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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发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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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夏戡玄亡故后,玉儒的毒舌更加气人,原来在夏主事面前还会有所收敛,如今越发变本加厉起来。
即使是不知道夏戡玄身亡真相的人,也体谅他失了恩人,心情抑郁,不愿与他计较,更何况昊正五道并不是个适合玩乐之地,没多少人会去烦他。
昊正五道和四方掌门这些知道真相的人,或多或少都担心起玉儒的心理健康来。
当日魔祸弥平,皇儒算是赢了,支持他的人例如皇儒的小老弟尹潇深和夏戡玄的徒弟映霜清都不太适合,于是夏琰独自去回复捷报。
没想到这一去,再回来时却带来了夏戡玄自尽的讣告。
直到停灵已毕,故人入土,玉儒似乎还是没有缓过神来,很是少言寡语,三魂六魄那是少了一半。
后来玉儒便踏入了另一个极端,但凡是能抬杠的话,他都要杠,凡是能吐槽的地方,他都要吐槽。
皇儒他们几个倒是稍微松了口气。
某日玉儒突然带回来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说要收他为徒。
皇儒巴不得他有个移情对象,再来那孩子长得清秀,武骨不差,读书也刻苦。
当然作为玉儒的徒弟,他最大的有点事的是心大。
夏琰在那边抬杠挑刺,男孩就微笑着一边听一边忘。
师徒两个,说者无心,听者无意,日子竟然还算过得去。
映霜清不常守在昊正五道,她更喜欢做山隐浮云慕灵风,常年在江湖武林漂泊行走,和那孩子见面的次数也不多。
又有一日有个年轻人来到昊正五道挑战,夏琰卸任,徒弟好像是也一块儿走了。
之后两人便都没了消息。
文风谷的掌门倒是提过玉儒和徒弟是回到了从前的居所,但受玉儒之命,请众人不要去打扰。
云忘归和慕灵风首先前往无瑕居。
此地野草蔓生,门庭萧疏,院中的树木多有枯死,因为长久无人打理,梁柱早已结满蛛网,地面桌椅处处积灰。
这种情形亦在当初两人设想之中,玉儒自离开儒门,多年未有音信,谁也无法确定他是否还在原来的住所。
“看来此地荒废已久,只是线索恐怕在此断绝。”云忘归感叹。
两人从门前寻至室内,里里外外皆无线索。
慕灵风道:“我二人不如仔细探访,看附近是否有人知晓主人去处。”
最近的村落离此地有二三十里地,又因魔祸出逃了一大半的人。
一番打探下来,倒是真有一名白头发的老人家有些印象。
在她少年时,二十里外的山里曾有个年轻人常常下山采买生活用品,有时也会卖些山货。
而且她父亲跟她说,那年轻人从父亲的父亲在世时就常常在村镇上买卖物品。
年轻人最后一次出现时大概是六十多年以前。
后来就再没消息了。
在云忘归替腿脚不便的老人家雇马车时,慕灵风凭印象画出了玉儒与徒弟的画像。
老人家一见就指着徒弟的画像说:“是这一位。”
慕灵风点点头:“多谢。”
“两位大侠,敢问这两位是犯了什么事吗?”老人家犹豫许久还是问了出来。
“并非如此,这两位是吾同门,多年未见,有一件要紧的事想要请教他们。”慕灵风回答。
“既然如此,”老人家看了看慕灵风的眼睛,终于下定决心,“我当年曾去山里见过他,他说要往西边去。”
初一十五正是上集的日子,每逢双月的十五日,年轻人总要去集上采买茶酒盐米等物,也会带来猎物和草药。
她们家是附近纺织绣花最好的一家,年轻人一直在她家买布,她小时候也最喜欢那个大哥哥来,因为大哥哥常常给她一块糖、一颗果子或者是从山里采的鲜花。
她十岁那年的八月,年轻人反常的没有出现在集市上,她问了父亲,父亲却说人家是那种先天人、大人物,有天命在身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应劫去了,叫她少管。
“应劫”两字她不懂,但听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好词,她偷偷地离开家门,凭着一颗孩童的纯真之心往山里走去。
也是碰巧,还真让她见到了大哥哥。
当时年轻人额头上缠了一块白布,她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你要去哪里?”
