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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8章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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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秦朗的分手很平和,几乎可以当作分手模板供人借鉴。
      我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恐慌,装作满不在乎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并且像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千金小姐般微笑,祝福他们拥有幸福的后半生。

      当时我们坐在一家西餐厅里一张餐桌的两边。
      我自己没什么胃口,但为了照顾他们的情绪,假模假式吃了几口。

      秦朗胃口还不错,自己的盘子空了一大半。当他看到女孩的食物几乎没有动过的时候,就鼓励她多吃点。

      “不行——”女孩撅起嘴巴冲他撒娇,“等下不是还要去欢乐谷么?现在吃了待会儿就不能吃了。”
      “为什么啊……”秦朗不解地看着她。

      女孩把手机举在他眼前:“你看,我今天只能再摄取三百二十四卡了,再多就超标了。”

      秦朗笑了:“你这么好的身材怕什么?”

      他一直都是个很体贴的人。

      虽然很舍不得,最终我还是办理了离职手续。
      我说不清那种情绪是屈辱还是愧疚,自那之后,我完全没有办法再面对秦朗了。

      每当我看见他,脑子里就会自动想起那个躺在他身边的姑娘。她的腿只有筷子那么细,马甲线就像杨桃凹进去的棱。
      我想想秦朗,又想想她,再看看像史莱姆一样窝在椅子里的自己,头一次发现马甲线居然可以横着长。

      我把那条美丽的项链和其他那些贵重的礼物一起打包寄给了秦朗,那就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联系。
      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它们,但那也跟我无关了。
      我已经拥有过它们了,只是又让它们从指缝间溜掉了而已。

      至始至终我都没有告诉过妈妈秦朗的事。我瞒着她当然不是因为怕她担心,而是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

      我和秦朗在一起一年半,那期间给她打了不少钱,还送给她和姥姥很多礼物。
      那段时间是那么多年以来我妈跟我关系最好的时候,我猜她当时以为那个公司将来会成为我的资产。

      -

      目前为止,自己一共有过几任“继父”我已经不知道了。那些男人们始终在挨个进驻着那所房子,并且也不知道为什么,每个都带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战术设备。

      有一次我在家里见到了两个氢气罐,还有几大箱没充气的气球。后来又见过一台粉碎机和十几盆辣椒粉。
      最后一次,我在客厅里见到了二十多个煤气罐,据说新任“继父”只是临时往那儿放一下,他还没来得及把它们送走。

      有时候我觉得妈妈可能只是在养宠物。
      世界上养什么的都有,蜥蜴、蜘蛛、食蚁兽……
      妈妈带回来的这些男人可能也是某种宠物,他们比赤秃猴还要怪上几分。
      但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不是么?完全无所谓。
      我只要挨个管他们叫“爸”就好了,只要我妈开心。

      我不是没有尝试过回到自己小时候的家。虽然它已经被糟蹋成了垃圾填埋场。

      对妈妈来说,它似乎已经不再重要。她失去了对它的喜爱,也失去了让它洁净的力气。
      那里现在整天都乌烟瘴气,杯盘狼藉,垃圾多到可以自燃,而他们就在烟雾里继续生产着新的垃圾。
      但我还是想争取一下。

      是,我知道,自己是个不讨喜的人。妈妈始终都厌弃着我,这一点毫无疑问。
      但我不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独自生活了。
      我还不想切断自己跟这世界仅有的联系,我还指望它能帮帮我呢,就像指着脐带血来救命。

      下决心离职时我曾跟妈妈说过自己可能得回来住一段时间,她暗示我这是很个不明智的选择。

      “你爸老把这东西搁屋里,不安全。”她希望我能留意那些煤气罐。

      “这可是违法的,他再这样可以报警。”我反过来提醒她。

      “哎哎——那倒也不至于啊,你不用管这个,该说我跟他说。”她立刻阻止了我。

      “再说像你这么大,本来都该孝敬家里了,怎么总想着靠家里呢?”妈妈把盘子里的毛豆皮倒进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垃圾桶,又开始剥新的,“你看人家晓枫,上个月还给你舅妈买了把一万多的按摩椅,你这还没孝敬多少,就要先搬回家里住了,不成啃老的了?别人看着多不好看?先说清楚,我可不打算一直养着你啊。”

      “可出去租不还得花钱么?本来工资就没人家高,不省着点更没有能孝敬您的了。”我没有对她提起离职的打算。

      “你租吧,啊?租便宜的也花不了多少钱,人家晓枫一毕业就去跟男朋友住了,你说你怎么也不谈个对象呢?”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住住呢?”我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也为她的刻意阻拦感到不好受。

