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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七章 饕餮宴 ...

  •   常恒在入舱前,果断抬脚解决了另一只长随鬼。

      那夫人被吓得全身发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了船舱。

      画舫舱内,摆设俱全。祝槿坐至小案前,倒了杯茶,手蘸茶水,在案上写字道:“你是食肉靡之妻?”

      华服女子惶惶点头。

      常恒皱眉:“这食肉靡娶了多少个老婆?她有没有资格参加晚上的飨宴?”

      祝槿摇头失笑:“据弄墨赋中所写,这食肉靡耽溺食欲,脍不厌细,于女色一事,却不怎么热衷,只娶了一位夫人,与其伉俪情深。”

      常恒这才仔细打量向这位城主夫人,城主夫人见常恒看来,一下忐忑至极。

      祝槿又写道:“你是‘装聋作哑’鬼?”

      城主夫人小幅度地点点头。

      祝槿再写道:“那两名长随呢?”

      城主夫人抖着手指蘸水,在案上写下“颠倒黑白”四字。

      祝槿了然点头。

      常恒道:“什么意思?”

      祝槿解释道:“世间有两种类型的小人,其中罪行极为严重者,会在死后分别化作两种伥鬼。一种如这位夫人,对近在面前的罪行装聋作哑、助长极恶,死后便会彻底失去听觉与语言能力。另一种小人则在生前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混淆是非,死后便会成为一种叫作颠倒黑白的伥鬼,生一双黑仁白瞳眼。”

      “这两种伥鬼本身本领不强,但通常环伺在穷凶极恶的恶鬼身边,为其差遣。”

      常恒颔首,也蘸了些茶水,在案上写下“鬼君”二字。

      城主夫人茫然看着他,摇了摇头。

      常恒未置可否,又在旁写下“晚宴”二字。

      城主夫人觑着他的神色,哆哆嗦嗦伸出手,在底下写下“进贡”、“灾官”,另在“贡”字下划了道线,写道:“野鬼”。

      野鬼,即无籍贯与无身份之鬼的统称。据富贵里、温柔乡那一众鬼魂所述,贪食域中众鬼经常捕食过境野鬼打牙祭,又因余辜城城主食肉靡常年为灾官霍祸进贡鬼魂,霍祸便也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纵容。

      祝槿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由蹙眉:“会不会是阿明姑娘?”

      常恒摇头:“说不好,我们按原来的打算,扮作那两只长随鬼,跟着这城主夫人前去赴宴,到宴上再见机行事。”

      他一甩袖袍,登时变作了刚刚那只长随鬼的模样。

      祝槿有些惊讶:“幻形术?”

      常恒颔首:“俗语云:‘止水如镜’,幻形是种高阶的水系术法,我略通些皮毛。”

      祝槿忽然灵光一现:“那旨酒宴上的傅文与彭商——”

      常恒抿唇,却没答话,似乎不欲谈及此事。只抬手抚过祝槿周身,刹那间,祝槿也换作了颠倒黑白鬼的形容。

      常恒转而看向城主夫人,手指点了点“晚宴”两字。

      城主夫人不敢违逆他的命令,颤颤起身,低伏着出船,为他们带路。

      城主夫人步入宴席时,特有鬼女为其拉起青绫步障,两侧衣冠楚楚列坐的王宫大臣,身影映上青绫,被摇曳的烛光扭曲、放大,如同形色各异的怪物。

      鬼女卷起珠帘,城主夫人走进间特意为她隔开的雅座落坐,常恒与祝槿则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

      珠帘下落,隔断里外。

      祝槿悄悄朝主座望去,只见那里坐着个同倒霉一样打扮的青年。有个华服锦衣的中年男子特意起坐为他斟酒。

      那青年目光巡视殿下,似乎察觉到了祝槿的注视,忽便侧头看来。

      祝槿赶忙收回视线。

      想来,这神情倨傲的青年便是灾官霍祸,而那为他斟酒的男子,便应是余辜城城主食肉靡了。

      见食肉靡坐回了原位,殿下,坐于最上首的大臣连忙出列,谄声道:“城主,霍祸大人,下臣今日新纳了位才子入麾下,趁着还未到飨宴的时辰,不如宣他觐见,来为灾官大人与城主解解闷?”

      食肉靡朗声笑道:“庖献卿好主意!就宣他来宴前助兴!”

