻回人形,落回船头,冷冷看着她。岸上的明媚接碰到她的注视,猛地移开目光,狼狈瑟缩起肩膀。
      参差奇道:“呀!那到底谁是真?谁是假?”
      两个明媚都没有开口。
      祝槿道:“参差君有所不知,常恒君、我和雨使姑娘一同从上个幻境被传送到这里,在地府遇到了衰官倒霉大人,我们随他来赴鬼君的邀约,进入鬼域时失散。常恒君与我再遇到衰官和雨使姑娘时,他们互相为彼此的身份作了证。故而我以为,一直同我们在一起的才是真正的雨使姑娘……”
      沈碧忽然轻声提醒他道:“阿槿,可那倒霉也只是傀儡幻术造出的分身,他说的话不知是否来自操控者的受意……”
      祝槿住口,锁眉不言。
      岸上的明媚忽爬起身道:“是我,是我同你们一起从悔尤梅的幻境被传送到地府的,我们一起乘泉鸥进入闭谷,可因下落顺序不同,我一进入闭谷,便与你们失散。我落入煞境嗔域,遇见参差君和云使时,同他们讲述过此事,他二人可以为我作证!”
      参差接话道:“确实,我们两天前遇见阿明姑娘,她就是这样同我们讲的,正巧赶上煞境暴乱——不知为何,每过一晚,之前被吞噬掉的下序列鬼便会大批复活,上下秩序不稳,嗔域变成了杀戮场,所有鬼魂都只知互相残杀——煞官乖张在平叛中殉职,死前指路我们来晚照台找鬼君。我们想着,到这边没准还能遇见云中君你们,便一路杀来。可把我累坏了!”
      容与点头。
      祝槿与沈碧交换眼色,站在船头的明媚忽开口道:“难道倒霉是假的,你们就要连坐认定我也是假的吗?”
      她迈步下船,冷声道:“岂有此理!”
      参差拊掌笑道:“这位阿明姑娘说得也有道理,那只能暂且权当两位都是真的了!先不论这个,鬼君在哪儿?”
      祝槿呼出口气,艰难开口道:“没有鬼君。”

      宵烬孤身跋涉在风雪里。月上中天,四下安寂,唯有风呼啸着卷起他的袍袖与衣摆,簌簌作响。
      宵烬忽地停下步子,扶着腹部缓缓下蹲。他的面庞霜雪一样素白,两侧鬓发被涔涔冷汗濡湿。他忍耐良久,几乎在雪中凝成了座静默的冰雕,紧攒的眉心才缓缓舒展。
      宵烬起身,继续踉跄跌撞着前行在雪风中。

      在众人的注目下,祝槿只好又将这些天的见闻一五一十从头道来,直讲至宵烬向他们说明时间回溯一节,一直笑眯眯摇着扇子打量沈碧的陆离蓦地回神,面色渐变。
      参差喃喃道:“怪不得那些本来已经死掉的下级鬼会大批量复活……可长此以往,其他区域也迟早会响应这场暴乱……到时候,整个鬼域都会成为杀戮场……”
      他话音未落,便已有喊杀骚乱遥遥自远处传来,参差听闻,不由嬉皮笑脸道:“瞧我这嘴,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陆离却面色一整,停下从容摇扇的动作,转头对参差道:“傀儡幻术,时间倒溯,长明宫门……”
      他每说出一个词,花容便失色几分,及至最后,几乎是尖声叫道:“宵烬到底想做什么?”
      参差茫然道:“宵烬?”
      陆离恨声道:“不想我自以为占据上风,却是中了这小子的算计!五官皆是他以傀儡幻术操纵,他将所有人引来这里,究竟还留有什么后招……”
      他语速奇快,与其说是对参差解释,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众人还未听个分明,便有道声音自背后迢迢传来,笑言:“宵烬来迟,怠慢了客人,还望诸位见谅。”
      众人一时都回首向声源处望去,沈碧本一直静坐在祝槿身侧疗伤,此时也豁然睁开双眼。
      只见来人广袖兰衫,外披貂裘。他略一拱手致礼,裘上便籁簌雪落,应是从风雪正盛处连夜赶来。
      见所有人都警惕注视向自己,宵烬温雅一笑,解释道:“来时正赶上雪崩山塌,故而耽搁了些时候。”
      祝槿一惊,这才意识到正子时刚过,想必冰雪域已然在上一刻崩塌成虚。
      宵烬说着,撩起厚重裘衣,从怀中取出一只木制的奇门罗盘来,那罗盘由内向外排作神、天、地、人,此时天、干地支二盘正缓缓转动着,而神人二盘则隐隐放着红光。
      祝槿定晴看去,才发现并非盘在放光,而是那盘上的文字乃是以鲜血写就,犹未干涸。在月照下,如在流淌。
      一直状况外的参差突然猛地手推容与,暴喝道:“不对,快走!”
      陆离浑身一震,想也不想,率先纵跃向后,转身便想逃离。
      宵烬微笑,平置罗盘。
      那方才还岿然不动的罗盘,忽然放出八道血线,直冲在场众人而去,转瞬就牢牢缚住了包括宵烬自己在内的八人。
      陆离挣脱不得,跌落回地,低头细看,不由破口大骂道:“你疯了!竟然斩断自己的龙脉作引线!”
      他此时已然气急败坏,风度全失。宵烬却气定神闲,因被缚着,他只得动作缓慢地一寸寸下蹲,将奇门罗盘放置地面,站起时他环顾一周,朝大家笑笑,平和道:“请各位帮某一个小忙。”
      视槿直觉这“小忙”绝非好事,下意识偏头看向沈碧。沈碧的脸色缓和了些,嘴唇却依然毫无血色。察觉到祝槿的视线,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祝槿意会到他的安抚,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仅这刹那,红线便已甩起八人。宵烬在半空操纵罗盘,神盘迅速自转起来,连带将空中八人旋成转轮。
      天盘与地盘的转速也瞬间加快,祝槿被甩抛得头昏脑涨,晕眩之中,恍惚竟见地上浮现出八道光门。
      起先,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那八道光门随即愈发显形,竟是八道白玉阙门。
      祝槿眯眼细察,只见这些阙门正对分布在奇门罗盘八方,门扉正中镌有圆形铜饰,铜饰上各撰“开景、休、生、伤、惊、杜、死”文字。
      随着八门的现身,神盘的转动速度渐渐降下来,眼见就要停下——
      空中的八人也正要一一转到正对八门的位置,祝槿身下,赫然便是“死门”!
      沈碧见状,突然蓄力向右,砰然撞开了祝槿。他这动作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宵烬来不及重新操纵罗盘,门心刻字的铜饰便霍然向后,露出幽幽八个黑洞,霎时便将八人吸入其中。

