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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Y ...

  •   黄昏的时候,天上还可以看见许多交错的云,厚重的重叠在一起,干净的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丝毫要下雨的迹象,可Y还是带了一把雨伞出门。这是一个晴天的黄昏,阳光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Y的斜肩包里放着一把折伞和一个零钱包。
      穿过狭长而阴湿的旧式里弄的时候,Y才意识到自己凌乱的头发,于是慌忙用手指胡乱的抓了几下,一些不听话的头发纠结在一起,像天上的云朵一样拥抱着,揪扯不清。底楼公用厨房传出的烧菜声充斥着整个Y走过的空间,周围的空气里包裹着淡淡的略微呛鼻的油烟味,交杂着9号楼一个婴儿的哭闹声和10号楼传出的断断续续的杂乱的琴声。
      这是一个不够安静的地方,再也找不到一个像Y这样闲幌走着的人。弄堂很小很脏,包裹在很陈旧的历史的颜色里,和这片城市的天空显得格格不入。有一些骑着三轮车的摊贩在里弄里卖着蔬菜水果什么的,周围有几个穿着随意的中老年妇女翻看着三轮车上的东西。Y小心翼翼的走着,尽量避开那些坑洼的地方,好别让那些污水沾上自己的鞋子。旧式里弄的地面尤其不好,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大型机动车开进来,地面却坑洼的特别厉害,尤其是进口和出口处,几乎没有能踏足的干净的地方。
      狭长的里弄旁堆积着一些杂物,或大或小的,可能是因为破旧而不怕被偷的关系吧,自行车也凌乱的随意摆放的,使原本就窄小的弄堂显得更为细长。弄堂里的人们来回的忙碌着,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一些下班的人骑着不锁都没人偷的陈旧的自行车在这个细长的里弄里穿梭,急着赶回家。住二楼的一个女人在叫门口玩闹的孩子回去吃饭。她并未走到孩子身边叫唤,只是在窗口大喊了一声小赤佬,吃饭了。然后看见孩子和朋友们道别就乖乖的回家了。像这样的夏季,他们多数会约好晚上一起乘风凉时再玩。
      Y有时会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现在Y借住在这个弄堂13号楼9平方米的一个阁楼里,公用厨房,厕所在楼道里,每月极少的租金。早晨醒来的时候可以听见清脆的鸟鸣混合着楼下一起洗菜的阿婆们的交谈声,每一种声音都极为清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就是里弄深处远离大马路的关系。7:00缺5分的时候准时会有收旧货的人经过楼下扯着嗓子喊收购,是当地方言的语调,有着奇特的尖锐的音调,像唱戏里的戏词一般。
      Y觉的这不是适合自己的地方,她总是觉得自己需要一份宁静的生活,从早晨到傍晚,起码清晨不会被任何事情吵醒。可除了这里Y似乎再也找不到可以容纳她的地方了,这让Y觉得不比悲哀。有时候,Y又会觉得只有住在这个嘈杂的环境里才不会陷入莫名的恐慌之中,起码周围的喧嚣可以告诉自己活在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周围还有生命体,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如果住在一个够安静的地方,或许Y真的会认为世界上只剩自己一个人像死去了一样的活着,或者说分不清自己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因此,时不时的,她又感谢这里的喧嚣。有时候她就这样重复的思索着这两个矛盾的想法,在寻找答案的同时自己也变的更加迷茫。Y害怕自己会被生活抛弃,害怕孤单,害怕分别,害怕那些转眼即逝的情感。如果说和西米的相遇为的是之后的分别的话,Y宁愿一开始就没有遇见那个曾许诺照顾她之后又离开她的男子。
      和西米的第一次见面的场景,Y总是在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拼命的在记忆里搜寻着西米当时的表情,越是仔细的想,那段记忆就越是模糊,以至于Y现在已经记不太清楚和西米第一次相识的画面了,Y只知道西米是个很清瘦的男生,有着令人望不见底的深邃的眼,却让人感到平静,Y觉得自己可以在西米的眼睛里看见绿色,看见初春的一望无际的草地,看见自己在那片天地间舞动着身体,跳着不知名的舞蹈。后来Y想自己或许就是被那双眼吸引住的吧。
      除了用网聊,Y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出去买的东西多数是在超市,不需要言语。即使是百货商场,Y也只是指指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付钱离开。不说话并不是一件天塌下来的事情,不能说话真的会是一件天塌下来的事情吗?