      不一会,便有侍者领着行头一新的弄墨入殿。庖献与他一唱一和,轮番溜须拍马,将食肉靡哄得哈哈大笑不停。

      霍祸则一直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腰际那枚篆有“避祸趋福”的玉佩,忍耐了许久,弄墨却仍在滔滔不绝地吟他的长赋:“良主贤臣,共享长夜之饮;贵宾高朋,同欢饕餮之宴……”

      霍祸忍无可忍地打断:“何时开宴?”

      食肉靡连忙以眼神示意一旁近侍,那近侍立马扬声宣布:“吉时已到,开宴——”

      殿下诸鬼早便蠢蠢欲动,听得这一声令下,俱都迫不及待地打开自带来的食盒,大快朵颐起来,贪食丑态毕露。

      祝槿厌恶地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忽略那熏天的臭味。

      所幸包括城主夫人在内的一众“贵鬼”尚未开餐。只见食肉靡对左右吩咐道:“快将贡品抬上来。”

      祝槿精神一振——终于等到了“上贡”!

      霍祸也终于打起了些精神。眼见架小轿被长舌八婆稳稳抬至殿下,为首婆妇一掀轿帘,露出那被上贡的野鬼,霍祸却腾地一下从座上弹起,下意识便想逃窜。

      轿中人起身,笑吟吟道:“怎么见了面,不打声招呼就要走啊?”

      这变故猝未及料,包括食肉靡与祝槿在内,所有鬼都难掩愕然。

      那人说着话,款款下轿——面容妍丽,彩扇粉裙,一副女子样貌,说话却是男子声音:“霍祸,好久不见啊。”

      霍祸皮笑肉不笑,勉强挤出寒暄:“陆离大人怎生在此?”

      陆离轻打鸨扇,仍端得是旨酒宴上那副矫糅娇媚神态:“我到处找宵烬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来这儿等着逮你了,不如你老实告诉我宵烬的去向,我兴许能大发慈悲,留你一命。”

      霍祸面色变幻不定,倏地从腰间抽出把折扇,横在身前。

      陆离眯起眼:“既然灾官不吃敬酒,那就别怪我不肯手下留情了——”话未说完,他便挥扇向霍祸袭来。

      霍祸扫腿,将食肉靡踢向陆离,自己则径直朝后殿而去,并不恋战。

      孰料,他才迈出几步,就在虚空中碰壁,那撞他的无形之物轰然嗡鸣,霍祸惊道:“罩魂钟?”

      祝槿与常恒亦是面色急变——这罩魂钟竟不知何时出现,将所有鬼魂纳入其中。

      霍祸撞上钟壁,被霍地反弹回来,仅这眨眼间,陆离便越过了食肉靡,使扇刃直刺霍祸后心。

      霍祸连忙以折扇相挡。

      二扇相持,霍祸咬牙抵住,额间沁出豆大汗珠。

      食肉靡见状,大叫:“霍祸大人,我来助你!”张嘴便朝陆离吞来。

      陆旁对他粲然一笑:“倒是急着来送死!”身形一闪,便化作了只细长粉蛇。

      粉蛇张口,上下颔骨脱臼、变形,吸裹着阴风。食肉靡尚不及反应,便已被它吞食入腹。

      猎物入腹,蛇腹被撑得突起一块,那突起之物沿蛇身游走一遭,竟就被消化完全,随即,蛇尾增长出一截,蛇身则平复如初。

      原本就惊惶失措的众鬼见状,更为恐惧,四下奔逃,乱成一团,但又有哪里可逃?

      粉蛇刚消化完食肉靡,便又张开了巨口,迤逦摆尾,游曳一遭,所有恶鬼都被它吞食下肚。

      伴随消化,粉蛇蛇身转瞬便长长了里许,粗长蛇躯盘踞在空荡荡的宴厅中央,陆离嘶嘶吐着信,回望向霍祸。

      而趁此间隙,霍祸已用折扇在虚空中划开了半道豁口,有北风寒雪自其间灌出。

      粉蛇冷笑:“还想要跑?”它呲牙吸气,带起猛烈的腥风。

      霍祸强撑着稳住了身形,划开的豁口却开始闭合。

      正这关头,一柄锋刀旋飞而来,倏然便将蛇口刺穿。

      粉蛇吃痛,嘴猛地张大,那刀被它生生剔出,又原路折返回常恒手中。

      粉蛇双目充血,蛇尾剧摆,将霍祸击扫到一边,蛇头则直向常恒而去。

      业已划出的半道豁口则在迅速地弥合,眼见就将消失。

      常恒猛将祝槿抛向其中,自己则反身拦截陆离。

      粉蛇嘴上的伤口犹在淌血,见那凶刀袭来,下意识换用蛇尾抵挡。

      常恒被蛇尾一扫,也飞向那豁口。那豁口连吞下二人后,终于完全弥合。

      一直趴在地上的霍祸见此,忽地吊诡一笑。

      陆离血涎齐流,不得已化回人形,见状冷笑:“你倒还笑得出来!”