      祝槿掉入开门,跌向黑暗的甬道,他就势在地上一滚,猝然回首时,白玉阙门迅速黯淡,眨眼消失,四周归入深不可测的黑暗。
      祝槿循着记忆,摸索上刚刚那道洞开门扉的石墙,触手的石壁却毫无裂隙。
      祝槿又摸向两侧的坚壁,一样只摸到了完整的石板。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手种捏诀,想要燃火照明,可捏了数次,都毫无效用。祝槿暗暗心惊,只得摸着后壁,循直觉前进。
      他不知走了多许,兜兜转转了多少次,眼前依然只有漫无边际的黑暗,入耳也极静,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响动。
      祝槿不觉有些失神,杂绪万千,他的视觉、听觉仿佛都失了效用,唯有心中纷纷扰扰的念头,野草一样离乱。
      他想起沈碧,对方撞偏了自己,打乱了宵烬的排布,却也孤身落入惊门,他那样的状况……
      祝槿鼻梁一酸,思绪被霍然打断——他一时走神,竟迎面撞上了石壁。他凝神片刻,又重新摸索着前进。
      这是一处岔路,左右都可转弯,祝槿随便选了个方向,转身前进。又走了会儿,甬道变得越来越低窄,及至最后,缩至半人高、等身宽,祝槿又弯腰趴行须臾,终于摸到块截路的石板。
      果然是条死路。
      祝槿爬出那狭小的石洞,原路返回到岔口,换另条甬道前行。令他意外的是,这条岔路的情况竟同上条一样,行至最低窄处,又逢着绝路。
      祝槿不信邪地推搡、按压三围的石块,试图从上面找到什么机关、暗门。
      可他仔仔细细搜罗了遍,依旧一无所获。
      祝槿长叹口气,他蜷在这牢穴一样的甬道深处太久,身体不觉有些僵麻,此时强拖着身子朝外爬,腿脚都是酸酥地疼,针扎一样。
      但也好过无知无觉,他想,在这黑暗的隧道中呆得越久,他越感觉不到外物,仿佛五感尽失,仿佛他也已溶化在这无象无形的幽邃中
      祝槿只能强迫自己记忆方位,一遍遍穷尽歧途,又原路折返。最后,他又回到起点,只是那里,不再只有毫无破绽的石壁,而是立着道半开的门。
      门里,透出微许火光。
      祝槿毫不迟疑地推门而入,他自以为这是出口,却不想入目乃是间囚室。
      囚室正中的刑柱上,绑着鬼君扶桑,他依旧没有金面覆脸,是以祝槿看见了他那满脸的血污。
      刑柱极高,上绘图纹,纹样是伏羲女娲交尾图,只是下部蛇尾亦已被血脏污——从扶桑眼孔中汩汩流出的鲜血。
      他似乎极尽痛苦,犹在仰头嘶吼,吼声凄厉、尾音喑哑,祝槿被吓得倒退了步,转身便想夺门而出。
      可他转身的一刹,却瞪目愣住。
      那道门竟已幻化成了与他等身高的黄铜镜,镜中正映出常恒惊骇地自另一个青年男子心口抽刀,血一下子喷迸出来,常恒呆滞定在原处。而被他所杀的男子则急速飘坠入赤红虞渊中。
      这镜正对着扶桑,常恒手刃东君一幕发生时,扶桑再次嘶心裂肺地痛呼起来。祝槿下意识转头,只见扶桑眉间竟开出一只天眼,那眼中,竟也滴出血泪,顺着他的鼻骨蜿蜒而下。
      祝槿身子一抖,猛地清醒过来,眼前仍是无边无际的纯黑,哪有过囚室和门?他缓缓爬起来,四下摸寻,发觉自己原来还身在最初迷途的岔路,刚刚所见的一切,不过是意识打盹造成的幻觉。
      他想到这里,再不敢懈怠半分,在这幽暗无明的世界里,感觉主载一切,真实与幻觉的边界被无限混淆,只要稍不小心,就会被黑暗吞没。
      祝槿紧咬嘴唇,借疼痛保持清醒,继续寻觅出路。
      他无法计量时间的流逝,只好在心里默念着数字。
      直数到十万八千多,甬道的尽头,忽现出点微弱的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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