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在的那几年》周念杭

2、第 2 章

　　9.
　　警察把若清的手机交给我时，我的手是颤抖的。手机已经被挤压的不像样子，但好在还可以开机。我看见她未发送成功的两条短信：

　　【傅时，别忘了我】

　　紧接着又是一条，

　　【傅时，我永远都在】

　　果然，她到死想的都是我。

　　10.
　　一年过去了，几乎没人记得这次坠机事件。我也始终未走出来。这一年过得多多少少有些不顺，公司资金问题，自己的身体也有问题。

　　前阵子去看了心理医生，中度抑郁，轻度焦虑。可能是因为夏若清的死，造成了我的身心问题。

　　今年初春，晚上九十点，我刚下班。夜很黑，时不时有冷风吹过，我察觉后面有人跟着我，我把包往上提了提，加快了脚步。后面的人似乎没有打算放过我，一直紧追不舍。我拿出手机想报警，那几人却直接把刀抵在我的腰上。

　　“别出声，哥几个只谋财不谋色。”

　　我被他们逼到角落，我已经不怕死了。我慢悠悠的包里的钱和卡拿了出来。夏若清的手机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其中一个男的伸手就要去捡。

　　“别碰！”我吼了出来，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把手机捡起来。

　　“妈的，一个破手机你嚷嚷什么？”

　　说着，他给了我一巴掌。我的右脸顿时有种灼烧感，火辣辣的。我捂着右脸尽量让自己逼到哭出声。夏若清不在的这一年里，我学着让自己变得坚强。让自己变得坚不可摧。

　　他们把我的手机，我的钱都拿走之后就离开了。我抹了抹眼泪，望着天上的月亮。

　　我看着看着，想死的念头更加强烈。夏若清不在后，我每天都幻想着怎么死会体面一点。我拖着操劳过度的身体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附近的派出所。警察说会尽快给我结果的。

　　11.
　　一周过去了，警察抓去了那群人。钱一分没少的给了我。还给我了补偿。

　　2018年春末，我胃疼，去医院检查。胃癌晚期，我看着单子上的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医生建议我住院观察，我没吭声。我走出了医院，看着这个我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城市。

　　夏若清不在的这一年，我一直在给她发消息。她没有别的家人了，我一直分享着我的一切。

　　【若清，我胃癌晚期了，你能回来看看我吗？我好想你】

　　我一直没有注销她的一切，仿佛她还在我的身边一样。

　　我辞掉了工作，晚上十点，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我一点点摸索着爬到了天台，拿了两罐酒。带上了夏若清的照片。我开始仔细的观察天空，月亮，星星，云。看着这个城市的夜景，我突然就觉得这个城市似乎也没我想的那么坏，至少这个城市之前有个爱我的人。

　　于是我又打开了我们的聊天框。

　　【若清，今天的月亮好圆，星星也很亮，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

　　胃很疼，像是有人拿流星锤砸我一样。我边忍痛边喝酒，一边胡言乱语。说了一堆自己夜听不懂，总而言之就是在骂夏若清。骂着骂着我就哭了，可能是想起来她的好了，或许是她对我太好了。有可能，我还没从她不在的事实里走出来。

　　我顶着微风喝个半醉，风吹过来的时候很温暖，像是夏若清在拥抱我。或许她早已化成一道微风，来与我相拥。

　　回到家里，我胃已经翻江倒海了。吐个不听，我好冷，好冷。裹紧了被子，捂着胃，这又是一个不眠夜。

　　12.
　　2018年盛夏，我被迫住了院。医院里的人对我都很照顾。和我同病房的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今年刚考上大学，被查出胃癌晚期。

　　我有些感叹，她的人生才刚开始。但转念一想，夏若清也才二十四岁，她的人生就这么结束了。

　　这个夏天我过的一点都不好，每天打不完的针，吃不完的药。可这个十七岁的姑娘倒是积极乐观，每天都围在我的身上问这问那。

　　“姐姐，我叫崔桉，桉树的桉。”

　　“傅时，时间的时。”