      霍祸却一改方才的紧张、狼狈,从容自地上爬起,展开折扇,笑容散漫:“长明宫门,不见不散!”

      陆离尚未来得及反应,眼前的霍祸便消散成了一缕白气。白气散尽时,一只竹签啪地落在地上。

      陆离快步上前,捡起竹签查看,就见签头红线已断,签上则刻有个“灾”字。陆离怒道:“宵烬!你竟敢戏耍我!”

      祝槿与常恒一前一后摔到雪地里。祝槿从雪中爬起,却见常恒始终一动不动。

      祝槿连忙扶起常恒,唤道:“常恒?你还好吗?”

      他二人自穿越过那豁口后,便恢复了原貌。

      此刻,常恒眉目染雪,面色苍白,紧紧闭着眼,无知无觉。

      祝槿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轻轻拍了拍常恒脸颊,触手一片冰凉。祝槿一惊——生魂温热,死魂冰冷。他们虽被纳入合欢鉴中,但仍属生魂,常恒怎么会是这个温度?

      祝槿又凑近常恒耳畔,叫道:“常恒!不要睡,快醒醒!”他连唤数声,常恒仍旧毫无反应。祝槿无法,只得背起他,向南跋涉。

      他们现下身处之处,是一片雪域冰天。

      北风苦寒,裹着簌簌飞雪,下落不歇。夜色渐尽,东方,一轮朝日正自渊冰素雪间升起,却难以温暖他背上的人。

      祝槿背负着常恒,冒雪行进了一阵,四遭仍只见白茫茫大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背上的重量好像在一点点地流失着。

      而雪越落越大,连缀成灰白的珠线,几乎使他看不清前路。不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了,祝槿想着,得先带常恒找个地方避雪,再生点火。

      雪地湿滑,祝槿一个不慎,摔倒在地,常恒也被他一下摔出老远,祝槿连忙起身去扶常恒,却见白袍变得宽大空荡,而袍子里裹的常恒,赫然又缩小回了沈碧的模样!

      此时,这孩子脸色惨白、嘴唇血色尽褪。祝槿用手心去试他脸颊温度,竟是令人心惊的冰凉!

      ——只有死魂才会如此地冰冷。

      祝槿的心直直沉堕。天地皆白、皆冷、皆空旷,祝槿没有办法,只能紧紧拥住他,试图以自身微末的温度温暖对方。

      小沈碧被他完全拥覆在怀,却依旧没能回温,祝槿似乎能感觉到他在像冰雪一样地消释。

      祝槿心急如焚,蓦地,他想起怀中的合欢鉴,连忙拿出镜子,放上小沈碧心口。

      他病急乱投医,开始对着镜子胡乱祈求:“显显灵吧,保佑他安然度过这劫,求求你。”

      镜面忽地一闪,祝槿倒映其上的脸如水波动,竟变幻成了扶桑的面庞,他从彼端注视着镜子,鲜血自眼孔中蜿蜒而下,那双善睐明眸迅速变得黯然。

      祝槿受惊,合欢鉴脱手,砸到冰面上。

      他缓了一会儿,才小心地翻过镜子。

      这次,镜面只反射出了他自己神色恍惚的脸,没再出现异状。

      祝槿实在无计可施,只能复又将小沈碧覆在身下。

      吹不尽的风卷起刮不完的雪,冰天雪地,仿若无涯。身下的人却依旧未能回暖。

      不知过了多久,祝槿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已僵麻,肩上忽被重重地拍了下。

      祝槿勉强抬起头,就见四只冻鬼正环绕着围住他们,全身□□,脸上尤挂有临死前僵硬的微笑。

      祝槿眼前一黑,彻底昏厥过去。

      这四只冻鬼茫然地互相看了看,刚要凑近察看祝槿的状况,便被斥退。

      倒霉粗暴地拨开他们:“别挡在这儿!阿嚏!”

      他这声喷嚏打得无比响亮,更引起涕泗横流。倒霉搽了搽鼻涕,转头问明媚:“现在就把他们带去见君上吗?”

      明媚嫌恶地退开几步,离他远了,才应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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