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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化剑上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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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原话便是这些。”
“还有说别的吗?”
“......珍重。”
云糯落落软笑,“都最后一面了,也不亲自道别。”话音掺杂怨嗔。
“或许......”齐明官想想,作声慰藉,“是怕见后,再难别过。”
“我知道......”
云糯背对哽咽,立谈之间,转身强颜扯开笑,眼眸若星河涟漪。
“何时走?”
“明早。”
“好。”
“迩来京兆监门禁军加大警戒,各坊内城皆有金吾卫巡视及警戒,出城容易进城难,所以......我无法送你离京,放心,纪先生已安排好一切,我们的人会护送你去沣州,如果你不想,也可以......”
“只要在沣州等你们回来就行了吗。”
话被截断,齐明官愣一下。
夕照白虹作了索寞,窗外烟雨作了离别,他忽地想起师父先前徐言。
——想走下去,首先学会独当一面,然后是别离。
“我们很快回来,”重诺,“你就在沣州等我们的告捷!”
“替我照顾好小殿下。”
云糯道出最后请求:“此别不知何时逢,我想回环栖馆拿些东西。”
“什么东西,我替你取。”
“当时为保存,我找人特制了锁,你不知如何打开,我也讲不清楚。”
齐明官垂眸思索一番,明决:“那你换上男装,咱们速去速回。”
杏花春雨杨柳风,仿佛碧落的柔情,想让繁华尘世歇歇脚步,撑伞反倒破了意况,路人匆匆行往,顾不得沾衣,亦不觉着焦烦。
临前,齐明官还是唯恐识出,又在她脸上稍作些变化。
因房间靠近四合小院,那里常去墨客阶官,从正门走必有诸多麻烦,只好带着云糯从沿街翻墙进。
“我就站这等你。”
亲眼看她进屋后,自己便藏匿角落保持警觉,暗观四周。
其实这种锁难就难在第二步,如果出错,后面不管怎么解都是徒劳。
云糯火速从矮柜取得锦盒,却在转身迎面撞上进门的蔓蔓。
“你是谁!”
她赶紧扑上前,捂住蔓蔓的嘴,心脏都快要跳出喉咙。
“是我。”
声音好熟悉。
蔓蔓在对方脸上仔细辨认,终于从眉心发现一颗不太明显的红痣。
“云!......”
“嘘,”云糯朝外看,拐回头告诉她,“我回来取样东西。”
“你还回来做什么!”
蔓蔓赶紧将人往外推:“这里太危险!你快走!”
“怎......”
话未完,便听到由屋脊落地的衣袂声,回头,就见隶庶与一人立于身后。
蔓蔓下意识拉着云糯朝反方向跑。
可隶庶步速何其快,两三步近到咫尺,伸出的手忽被暗器横穿,直接了结了他的人,偏头,见一胡衣蒙面挡在中间。
“走。”
二人飞速逃离,隶庶欲要追赶,又让出鞘剑拦截去路。
齐明官本想为云糯争取些时间,奈何自己武功与对方差许多,步步死招,周旋几番,只能撇出暗器脱身,可刚踩到瓦砾,就感到小腿猛地剧痛。
糟糕!!!
隶庶欺笑,“不自量力,”撂完话,便朝前追。
若此刻俯瞰京兆,烈马疾驰长安县,所过屋脊的瓦砾都留有一串脚印和血滴。
云糯甩动缰绳,回头见齐明官,冲他喊:“接住!”
用力将锦盒丢过去,然后穿行西市,直奔金光门。
隶庶只想抓人,对于没用的东西毫不在意,这便让齐明官接住了锦盒,但他腿部受伤,因重心不稳滚下屋脊,被掀落的瓦砾砸压,错失追赶。
当云糯冲进城门洞,隶庶跃上城门楼,朝监门卫亮出令牌并自称是大理寺办案,而后夺过弓/弩,瞄向从洞口露出的目标,等人进入射程范围,弩/箭‘嗖—嗖—’分别射中臂膀和马腿。
马匹受惊失去控制,几下蹬蹄将云糯颠下背,后者落地翻滚几圈,腰部受到重撞,上半身瞬间动弹不得,她吃痛地喘息,随即一抹黑影挡住了眼前光亮。
齐明官怀抱锦盒瘸着腿回到民宅,推门,就见师父坐在里屋。
“阿糯不是明早要走嘛,我想想,再逢亦不知年月何处,觉得应该与她告个别,”亓律昭起身解释,“结果你们都不在,原以为错过了......”