      我妈嚼着毛豆瞟我一眼:“行,那就实话跟你说吧,我跟你爸又没领证,你这么大个闺女回来住,人家还不得说三道四?我不爱听。”

      所以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经历了这段漫长的时光之后,我发现自己不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回家的理由,到最后干脆连资格也丧失掉了。
      不知不觉间,我对自己居处的称呼就只有“妈妈家”、“姥姥家”、和“我宿舍”,这其中再也找不到“我家”的身影。

      不过客观地说,那本来也就算不上是我的家。
      那只是一个女孩长大的地方。
      将来她有很大概率会住进一个男人家里。
      她与少时居处的全部关系就是看着别人支配它,蹂.躏它。

      -

      不久后我就办理了人生中第一份离职手续,也在距离小时候的家四公里处的虹柳巷找下了一个便宜住处。
      那天下了火车,拖着行李赶往虹柳巷的时候,我在路上走着走着不知怎么搞的心里就有点慌。

      马路对面有几座商厦,纷纷点亮了身上所有能点亮的地方,拼命拒绝着黑暗的围裹,犹如一头头正在挣扎的海洋巨兽。
      商厦前有片不大不小的广场,虽说不是什么节日,可也到处挂着彩灯。尽管天色已晚,仍有许多人来来去去,深蓝色的夜空与橙黄色的灯火分割了整个视野,繁华的景象如同丝绒盒子里的宝藏熠熠生辉。

      我隔着马路望着那些人,看他们面目阴沉,欢声笑语,我隔着马路与他们同行。
      天空是海面,而地面如同海底。
      我们就这样在珊瑚丛中漂流,庞大的深海鱼群。生存的信念久久持续着,在水中划出一道道曲折的痕迹。

      快到虹柳巷的时候,我打起精神走进一家便利店,买了几盒打折的熟食和半打啤酒,准备庆祝一下自己终于成为了一个真真正正的独立的人。

      到了公寓之后,我拖着行李箱爬上二楼,打开单薄的房门,靠着床坐在出租屋的地上,休息了一小会儿。然后登录微博,拍了张摆在面前的酒菜,贴上去发布了一条新消息。

      “新生活开始了!加油!!!”

      后面跟着一串剪刀手。

      我的微博有八十七个粉丝,其中有七十五个是机器人或者卖各种东西的,剩下的有十二个是我的大学同学。
      自从这十二位同学陆续加入之后我的微博就一直在装死,难为他们这么久还没对我取消关注。

      我打开啤酒喝了一口,又撕开那些盒子挑着吃了吃。
      麻辣鸭脖、五香牛肉、泡椒花生、麻辣鸡胗……有时候我真替外国人担心,如果这世界上的花椒都被我们用光了,他们就永远开发不出水煮鱼了。

      我喝酒的才能显然和猜拳的才能不相上下,只喝了一罐半我就醉倒了。我的身子从床边滑下去,就那么躺在地上睡着了。

      接下来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自己仍旧住在妈妈家里,二十二岁的心,却仍用着十二岁的身体。
      我梦见妈妈又在严厉地训斥我,因为一个在我看来并不是我的错误的错误,于是我气不过,又一次离家出走了。
      外面下着暴雨,整个世界淋得湿透,找不到任何可避之处。
      我骑着一辆不知打哪来的自行车,穿过一个很大的操场,一条昏暗的小巷,穿过光影的缝隙,穿过一座学校的前后门,它们卖着不一样的东西。最后我穿过了一个挤满了人的剧场。我推着车穿过兴奋的人群,来到终点处一扇小门前,撩开一扇门帘,却发现门帘后仍旧是不久前刚离开的家。
      家里一团糟,爸、妈、以及我的继父继母们男男女女站在一起,纷纷指责我留在家里的东西太占地方了,我转头一看,那是我为了离家出走打包的行李。

      “快拿走!快拿走!你不要我们就扔了啊!”

      我在嘈杂的喊声里醒过来,却发现周围半个人都没有。
      我的头疼得像是正在做一台忘了打麻药的开颅手术,背上有很多汗。
      我看看电脑,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我的那条微博下面有三个“赞”。

      窗外黯淡的月亮就像是这座城市的陪衬,房间中安静得可以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

      多年来,我生命里的多数时间都属于这种时刻。寂寞就像一条河,日日夜夜从我身边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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