　　后来，我告诉了她，我有一个女朋友。

　　她没有吃惊，反而缠着我要我给她看夏若清的照片。我慢慢的翻出她的照片，递给她看。

　　“好看吧？这就是姐姐女朋友。”

　　崔桉使劲的点头，“好看。”

　　我的病房里挂着的是夏若清的照片，崔桉没事就听着我讲我和她的故事。她听的倒是来劲，我也毫不避讳的说了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可提到夏若清因飞机失事而去世的时候，她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悲伤，仅仅是闪过。她又来安慰我。

　　“没事的姐姐，都会过去的。”

　　是啊，都会过去的。

　　她跟我说，等她好了，她就去复读。她想考个好大学，再找一个对象，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我告诉她，一辈子长的很。

　　她总是笑，她笑着说，“没事，找一个我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就好了，长就长点吧。”

　　如果没有这些意外的话，我是不是也会像小桉说的一样，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一辈子。

　　可惜了，我和夏若清的一辈子太短了。

　　13.
　　2018年初秋，小桉最近的情况不太好。现在她已经被送进了ICU。

　　9月16日，崔桉死于胃癌晚期。

　　那个爱笑的大姑娘一下子不见了，我又变成了自己一个人了。

　　【若清，小桉死了，我好像去见你】

　　我在医院一直待到十月份，医院里很寂静，我待惯了，反而面对城市的喧嚣还有些不适应。家里很干净，我一直在请保洁帮忙打扫。

　　家里还是空荡荡的，我深知我没几天了，顶多撑到元旦。我不想死在病床上，太死板了。

　　胃不疼的时候还好，胃一疼简直就是要命。我蜷缩在沙发上。冰手冰脚的，我很难受。自己烧了点热水喝，攥着夏若清的照片就昏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胃缓解了一点。医生给我开了点药，让我每天按时吃。我转头就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想着这几个月的事情。我拿着夏若清的手机一句一句的回着我的消息，伪造着她还在的假象。我学着她的语气，一条条往我的手机里发消息。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而且无济于事。可我就喜欢这样自我感动，喜欢伪造她还在的假象。我依赖着这种假象难以自拔。

　　14.
　　2018年深秋，秋天果真是个悲凉的季节。

　　以前喜欢秋天，没有冬天那么冷，也没有夏天那么热。

　　现在才发现秋天是多么悲凉的一个季节，读书的时候学的古诗写秋天的大多数都是以悲惨为题。今年的秋天来的早，天凉了，我也自己人一年了。

　　15.
　　病情复发，我一个人徘徊在医院里。我每天靠着那几台机器活命。生活一度陷入黑暗之中，如果没有夏若清的话，我这辈子都会活在我父亲的阴影里。

　　我父亲是个酒鬼，他只会打我母亲。初二那年，我母亲死了，死在了我父亲的手里。后来警方判定母亲的死是意外，父亲仍然逍遥的活着，而我却只能住在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里。
　　我在那里打工，一天五十块钱，我一点点攒着。想着考上高中就好了，可高一那年，父亲身亡。我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直到高二那年，夏若清出现了。

　　夏若清浑身散发着光亮，我慢慢靠近她，被她照耀，慢慢和她融为一体。

　　可当我灰暗世界里的那束光不见了的时候，这个世界依旧是灰暗的。我并没有成为光，我只是依赖着那束光罢了。

　　16.
　　2018年寒冬，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知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平躺着，脑海里勾勒出夏若清的样子，我好疼啊。

　　我开始变得意识不清，甚至模糊中看见夏若清正冲我挥手。我变得有气无力，咬着牙把手机够了过来。

　　【若清，是你吗？】

　　我似乎看到她回了我消息：

　　【是我】

　　我完全没有力气了，闭上了双眼。手机滑落在地上，我听见了医生在说话。勉强睁开了眼睛，我抓住医生的手，祈求他们别救我了。

　　2018年12月31日，我死在了2018年的最后一天。

　　我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二十五岁那一年，而我爱人的生命也永远停留在了她二十四岁那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