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爱丽丝》金钗换酒

1、第 1 章

　　李澜舟有个爱好，没事喜欢摆弄个老物件，比如他桌上的表盘式闹钟，真是几百年没人用了。但李澜舟很喜欢指针细微的沙沙声，分针和时针的动静稍大一些，稍稍从手头上的工作分神的话，几乎可以听清时钟内部齿轮转动继而带动指针的“哒”的一声。
　　此时时针距离数字5将到未到，和分针的夹角形成了150度。

　　快了快了。

　　五，啊回家吃什么。
　　四，再吃一口营养素就去死。
　　三，算了别的也麻烦。
　　二，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啊，这个月简报真好看。
　　一，咔哒。
　　李澜舟干净利落地在屏幕某处点了点，终端办公屏上方亮起一个指示灯，红光冲着他的眼睛一扫，屏幕上简报尾端“特殊事务办公室”旁边就出现了龙飞凤舞“李澜舟”三个大字。
　　行了。他把已阅的简报传回行政办公室。可以下班了。
　　然后他就被他的副主任差点撞到门上。
　　李澜舟冲着楼关一扬眉。
　　“老大，十万火急！我女朋友，进、进医院了！”楼关焦急地一手点着投射出来的屏幕，一手抓着一只虹膜箱，求助地看着李澜舟，“老大，就你有权限了——”
　　“给我吧。你开我的车。”李澜舟没有多问，利落地接了那只虹膜箱。

　　说是箱子，其实只有手掌大小，银色金属质地，看不出从哪里打开，也看不见按钮搭扣，是他们局保密权限最高的信息储存箱。他给楼关开了他的悬浮车权限，抓着那只银色金属盒子准备坐电梯上到地下一层搭乘公共交通。
　　他知道楼关的这个交接任务。目的地是督卫总局。没关系，轨道交通快得很，耽误不了多少工夫。轨道交通就在地下一层。比他的办公室高三层。
　　自从在风帆星系安了家，人类就学聪明了。地上建筑可能是说没就没的，地底钢筋堡垒建设才是大计。尤其是经济政治中心联盟城，建筑物地面以上的部分都不超过二十米。再往上就只能看到悬浮车了。

　　而这年头悬浮车还是奢侈品，他们局里只有正职员工以上才配有悬浮车。
　　李澜舟站在有轨车的上行台上等车。身后是几个叽叽喳喳的，嗯不知道干什么的等车乘客。李澜舟听见其中一个说：“哎，最近压力好大经常三四点才睡得着。”
　　另一个声音很活泼：“呀？你家的睡眠调节系统坏了呀？”
　　“没坏，就是睡不着，心里老想着我爸妈在的时候的事儿。”唉声叹气的那个继续说。

　　李澜舟想，这两人应该很熟。
　　“唉，哥们儿，都是没办法的事。或许你该去体验体验‘爱丽丝’最新版。添加了好几个功能，能模拟出的场景越来越细！甚至还给我调出了当时的气象资料，我都没注意那会儿其实还有点儿毛毛雨。”
　　“最新版？你去了？兄弟！你哪发的财？不便宜吧？”
　　李澜舟还不知道他们体验局的产品还能治失眠，真新鲜。他没回头，但能听得出这人的沮丧和焦虑暂时都飞了。另外一个人回答他说：
　　“嘿嘿，这季度我们公司业绩还行，老板给的季度奖。三小时体验卡，抽了十张呢。不过我去了问了也不太贵，少吃两顿鲜蓟的事儿。”

