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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12章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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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妈家后,我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左思右想也没弄明白我妈他们整天都是怎么糟蹋的。
有时候想想,自己打回来的钱最终都变成了这些垃圾,真不知道钱这种东西到底该多该少。
当我正想好好收拾一下的时候,想起了表姐的话。
对,这不关我事,这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喜欢怎样就怎样好了,我为什么总想着别人的事呢?
我对自己可不怎么样。
想到这里,我放下刚拿起的笤帚簸箕,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就回到自己原来的小房间,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挪走,找出条干净床单略微整理了一下,在床上躺下来。
当我躺在那儿望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现在似乎更愿意待在青峰公寓206里。
不管那个地方曾经有多不堪,后来我可是尽力装扮过了。
我妈他们一进门就开始边吃东西边看电视了,一会儿嗑瓜子,一会儿嗦田螺。
想到等下地板上又会再多出一层垃圾,我只想立刻昏死在我的弹簧床上。
“唯,睡了没?”我妈喊我。
“没呢。”
“出来扫扫地。”
我躺在那里朝空气翻个白眼:“我都躺下了……”
“不还没睡呢么?”
“我都脱了。”
“再穿上。”
我心里的火苗腾腾往上蹿,但还是起身穿好了衣服。
我没勇气反抗自己的母亲,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学会。
我已经试过了,我无法缩短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但我也不能让它变得更长。
我控制不了那么精确,难说我会在哪个长度上失去她。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仅仅是想象一下这个结果都会让我心慌难耐。
我一边尽力收拾着屋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埋头扫地。
新任“继父”则一边继续吃着一边客气了几句。
“孩子都睡了,你让人睡吧,这干巴瘦的,一天天肯定挺累……”
“你不用管她。”我妈瞥我一眼对他说,“我这闺女跟人家不一样,你多关心她她也不会把你往心里去。多久了才回来这么一趟,连我这个当妈的她都不放眼里。”
“嗐……这说的……”
“没事爸,我一直就这样,累不着。”我接了句话,试图缓解一下尴尬。
“可别听她的,她就没句真话。”我妈又说道,“以前也没这么瘦,怎么看怎么像偷偷在外头吸毒了,整天操不完的心!”
继父笑了笑没再搭话,我都替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自己也没力气解释了,只是又接了水回来拖地。我可不想等下又被叫起来。
拖着拖着,我妈又往地上扔瓜子皮了。
“妈,您扔垃圾桶里呀,这刚弄干净……”
“垃圾桶满了。”我妈轻描淡写地说。
“那您等等,我去倒。”
就倒个垃圾桶的工夫,地上不仅多了很多瓜子皮,还有许多田螺壳。白色地砖染上了一块块红褐色的油渍,看见这一幕的我真想就地躺倒。
“妈,您等等我呀,就这么一会儿……”
“怎么了?明儿再收拾不完了?瞧给你能的。”妈妈冷哼一声。
“我又怎么了?”我忍不住犟了一句。
“我告你,这屋天天都这样。”妈妈冲我翻下眼睛,“你就回来住这一天就受不了了?就你干净啊?”
眼见两个疯狂的女性就要因为如此庸俗可鄙的小事吵起来了,新任“继父”显然没什么办法可想。
他两眼紧盯着电视,但吃的速度明显越来越慢了。
“我不是受不了……”
“这家是我的!我想让它什么样就什么样,你还管得着了?”我妈又剜我一眼,“有空多管管自己吧,多大个人了对象没有对象,工作工作不靠谱,啥啥都没个着落,我看我死的时候都闭不上眼!人家晓枫可是都已经买房了,完全不用你舅妈管。”
“表姐那是普通人么?”我有气无力地挣扎着,“再说我哪买得起房子……不刚孝敬您一万么?”
“这都几个月了才一万。”
“我一个月才挣三千五,也攒不了更多了。”我卡里现在只剩八百多块了。
“这上哪说理去?”我妈转头跟“继父”唠叨着,“你说我这好歹也供了个大学生,还没人家那些初中毕业的挣得多,说出去都嫌丢人!”
我不想听她一直数落我,可也做不到让她停下来,只能在心里盼着她好好集中注意力嗑她的瓜子。
我随意往桌上一瞥,却正好看到了她的瑞舒伐他汀和决明子茶。
我又看看她陷在沙发里那一大摊身体,看看那些多浓艳的妆面也掩盖不住的皱纹——尽管是在这种窒碍难行的境况下,对她的担心还是油然而生。
“妈……您最近检查身体了么?”