年轻人想了一下:“南面……北面不行,大概是去西边吧。”
她脱口而出:“不可以不走吗?”
“此地于我来说已无意义。”
听了这话,心中着急起来,害怕父亲说的话要成真,眼泪已经在眼睛里打转了。
她不懂文绉绉的话,忍着眼泪问道:“你是要去应劫了吗?”
年轻人笑起来:“并非如此,此处有人劫数已完,我是要去重新开始一段人生了。”
无论如何,笑容总是会给小孩子安慰,这下她心里好受多了。
如同以前一样,年轻人给了她一块莲子糖,还把她送回了家。
她来时花了一个白天,年轻人抱着她却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家门口。
父母亲急得要命,一见面便要打她,年轻人给她说了情,又说剩余的粮食物品可以赠与她们家,父亲才没有动手。
故事讲完,老人家已经坐在了逃难的马车上,刚刚的两位大侠已告辞离去,她的外孙女担惊受怕了几天,此时已经睡在她怀里,她看着小姑娘的脸颊,也渐渐睡着了。
慕灵风与云忘归便往西儒支脉一笔春秋而去。
西儒虽然早因单锋罪者一事与德风古道关系渐淡,经历前些时日的连番事故,又让众人在患难之中关系有所缓和。
因为前几日从德风古道传来的丧报,此时一笔春秋门前已为名义上故去的云忘归与映霜清挂起白幡。
二人不愿打草惊邪,偷偷潜入资料库中,一笔春秋甫经大难,并无一个人发现这两人形迹。
苦苦找寻一晚,终于才找到了一个线索。
十年前曾有一位书琴忘剑蓬山行救过一名西儒弟子,掌门庭三帖恰巧遇见,竟是故人,叙过旧情,蓬山行索性在一笔春秋盘桓了数天,与众人谈论诗词典籍剑术兵法,样样不差。
切磋比试的那些字帖画册便留在了一笔春秋。
经慕灵风仔细看来,确实有几分玉儒的影子。
还有记载说他以招式以画入境,更兼兵法最精,听起来也像是玉儒的武艺功法。
两人见此便决定再向当时蓬山行救援西儒弟子的沬昔湖附近进发。
这一找就是三天。
慕灵风与云忘归以沬昔湖周围十里、二十里、三十里的范围找去,都无线索。
十年前正是西武林动荡不安的时刻,这周围的人都不知死过几次,现在的居民又是如何颠沛流离辗转来此安家,竟无一人知晓这名蓬山行。
为了早日查清真相,这些天两人寝食难安,兵分两头日以继夜打听消息,此时凑到茶棚中互通消息。
“慕掌门,”云忘归摇头,“我这里也没有消息啊。”
“我还未说话。”
云忘归抿了一口热茶:“看慕掌门的脸色也能看得出来,我们这次又是空手而归了。”
这位玉儒尊驾,在云忘归进入本门时早已离开了,也少有人提起。此次玉儒复出,是和夏承凛同出,云忘归倒是和夏承凛颇有些交情,也没有听他提起过这位前辈。
现在疑点全在玉儒身上,查起来他二人几乎如同无头苍蝇,线索甚少。
不过就他和玉儒这几个月见过的寥寥数面,云忘归倒是能理解各位不想提及玉儒。
茶棚的老板外出收账去了,看店的小伙计打起了瞌睡,差点让沸腾飞溅的水烫着,还是慕灵风把那小伙计拎了起来。
小伙计千恩万谢谢不够,非要报答这位好心的女侠,慕灵风便拿了画像向他打听附近是否有位蓬山行,或者听说过十年前附近有无厉害的剑客来这里行侠仗义。
小伙计也为难:“咱们这里年年遭灾,哪年没有几个来行侠仗义的人啊,若没有你们这样的侠客来,别说生意了,我们这命都没了。大侠们行侠仗义又常常不留名,没听过这位蓬山行壮士。”
这几日的回答都差不多,慕灵风倒是没有太沮丧。
小伙计殷勤替两人添了几回水,两人便要离开。
“两位大侠。”小伙计突然叫住了这两位,“不知道这算不算线索,我小时候好像听过附近逃难的陶叔说,他逃难过来的时候在沬水上游的山里见到过好气派的一间厝。”
“这位陶叔现在何处?”