      Y开始觉得自己语言交流生涩是因为早上接到的大学同学的聚会通知。通话时那些干哑的音符从Y的舌尖掉落出来的时候,声音着实连Y自己都下了一跳。那些原本属于Y的细长轻柔的声音现在被埋进了池塘底部的淤泥里,沉闷的发不出声了。对方倒是没觉得什么异样。打电话来的是Mina。她说:那么长时间没见了,你还好吧。就像所有长时间没联络的人说的一样。Y微微一笑说:恩,还那样。然后Mina又讲了些和Y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最后才说:大家想开一个高中同学的聚会,结婚了的带老公老婆来,没结的就带个男女朋友,大家认识认识。然后她又一脸坏笑的问Y说:你和西米结婚了没,大家没他的联系方式,所以想来问问你。早分了,Y说。讶异于自己说话时的平静,又或许是真的已经忘了。可在Y说完这三个字后,开始不停的想起关于西米的点点滴滴,连一些和西米相处的最不经意的细微末节也开始浮现在脑海中。之后Mina又说了写什么,Y已经不记得了,连自己是怎么挂了电话的都不记得了,只是不断的想起西米,想起放学路上他常给Y买的娃娃雪糕,和在Y吃完后递来的一张有茉莉香味的纸巾,想起和西米背靠着路灯,一起看来回的车流的场景。Y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想起那些本不该再想起这些的,可这些被时间冲洗的苍白却更为清晰的画面却遍布在Y的四周,一不小心就会扎进皮肤里,刺痛着Y让她坐立不安。于是Y只能继续上网和人聊天去冲散那些烦人的记忆碎片。
      Y坚持每天用电话线上网,从不间断。和人聊一些似是而非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孜孜不倦的为的只是打发时间中的寂寥。Y会和人谈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的样子,人会不会住到其他的星球,我们离开了这个身体之后真的会有灵魂吗?因为只有这样的问题才可以永无止境的重复,不断的被提起,遗忘然后再次换一个全新的角度审视。那些无聊的气息像Y每天长长的头发那样,愈加浓厚的包围在Y的身边使她呼吸困难,却无能为力。Y始终觉得网聊是一件极其空虚的事,而现在,Y要做一件连自己都觉得很奇怪的事,去见一个网友。
      弄堂口的一株不知名的约1米来高的植物在隐约处开了两朵白花,像极了是楼上扔下的废弃的纸巾。这不是一个干净的城市,可Y还是会为自己竟然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一丝厌恶。
      Y正在走向X路与W路的交接口,去会面网友。Y从没见过网友,总是懒的去接受一些新的事物,包括认识一个本来不认识的人,懒的去记住他的名字或是他的脸,或是那段记忆。可能本就没有什么记忆可言,相识本就是为了相识之后的忘却,可Y还是不愿在此处花费时间。但此刻,她却不知为什么会就这样出了门朝约定的地点走去。网友叫Z,和Y聊了几个月,断断续续的。Y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在怎样不知不觉中答应与Z见面的,可能是因为在那个Z的身上似乎可以看见一点西米的影子吧。总之,那已经是一段很恍惚的记忆了。
      Y没有化妆,与其说是不喜欢把一些黏乎乎的东西往脸上抹,倒不如说是懒得往自己脸上抹,一层又一层。人人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而懂得欣赏在乎Y的人却以远去。而事实上Y也早已习惯了自己苍白的脸和经常熬夜而过于泛青的黑眼圈。Y告诉网友Z说,她有一张非常真实的脸。Z问她的灵魂是否也是真实的,Y说和她的脸一样真实。Y细长苍白的手指不断的敲击着键盘,在这个周末的午夜,指尖上传来的键盘的冰凉仿佛是Z手指的寒意,就好像这键盘是连接着两人的寂寞,传导着对方周围的空气和落寞的气息。Y想,或许,仅仅是或许,也有一个人像Y一样,在夏天的午夜,光着脚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冰凉。然后Y看见了西米。
      Y已经在电脑前坐了14个小时,没有吃饭。Y突然听见西米的声音,她看见西米就站在她的身边,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乖小孩,该吃些东西了哦,不然胃会饿坏的,我可不想娶一个胃被饿坏的女生,然后西米微笑。Y看着西米,连眼睛都不敢眨巴一下,Y怕自己只要一闭上眼睛,哪怕是眨眼的一瞬间,西米就立刻会从自己眼前烟消云散。Y知道自己看见的只是幻象,只是因为自己太长久不休息因想念而出现的幻象,可Y似乎还是可以闻到西米身上淡淡的他家种的那些植物的气息。Y不敢伸手去碰西米,Y想自己是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西米的出现是自己的幻象的,所以Y就那样看着西米,眼泪没有滑过脸颊而是直接啪嗒啪嗒的滚落在Y的衣服上。Y哭着说,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留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呢,声音对于我们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然后Y闭上眼睛低头哭泣。Y知道当自己再抬头的时候这个狭小的屋子还是只剩自己一个人,所以Y没有再抬头,而是不断的哭泣,Y看见自己的眼泪从眼眶里直接跳落到腿上,开出一朵朵比裤子颜色稍深的花朵,Y在心里问西米,你的离开,为的就是换取我的伤心和眼泪吗?周末的午夜,一个女孩坐在电脑前不断的哭泣,哭泣,等待她的是更为漫长的黑夜还是……