　　鲜蓟是风帆本土产的原生绿植，是联盟最早验证无毒无害、批准人工种植用于食品加工的绿植之一，味道非常近似母星的芹菜，然而就这还是挺不常见。
　　“卧槽我要跳槽去你公司了！”人类再星际迁徙，该社畜的还是社畜。李澜舟听见先前那个说失眠的继续道，“不过那确实也算可以接受了。‘爱丽丝’还是良心啊，救了多少病人，对公众开放了以后也没走高端盈利路线。”
　　“就是。我邻居奶奶，迁徙的时候儿子儿媳全没了。要没有‘爱丽丝’能让人看看已故的亲人，老人家早就活不下去了。要我说，联盟就该给体验局多发经费，不比把钱都扔给远航部和锋卫强？”
　　啊远航部。李澜舟百无聊赖地想，那帮颐气指使的野心家。糟蹋完了母星还不够，有了风帆也不够，说什么都要再开拓星际版图。有一个算一个，每次来体验局都是赶时间似的精英样儿，好像就他们的时间一分一秒都价值无限，而他们体验局这些人都是百无聊赖混日子的。
　　“——不靠谱，都不靠谱。你看体验局，人家的经费明细每个月公布一次，拿了咱们多少税钱，都花到哪儿了，明明白白。”
　　体验局的明细，就是刚刚他自己签的啊。李澜舟终于回头看了那两人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轨道车终于来了。
　　到督卫总局的时候还是一片人来人往。那也是，体验局算是科研单位，五点下了班就是没人，督卫总局负责联盟城公共安全，轮值都是全天候的。
　　不过今天人还要多。李澜舟到了才知道，今天联盟会议有个冷餐会，督卫总局是个分会场，全体督员都要参加。李澜舟紧赶慢赶办完了信息交接手续，还是过了六点，冷餐会已经开始了。
　　嘶。这就不好走人了。
　　主会场应该是在联盟总部不知道什么宴会厅，此时1:1投射的影像占满了督卫总局的大厅的一整面墙，活像是近在咫尺，上首一身黑色正装的中年日耳曼血统男人已经站起来准备致辞了，几个会场都鸦雀无声。这男人高大魁梧，一身温文的正装也掩盖不了他剽悍的军人气质。那边投到这边是1:1，这边投到那边也一样，还有什么比这会儿离席更扎眼的。
　　李澜舟找了一张偏远的桌子坐了下来。
　　“——三年前的今天我们成功在风帆安了家，流浪的人找到了躲避风雨的港湾，未卜的命运终于垂青了人类。可是我们中的一些人却没有得到眷顾，他们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无垠的宇宙…他们的精神却为我们指引了方向，他们的躯体铸就了我们新的家园，他们将与我们同在！女士们，先生们，请与我一同举杯，不过请原谅，这杯酒我不能与你们共饮，我要敬给长眠的英魂。”
　　说完，神情肃穆的男人扬了扬手中的高脚杯，象征性的往地毯上倒了一点，然后他注视着剩下的小半杯红色液体，脸上显出一个含蓄的、恰到好处的悲戚表情，忽然又把整只杯子倒扣在了自己胸口。很快他得体的西装就濡湿了，一旁有人递来纸巾，他一手挡了，抚住前胸，保持了一个稍微躬身的默哀姿势。
　　于是在李澜舟反应过来之前，只见所有分会场里的人都跟着站了起来，纷纷学着往地上洒一点酒，然后严肃地低下头，跟着这位联盟长一起致意。
　　李澜舟看着地板，心想保洁系统是不是没人权。这要搁到以前，以前还要靠人力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得至少搞个罢工。
　　可是明显别的人不这么想。联盟长施佩尔这一套开场下来，好几个督员眼眶都红了。李澜舟想了想，他们可能是想起了牺牲的同僚吧。
　　督卫局许多督员出身母星时代的全球议会军，迁徙途中伤亡惨重。相比之□□验局显得很幸运。也不能全说是幸运。“爱丽丝”整个系统，包括研发、检测、维护等等所有的团队都被当成重要战略资源，迁徙途中被里三层外三层保护得相当周密，他们体验局一百来号人都全须全尾。
　　大伙都散开了，三三两两聊着故人。

　　这里没李澜舟的故人。

　　他就想尝尝干酪片配鲜蓟。这年头真的绿叶菜可不是他的薪水每天能吃得起的。他正吃着，忽然人群一片哗叹。原来是投影里联盟长从座位里站了起来，走到了主桌后面站着的一名近卫跟前。刚刚这位肃穆庄严的联盟长只是神情哀戚，这会儿就真的是眼眶发红了。他拍了拍那名近卫的肩，像个亲切的长辈那样说了几句话。

　　这就太远了听不清了。不过李澜舟一下子目光就钉在了那个近卫身上。
　　即使是投影，那人也太出挑了。当然不只是身高的缘故——他是很高，最少有190公分——穿着灰黑色包裹全身的制服，劲瘦且爆发力十足的肌肉轮廓清晰可见。黑短发，薄唇，眼睛低垂看地，沉默地接受长官的鼓舞和安慰，俊美又坚毅的眼睛里和脸上都克制地露出了一点备受感动的光。
　　这时他听见旁边桌子的人说：“哦太可怜了，裘迪季的小儿子。爸爸妈妈哥哥全被叛军杀害了。”
　　“他还可怜，在母星那会儿，全球议会学校里上下三届都被他打得满地找牙。”
　　“怪不得联盟长不许他去前线，一定要留在锋卫十放在身边，这是特别照顾。裘迪季为锋锐党鞍前马后一辈子她也算能瞑目了。”
　　“瞑目什么，儿子这么优秀，她看不见了，唉。”
　　“也是…”
　　裘迪季的小儿子？李澜舟辨别了一下，在他脸上确实有继承自母亲的地方。他的母亲全联盟无人不知，生前是施佩尔的首席秘书。那会儿施佩尔还不是联盟长，当然那会儿联盟也还没有，那会儿叫全球议会，施佩尔还是议会多数党锋锐党的党首。星际迁徙途中，锋锐党全权负责飞船安保，既要保证上万艘飞船的有序供给，又要安排人手观测沿途星际安全，以防未知黑洞、突发星暴等等，可谓焦头烂额。一些少数党派联合一支议会军就钻了空子。他们密谋反叛，对议会飞船发动袭击，死了好些人。裘迪季的丈夫和大儿子全都死在前线，她本人也没能幸免，是为救施佩尔牺牲的。
　　那还真是，挺可怜的。

　　不过李澜舟视线在那高个儿男人身上转了两圈就收回来了。

　　他这会儿只想吃东西。

　　他记得从哪看的，从前有个时代，绿叶蔬菜比肉还便宜，可是那会儿的人有的还不爱吃，吃不完还都扔了。啧啧。更离谱的是据说还有人讨厌芹菜。呵呵。
　　李澜舟这天看了半晚上的戏，本来不大舒坦，但他又悄摸蹭了督卫局大半盘鲜蓟，开心了。
　　到了家门口他发现他隔壁的房子居然亮了灯。

　　作者的话：没错，据说的就是我这种人。芹菜富含植物纤维、维生素等等人体有益营养成分，唉，不挑食才是对的。作者没有这种美好的品质，只能赋予主人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