“这吗,唉,前些日子又是风又是火的,陶叔一家都没跑出来。”
云忘归与慕灵风对视一眼,都提起了些精神。
两人告辞离去,直奔沬水上游。
清幽山林,山泉呜咽。
沿沬水而上七十七里,有一间水榭临河而建。
水榭规模不大,但亭台楼阁样样不缺,装饰并不华丽,选用的都是山中常见竹子木材,布置精巧,别有一种风雅精致。
四周山花环绕,树木葱茏,鸟雀常鸣,风清气爽,确实是一处宜居怡情的居所。
“在下云忘归,想拜见此处主人。”
慕灵风对自己施了幻术,隐身在云忘归身后。
一来他们并不确定此人身份,二来他们也不确定蓬山行是否参与阴谋,还是小心为上。
听闻此话,屋内转出一人,白衣乌发,腰悬长剑,文质彬彬,正是慕灵风记忆中的玉儒弟子。
蓬山行盯着云忘归看了一会儿:“不知德风古道司卫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在下想请问玉儒尊驾下落。”
听闻这一句,蓬山行叹了口气,好像早知会有这一遭,请云忘归进入亭中一叙。
“司卫既然找师父找到我这里,看来是有非他不可之要事了?”
蓬山行准备了茶果待客,两人入座,慕灵风便守在云忘归三步之内。
“为何这样说?”
“唉,你们必是去过无瑕居,见那地方没有人,才想到要找我。”
“我们?”云忘归装傻道。
“司卫与我和师父都无交情,想必不是司卫自己想要来寻人,应该是有一位见过我二人的故人相告。”
云忘归点点头:“不错,此事乃是文风谷夏掌门交代,现今魔祸肆虐,西儒又遭重创,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夏掌门便派我来寻人。”
他这一番说法还是有漏洞,蓬山行听说过夏承凛,估计夏承凛却没听说过他。
十年前在西儒,庭三帖提到如今文风谷由夏戡玄的孙子掌权,又问夏承凛是否如父亲一样去见过他们师徒。
蓬山行便将当年师父要求文风谷掌门转告众人勿要打扰他的事说了,又说当年这位夏掌门还未出生,想来是不知道他们师徒的。
这样也好,师父本就不想继续和德风古道牵扯,断了就断了吧。
蓬山行知道这是云忘归的推辞,但也没有继续打探的心思:“司卫既然不肯说,那我便不问了罢。只有一件事,师父如今是不可能回去了。”
“这是为何?”
“因为师父早在一家子前便离世了。”
从见到无瑕居久无人住的破败情况时,便隐隐有了猜测,闻此一言,云忘归与慕灵风心中的怀疑才算是坐实了,。
“可是本门并未收到消息啊?”
蓬山行微笑道:“若是每一个离开德风古道的弟子都要报一遍讣告,还能算是脱离德风古道吗?”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可以那是曾经驻守昊正五道的玉儒啊,云忘归心中还是有几分不解:“就算是看在从前的交情,难道你不该通知吗?”
慕灵风却明白确实是玉儒的性格,更何况因夏戡玄之死,又和德风古道众人有了心结,不让徒弟通知门内弟子才对。
“师父是这样吩咐的,我便这样办了。”
“那敢问玉儒尊驾是因何而死呢?”