      走过M路的时候(再过一条横马路就是X路了),Y开始有些犹豫不安。今天的相见,不知道自己会遇见一个怎样的人。是染着黄发的自由职业者还是一个和她一样沉默的,沉默的什么呢?Y突然想不出一个很恰当的词来形容自己。毕竟很多人网上网下是不同生活着的。想到这,Y停下脚步,看了看对面广场门口巨大的电子钟,4点55分23秒,离5点的相约还有5分钟。Y突然有些犹豫自己见网友的决定是否正确。这个夏季的傍晚,天还是很亮,阳光还是精力充沛的温暖着这片土地,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Y叹了口气,继续缓慢前行。
      5点还差一分钟的时候,Y站在X路与W路的交叉口上,这是两条法国梧桐遮盖住天空的林荫路,阳光从密麻交错的枝叶缝隙间,零星的散落在地面上,像夜晚的星星一样惹眼。Y从那没有被枝叶覆盖的地方看见了天空,那天被云漂成了白色,看不见所谓的蓝天。路上的人虽然不多,可路两边开满了各种BAR,漫延着浓烈的异国情调,连路灯都是欧式风格的。Y想起自己过去总是喜欢靠着那盏X路与Y路的黑色路灯,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陷入沉思。
      这样夏季的傍晚,街灯还没有开始闪烁,没有喧嚣,酒吧也都多数没有开始营业。只有几家装饰复古的咖啡厅里熙熙攘攘的坐着一些外国人,安静的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咖啡,面目安详。
      Y靠在那根过去常靠的路灯上,等待她要等的人的出现。过去,Y总是在这里,以同样的方式等待西米。而西米总是在Y的背后静静的靠着Y靠着的那根路灯,没有言语的看着Y身后的世界。每次约定的时间一到,Y就会迫不及待的回头,约定时间的前一分钟是最难熬的,像极了千年的沉睡复苏的最后一秒的等待。虽然Y知道这时西米一定已经站在自己背后了,可还是会耐不住心底的兴奋,又不敢回头怕看不见自己想看的会失望。于是便在心中暗暗祈祷约定时间快点到来。每次时间一到Y迫不及待的回头,然后总是看见同一幅场景。西米在自己的身后,和自己靠着同一盏路灯,看着自己身后的世界。
      西米是个坚强的男生,所以他才选择逃避,带走那些会给我带来的负担和伤痛。Y一直这样在心中默念着,想着西米的好,想着他不愿给自己造成伤痛的善良。可尽管这样,Y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原谅西米。为什么连当面说出分手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在她家楼下那个绿色生锈的信箱里塞上一封没有邮戳的信,内容只有五个字,我们分手吧。为什么来到Y家楼下却没有勇气站在自己面前亲手把这封信交到Y手中呢,即使西米不说话,Y也会觉得西米站在自己面前的话更能接受一些。即使他已经不能再说一个字了。
      毕业后,Y开始觉得西米有意回避自己,甚至搬了家。可Y还是在西米朋友那打听到了有关西米的消息。他们说西米的喉咙处有一个肿瘤压迫到了声带,即使手术成功再开口说话的几率也很小了。于是事情后来的发展就像那些人口中说的那样,西米真的不再能说话了。Y知道西米是个倔强的男子,他躲着她,她自然是见不到他的。Y知道这段感情或许就像是自己小时侯喜欢的布娃娃一样,有一天娃娃突然不见了,Y没有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自然不会离开,不是自己的勉强又有什么用呢。可喜欢的心情还留在心呀,于是Y伤心的哭了很久,很久,娃娃依旧没有出现。Y想或许这就是自己和娃娃的缘分吧,于是Y把一份想念留在了心底看不见的地方。现在和西米之间也是如此,如果说上天注定是该分开的,自己又能怎么样呢。Y是相信天的,相信那些自己无法验证的东西,相信那些传奇,但是不信算命拜佛之类的,没有什么为什么。Y想,和西米的那份感情或许也该是埋进心底的时候了,除了这样,Y想不出自己还能干些什么。但Y以同样的方式在Y新搬的家楼下那个同样绿色生锈的信箱里塞进了一封没有邮戳的信,Y写道,让我们一起沉默吧。于是后来的日子,Y很少再开口说话了,Y想这就是让自己永远记得西米的方法,让西米知道,声音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呀。
      5:00整,Y习惯性的回头向身后望去,没有人。是啊,怎么可能会有人呢,我等的又不是西米。Y嘲笑自己为什么那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是会忍不住朝背后望。遗忘,不该是人的本能吗?遗忘那些需要忘记的。虽然心里明白这些,Y还是掩饰不住的失望。直到街灯亮起,Y都不曾看见网友Z。Y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或许只有自己才会把网上那些琐碎的玩笑话当真吧!Y站直身子,不再靠着路灯,走到街角口,再次从枝条的缝隙中看了一眼天空,颜色开始暗沉下来,还是没有丝毫血色,Y觉得此时面无表情的天空就像是自己现在的心情一样,灰暗的发不出任何光芒。可Y并没有看见西面被落日略微浸染的天空,漂浮着极为艳丽的紫红色。该回去了,Y自言自语道,然后便大步离开,不曾回头。因此没有发现在她靠着的那根路灯后的一个有玻璃门的红色电话亭里,一个清瘦的男子面色苍白,在她离开后推门而出,深邃的眼睛始终望着Y离去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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