“师父......”
齐明官现在很自责,说不出任何推卸的话,师父如此信任他,可......
“怎么了?”
亓律昭察到异样,走过去,在看到小徒弟腿上因血浸透的布带,惊问:“如何伤的?!”
“师父,对不起......”齐明官自疚翻涌,“隶庶可能带走了云糯......”
亓律昭登时愣沉,但很快恢复理智。
“你慢慢说。”
此刻。
云糯觉得自己就像只提线木偶被人拖着走,脚尖摩擦地面感到一阵火辣辣地痛。
眼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唯有靠声音辨别周围处境。
不知拖行了多久,终于停歇,身后被大力推进去,她踉跄几步跌倒,因双腕后捆别说直腰,连眼罩都无法摘掉,只能屈辱难堪地贴在地面。
这时,她察到有人慢慢靠近,随后一只冰凉手轻触自己的脸颊。
本能躲闪,眼罩同时滑落,突现的光亮令云糯抵触,瞬时眯起眼睛,待缓和后,才发现身在囹圄,而隶庶面前这个高挑,样貌清雅之人,便是桓王。
“清醒了。”
云糯推聋作哑:“不知小女子犯何事,要被抓到这里?”
“你若不知他是谁,”桓王指着隶庶,好笑问,“逃什么?”
“就因小女子未按时交出曲谱?”
“比起这个,你的身份更令人在意。”
“小女子不过小小的填词人,在环栖馆混口饭吃,能有什么身份值得阁下好奇。”
桓王笑她矢口狡赖,“真如此,我何至于费心抓你,”话语戳中软肋,“已经死了一次的人总不能再死一次,你该不想被皇帝知道罢。”
身靠椅背,直视云糯的眼睛:“不用看我,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自知暴露,兜圈无用,索性朝隶庶微扬下巴,敞开道:“桓王若不派他去环栖馆,可能早抓到我了,就这办事能力,劝您还是换个心腹罢。”
“你与环栖馆掌事对赌,换成鱼机在岁除宫宴独舞,其实为复仇对吗。”
此话一出,云糯心脏揪紧。
“桓王何意,我听不懂。”
“自讨苦吃。”
食指轻轻弯曲,隶庶动手将云糯架到条凳,把双腿和膝盖用绳子绑直,又在脚踝下加塞一块砖。
“等会你若拒答,或答错都会受到惩罚,可要想好了再说。”
“......”
“聿昭长公主是否活着?”
“问我?”云糯讥笑,“不是你们昭告天下,还将她的棺椁以长公主之礼仪下葬?现在反倒来问我?”
“那道梨花糕,和鱼机为陛下弹奏的曲乐,也是你教给她的?”
“不是。”
“错了。”
桓王低头,咧嘴一笑,“我不是告诉你想好了再说?”他指使隶庶,“加砖。”
脚踝下再添一块,因膝盖被绑住不能弯曲,这种被硬生生撅断的错觉令云糯疼痛难忍。
她咬紧下唇,全身打颤,冷汗慢慢从额头渗出,顺着脸颊下滑。
“你怎么能忘记前朝芸妃最拿手的两样东西。”
原来他是从这里发现了问题!!!
此人疑心颇重,饶是小殿下也低估了......
但这能说明什么?云糯死犟,讪笑两声:“谁又可以证明呢?”
“聿昭长公主的近身侍女,在宫变之日消失不见,你死里逃生,好好安分也罢,为何突然让一个神似芸妃的胡女在岁除宫宴崭露头角?”
桓王起身,徐步走近。
“分明想引起龑帝注意,你若有心替你家主子报仇早已行动,可据我所知,鱼机是岁除前才被环栖馆掌事买回来的。”
“......”
“梨花糕我暂且不说,但那首曲子,整个大乐署及鼓吹署均没有记载,你怎会如此清楚?”
