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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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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政二十七年十一月,北宋太祖赵匡胤突然下诏伐蜀。宋军兵分两路,北路步骑三万出凤州,沿嘉陵江南下;东路陆军两万出归州,顺长江逆流而上。
意料之中的暴风雨来了,还来得意料之外的早。
消息传到成都,震惊朝野,皇帝立即召集金殿急议商量对策。由于事发突然,许多大臣心里都没有底,非常的惶恐,惟有两个人除外。一个是褒王,是因为冷静;一个就是王昭远,他认为自己掌握兵权扬威天下的机会来了,因此特别兴奋。
外有敌军压境,内有兵权纷争,皇帝很是头疼。最终选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法,以褒王为西路都统坐镇重镇剑门,王昭远为北军统帅往兴州方向迎击宋军北路。
然而这时,太子孟玄喆却急了。原本素不习武的孟玄喆是乐于不去打仗的,因为他只要乖乖地守在成都安逸地等着父王传位就好,根本不用去冒战场上的风险。但这次,从未打过仗的他,异常坚定的要领兵出征。
他怕弟弟褒王对他太子之位产生威胁。尤其是王昭远给他分析过后——成都现役正规军九万,再加上预备役、民兵,怎么也得有十五万。以十五之众对宋军区区五万人,即使宋军强悍,以三敌一,怎么算都是赢。那么为什么要把这个机会给褒王呢?况且以褒王之骁勇,兵权一旦给他,以后想要收回就很难了。
关键是最后那句话,使得太子下定上战场的决心。
王昭远为什么要把原本贪图安逸的太子摆在台面上?其目的是显而易见的。从未上过战场又缺乏主见的太子远比骁勇善战的褒王容易左右。成功地造成太子对褒王的成见,可以使平时与自己多有过节的褒王成为自己“扬威天下”的阻力的可能性大大减低。
在王昭远心目中,这根本是一场我众敌寡赢定了的仗。
皇帝也是这样认为的,并且非常惊喜太子想要建立军功的决心,立即任命太子玄喆为西路监军。监军与都统,一文一武,在军队中是同等级的职位,但以太子王储的身份,在军中的权利极有可能在褒王之上。
至此,唯一对这场战争有清醒认识并且一心想要保家卫国的褒王孟玄珏,于大战前夕的兵权之争中,在皇帝愚蠢的盲目乐观,以及王昭远和太子的联手下,基本上功亏一篑。
杜若衡的任命下来了,西路军左先锋将,赐封骁骑将军。
相对于王昭远对父亲的陷害,莫石兰更加愤恨的是皇帝的昏庸,识人不明,忠奸不分。王昭远是真正的卑鄙无耻的小人,但比小人更可恨的是任由小人大权在握搅风搞雨的更上位者。
因此她对战争的胜负,孟家政权的存亡与否,实在难感兴趣,甚至巴不得它赶快倒台。但是,心爱的人呢?生她养她的国家呢?当输赢成为两难的时候,胜负反而就不再重要。只要他在无情的战争当中,能留得命在,便万事大吉。
广政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寅时三刻。离蜀军出发还有两个时辰。
成都冬日的凌晨,无雪,有霜,天气阴冷。桂花巷小院内摇曳的烛火就像藏在心中的那一点热,冉冉外透。
她将他如墨缎般的头发绾起,在脑后结了个髻,又斟酌了许久,选了一支赤玉佛手簪插在他发间。
“这支好,佛手保平安,颜色也讨喜。”
“好是好。只是一会儿需穿盔甲,没法子用这样的发式。”杜若衡笑道。这笑,轻松得就像是他正准备去赴一场宴会,而不是上战场。
“啊,我竟忘了!”莫石兰慌乱地取下簪子,将他发髻打散,又重新梳了个结在顶上的髻子,小心沾了桂花油捋平,拾掇了良久方才满意停顿。
于是又帮他穿上盔甲。银甲铁衣,称着他颀长的身材和那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越发俊朗的不像人间人物。
执手相对,再无言语。无声胜有声。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已渐渐发白。
就要离开,杜若衡本想说“等我回来”,可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有命回来;或者说一句“笨女人,兵荒马乱的,你最好有多远跑多远”,也不对,因为明知道不可能。
于是终于没有开口,抬脚朝屋外走去。
“等等!把这个带上。”莫石兰忙从锈架上取下一幅绣品,那绣品两尺见方,一面绣着石兰,一面绣着杜若。针法精妙,构图奇巧,杜若和石兰隔着那一层薄薄的鲛纱两两相忘。
“军旅艰苦,我捉摸你缺个枕巾,不然头发该受罪了……将就把这个带去吧,另外的正巧洗了。哎,我说什么呢,你哪是那么娇气的人……本想是做成褙子穿在喜服上的,石兰的花还没点上呢,要不等你回来再点。哎……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你带上它。”
越说越多,越说越错。
“恩,我理会得。”杜若衡拍拍她的手,温言道。
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超过了语言的范围。他知道其实她想说,无论如何,一切以保全自己为先。是的,她考虑到了,连同他的骄傲一并考虑到了。
辰时二刻,吉时,大军出发前的封赏仪式在皇城外举行。
本说不去观礼的,但莫石兰还是忍不住去了。只见他一身银甲,身下是一匹黑色骏马,跟在一个头带黄缨的英武身影之后,那该是褒王。隔的老远,她似乎都能看见他和褒王紧皱的眉头。
原来是太子身后,竟跟了一群莺莺燕燕,锣鼓敲打得震天价地响,据说是太子府的姬妾伶人,专程跟随太子上战场为我军助威的。
滑天下之大稽!
不少人看的大摇其头,而更多的人是在笑,像看戏那种笑。
无奈。
莫石兰转身离开,不忍心再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