蓬山行低下头:“师父乃是自尽的。”
师父一直不开心,蓬山行是知道的。
他幼年时父亲因武林仇杀而亡,又在逃难中与母亲失散,凭借一点微弱的武功在众乞儿中做孩子王。
那日,夏琰去文风谷附近散心,正好遇上了他惩罚手脚不干净的小乞儿,便决定收他为徒。
蓬山行这个名字也是夏琰后来给他取的。
有师父、有温饱还有书念,蓬山行很快就适应了昊正五道的生活。
在德风古道,昊正五道作为一种闯关获得大奖的地方,并不常有儒生光顾,日子过得很是清闲。
因为太闲,夏琰每天除了花时间挑刺他念书习武外,就是去文风谷附近转悠,却不常真的踏足文风谷的地界。
后来昊正五道要开会,夏琰不想去的时候就会叫他去替。
有一次散了会,他无意间听到文风谷掌门对凤儒说,我看那孩子的性格有点像父亲。
凤儒却说不像,又说玉儒不是这样的人,不可在背后瞎猜。
文风谷掌门说道,他没有父亲的宁折不弯,却和父亲一样,有一种痴气。
痴气?
不错,若非是痴气,怎么……
蓬山行并没有刻意找寻过夏戡玄的资料,但他却逐渐明白了文风谷掌门为何有此猜想。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既然收了他为徒,不论是因为什么,师父就是师父。
夏琰离开昊正五道的时候其实并不想带着他,蓬山行死皮赖脸跟在他身后,要求侍奉师父尽孝。
夏琰问他:“你看我这是需要你尽孝的样子吗?”
平心而论,夏琰面相年轻,光从脸上看,和蓬山行也差不了几岁,又无病无伤,先天人活个几百年都不成问题,确实不需要他“尽孝”。
蓬山行却发挥他最大的长处,左耳进右耳出,愣是顶着夏琰的冷嘲热讽挤进了无瑕居的偏院。
无瑕居的生活和昊正五道的生活居然没什么差别,都清闲得很。
唯一的变化是夏琰不再去文风谷附近乱逛了,每天就窝在家里,读书画画,哪儿都不去。
下山买卖生活用品时,常从村民口中知道些武林趣事,但地理偏僻,也不知事情准是不准,就是听个乐,回来后蓬山行也说给夏琰听。
蓬山行对这种隐居生活也并无不喜,就在他以为日子会这样到永远的时候。
夏琰自尽了。
对于这件事,蓬山行是非常非常惊讶,毫无心理准备。
那天早上,蓬山行做好了早饭去叫人来吃饭,却只看到一封绝笔与一具尸体。
信上要求不通知德风古道,又说他的东西随便处理,再没别的话。
蓬山行将信翻来覆去读了几遍,都没有从中找出任何暗号或者死亡信息,才不得不承认夏琰确实是自戕。
按照信上写的将夏琰埋葬后,他在坟边守了八十一天,封了无瑕居大门,决定离德风古道和文风谷远一些,北面又有点冷,最终选了和德风古道关系较差的西儒镇守的西面。
“最后只有一个问题,”云忘归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玉儒尊驾为何……你知道吗?”
蓬山行想了想:“可能是当年种的梅花枯死了吧。”
云忘归惊讶于这个理由:“这?”
“师父留下的遗言中并没有说过,我在事后无数次的回忆异状,只想到了这一件事。”
慕灵风与云忘归得此消息,星夜兼程回转德风古道,向玉离经回报了此事。
“梅花?”玉离经疑惑,“为何?”
云忘归也不解:“慕掌门可有线索?”
“没有。”
慕灵风回想起当年她在师尊那里习武。
夏琰是师尊一个远方亲戚,因为父母双亡,被师尊从邪道手中救出,也住在那里,和她一道学习。
当时夏琰最喜欢夏戡玄种的一株梅花。
后来德风古道初建,夏琰被选为玉儒,夏戡玄特意将那树梅花移到无瑕居去,算作贺礼。
总有花谢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