缓缓立定,俯身望她。
“芸妃乃亓帝挚爱,鱼机便是靠这些得陛下喜欢,能如此熟悉芸妃,且让你舍命保护之人,只有一位。”
“下葬的棺椁里是以衣冠入殓,没有人见过聿昭长公主的尸骨,或许,如今尚在世。”
桓王贴近云糯耳畔,低语:“她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
云糯内心惊愕,但被刑具持续折磨,脸上看不到任何震颤,她吃痛地偏头,哂笑反击:“都道桓王阴鸷多疑,果然不错,看来您的童年过得不怎么幸福啊......”
“是么。”
朝隶庶扬扬下巴,看着云糯因叠加两块石砖,煞白脸色,衣裳浸湿,像是从水里被打捞上来的一般。
桓王餍足笑问:“好受吗?”
“杀......”呼吸急促,微弱吐出,“杀了我......”
“这么费劲才抓到你,怎么也要物尽其用,杀你简单,可不是我想要的效果。”
“......你不就想在......狗皇帝那里......邀功吗......”
“还不够。”
云糯抬眼,有些慌了。
“......还想做什么?”
“你就是以死,也不会带我去找聿昭长公主。”
指尖顺着刑具摆放,由左到右,慢慢划拉,最后在牵机线的位置定格。
桓王将牵机线拿起,嘴角阴笑,展示给云糯看。
“但拿你做诱饵,她必然会出现。”
齐明官将锦盒交给师父。
“这便是云糯拼死保护的东西。”
亓律昭旋转锁扣,打开。
里面尽是些小玩意,可她又瞧着眼熟,直到看见一颗琉璃珠,才恍然记起,这些全是她送给阿糯的生辰礼。
阿糯从小跟着自己,凡有好吃好玩的都会带上她,每年生辰礼更是少不了,从小时候的琉璃珠,到长大的玛瑙玉,全部被她好好存放在锦盒。
亓律昭从里面拿出一根竹筷,回想小时候她们只梳双挂髻,还不能戴发饰,但见宫中嫔妃头上明晃晃的步摇很好看,就偷偷学着拿跟竹筷插在发髻,为此还被爹爹罚抄一通。
再向下翻。
最后看到一张发黄的旧纸。
因岁月沉淀,上面字迹和印戳都已经褪色。
仔细辨别笔墨,才认出几个字,原来......这是阿糯的卖身契。
宫中规矩,一日为奴终身低贱。
可她不喜欢阿糯对自己唯唯诺诺,所以就跑到掖庭偷回了卖身契,后来爹爹知道此事,虽半字未说,但还是以几板子作为教训。
“先替师父保管着。”亓律昭合上锦盖,将它交给齐明官。
随即切入正题。
“隶庶的武功你领教过,阿糯恐怕已经被抓去见了桓王,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利用她逼我现身。”
“师父你不能去!”齐明官紧紧握住师父手腕。
“我知道。”
亓律昭心里也焦急,但作为师父,她不能在徒弟面前乱了方寸,齐明官是成长许多,可毕竟小四岁,说到底仍是未弱冠的孩子。
她必须好好思索,该如何救出阿糯。
“广禄给你多少死士?”
“差不多三十。”
“三十人......”
亓律昭内心掂掇,三十人足矣劫夺,但发令还要经过纪先生之手,倘若明言,断然不借,齐明官看似家主,实际就是傀儡。
暗自忖思,或许,这可以成为他挣脱傀儡的第一步,之后才好慢慢踏足商道,真正掌控‘血门十骑’。
“你我都不清楚桓王将阿糯藏在什么地方,即便知道,以他手段必然没那么容易劫夺。”
亓律昭语气凝重,目色沈定。
“只有等了,等他放出诱饵,引我们上钩。”
“让我去!”齐明官极力想弥补,“师父,此次我一定能带她回来!”
“你想怎么救?”
“我这就向纪先生借人!”
亓律昭拉住朝外跑的小徒弟,回顾莞尔:“为何要借,死士效忠家主,谁是家主?”
齐明官不知意思,声音低微,含糊道:“......我。”
“那便告知一声,无需征他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