“没啊,好好的检查那个干嘛。”
“有空还是去查查,防患于未然。您的饮食结构也该注意一下了,少吃高胆固醇的,多吃点水果。”
“哟!这才多一会儿,又管起我来了。”我妈嗤笑一声看着我,“怎么着,就你好?小鸡子似的……人家文章里说了,瘦子也有不少高血脂的。”
“可这样下去总不是办——”
“什么样?你说清楚!什么样?!”我妈猛地打断我,把手里的瓜子摔在桌上,腾身而起,朝着我大吼道。
我在她的吼声里噤若寒蝉。
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无论自己有着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触及她这条软肋。
因为这个跋扈自恣的女人其实跟我一模一样,在内心深处恐惧着自己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两个一脉相承的蠢女人。
“妈……”我决定向她道歉。
“滚你妈蛋吧!还敢说我什么样?!”她一边怒吼一边猛地抄起那兜田螺甩在我身上,“灾星!看见你就烦!妈的……谁说我你也不能说我!还不都是跟上你?!自从有了你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
田螺的汁液拖曳在半空,坠在我刚拖好的地上,落在我身上。缓慢流动着,渗透着,爬进我的衣服,我的皮肤,与混合着眼泪的血液融在一起。
这世上明明有人那么喜欢我,那么珍惜我,愿意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我。可是我自己的母亲……在她面前我连只炒熟的田螺都不如。
这个暴躁的女人一点都没意识到,那个匍匐在她脚下的小女儿已经长大了。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为自己举行过了仪式,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
我不会再在她面前流泪了,我宁肯让那些眼泪留在身体里化为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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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现在。
就让一切到此为止。
真的够了。
这一切已经没有丝毫继续下去的意义。
我对这世界而言没有丝毫价值。
我的父亲有一个更值得他爱的儿子,我的母亲有数不清的男伴,我也没有爱人可以留恋,七十亿人,我却连能发一条拜年短信的朋友都没有。
我甚至连自己的心都抓不住,它刚才已试过如何离我而去。
对每个人来说我都不够好,对我自己而言也是如此。
我厌恶自己,我渴望着摆脱自己。
我没有任何能让自己产生快乐的东西,能让自己感到痛苦与压抑的东西倒是不少。
我躲在这个小小的角落,把卑贱与污秽藏在只有自己会走进来的房间里。当我打开门的时候,却又不得不立刻挂上能经受阳光曝晒的面具。
我像被啃掉内脏的鱼一样浮出海面,像烧过的纸人一样伪装着呼吸,把见不得光的自己一次次留在这扇门后,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堆起缠满蛛网的尸山。
桌上的圆镜里照出了我的脸,皮包骨头,憔悴万分。平时黯淡无神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令我困惑不解的悲伤。
我拿起圆镜,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放在桌上,毫不犹豫地一拳砸了下去。
无所谓了……
我到底是什么样已经无所谓了。我是什么样都不可能会有人真的与我为伴。
我只是瓦块,敲碎了的瓦块,从人类的子宫中诞生的瓦块。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也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我与这人间并无联系。
所有其他的问题也都无所谓了,无论它们有没有出现过,当我站在自己的终点之前,一切都不会再成为问题。
死有什么可怕的呢?让我受难的是生。
我已经不过是具残尸,再怎么挣扎也难以复原。
我洗好杯子,接了杯水。又把药片全都拆出来数了数。
一百四十片,很难说够不够,好在试一下就能知道。
且不说效果如何,这么一大摊看着可实在是够多的,简直比一锅饭还管饱,就是不知道吞起来味道怎么样。
我找出甜菊糖倒入水中,坐下来耐心等着那些粉末散开,消融。
大概是和那十二杯咖啡有关,我记得当时我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我能闻见隔壁晾在走廊里那些衣服上的洗衣粉味,也能听见开拉面店的夫妻又在吵架,附近不知谁家开着戏匣子,此刻正唱到一句“前面到了一条河,漂来一对大白鹅”。
七月的热浪里蒸腾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气息,脑海里嘈杂的声音无休无止。吊扇在我头顶缓缓转出它的第一亿个圈,最后的糖粉已经消失不见。
手机屏幕又亮起来了,我盯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一会儿,拿起手机彻底关掉了它。
我把手机扔在一边,端起了那杯糖水,又抓起一把药片。这时我瞥见一旁的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对话框。
DontPanic: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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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已经过去的这些年里,我遇见了很多人。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只是其他人的分.身,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其他人生活的复本。
他们对这世界毫无感受,不恨它,也不爱它,雨从云中落下,他们为一把伞货比三家。
他们对自己也毫无感受,他们说话一向有口无心,任那些凉薄寡淡的言辞穿透别人,自己也像一句脱口而出的话,随随便便就消散在刚路过的空气里。
另一些人则不同。
他们任自己深深陷入这尘世,像一滴水银沉沉坠入水中,毫无指望,奋不顾身。
他们听一朵花怎么开,为一阵风喜出望外。
这世界从不曾接纳他们,他们却为一川残月潮落潮生。
他们对自己也很认真。
他们不停跋涉、寻找,直面空无又滞塞的世界,直面自己残缺的灵魂。
拼拼凑凑,缝缝补补,努力校正一处处偏差,无惧面对往后余生。
假如我对自己的看法没出现太大失误,那么很显然是物以类聚的原因,就是在这少部分人群里,藏着我此生的原因与答案,藏着我必须去跳的一支舞。
漫长的独行之后,时间把他带来我面前。
我们一点点小心试探,鼓起勇气摘下遮挡着灵魂的面具,又除掉用幻术与枷锁铸成的盔甲,最终毫无防备地站在彼此面前。
我们望向对方瞳孔的深处,在那里找到真实的自己。
相信从此以后有了可靠的旅伴,不再孤身走向终点。
后来当我们再次提起这个晚上的时候,何等对它做了个总结。
“当时也是凑巧。你需要一些事发生,而我又正好需要个起点。”
“可是有起点就会有终点。”彼时我正用签字笔在他左手腕上画手表,不由就有些感伤。
“那就让它有好了。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等着被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