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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知君用心如日月(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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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语眠不知道秦暮楚葫芦里装了什么药,又疑心是不是和苏以沫有关联,当机立断到车站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去阳光广场。
步踏着一声声清脆的风铃声,夏语眠走进夜色咖啡馆。夜色咖啡馆在麦城是出了名的文艺青年聚集地。馆内摆设简朴,只几张桌子,有靠着墙的书架,上面零星摆着几本在市面上少见的书。
秦暮楚低着头坐在左手边倒数第二个位置上。夏语眠一脸迷茫地走了过去,不客气地坐下,开门见山地问:“你找我什么事?”
秦暮楚抬起头,看起来很憔悴,似乎好几夜没有安稳觉。他的眼皮底下有一层明显的黑晕,但这反而让他更加成熟更加吸引人。只是,眉宇间有道不明的忧郁,使得他整张脸都拢上了愁云惨雾。
“别在姐姐面前装忧郁,有事直说。”夏语眠叫来服务员,随便点了杯咖啡。
秦暮楚郁悒地说:“夏语眠,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这话如果我说了出来,只怕你不会理睬我,思楠哥不会理睬我,就连阿远也不会理睬我了。”
夏语眠微微不耐烦,她托着下巴,问:“什么事情?和沫沫有关么?”秦暮楚点了点头。夏语眠“哼”了一声,又说:“小两口遇上什么大问题了?”
秦暮楚点了点头,继而,又摇摇头。他欲言又止地垂下头,像石雕一样坐在那里。
夏语眠气结,恨不得踹他两脚。“你哑巴呢?有话倒是快说呀。憋在心里干啥?小心憋出个胆结石!”
秦暮楚心猿意马地搅动着咖啡,坐立不安地偷偷看了看夏语眠。她像老鹰见着猎物一样,恶狠狠地盯着秦暮楚。他不由流露出被捕者走投无路的眼神。秦暮楚小心谨慎地酌了几口,苦涩无味,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他吞吞吐吐地说:“我……如果我想和沫沫分手……”“啪”的一声,夏语眠白色瓷杯里的咖啡朝上跳了几跳,甚至溅到他手背上,明明只是温热,却有一股灼痛在心口上炸开。他皱了皱眉,想要开口解释。可是见到夏语眠的脸庞上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以及她投来的仇视的眼光,像突然袭来的疾雨,把他淋得噤若寒蝉。
“为什么?”夏语眠的声音仿佛是来自鬼森森的阴曹地府。
秦暮楚咽了咽口水,说:“她……她的爱太沉重了,像一把铁锁把我困得心都累了。”夏语眠冷冷地盯着他,秦暮楚头皮都发麻了,只得狠下心继续说下去,“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秦暮楚了,她不应该对我太执着,我不值得她这样付出。我们不适合,我走不进她的世界,而她,也闯不入我的地盘。”
“一句不适合就结束这快四个月的感情以及她十年的蹉跎?”夏语眠双手攥紧杯子,把它当成秦暮楚来按压,“这些都不是理由。你为什么不爽快地告诉我,你不爱她?分手的理由哪有那么多,一句话就好了,就是你其实没那么爱她。”
秦暮楚急急开口解释:“不……我没有不喜欢她。只是……”
“喜欢?你只是喜欢她?你不爱她?”夏语眠竖起眉头,眼神凛冽如小刀,直接插进秦暮楚心头肉上。她喝了一大口咖啡,放下杯子。“秦暮楚,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我一直以为你只是1和3中间的数,没想到你还是1和3俩数的组合!”说罢,她抓起皮包。秦暮楚伸出手拽住她,闷闷地说:“为什么你只为她着想,却又不想想我的感受?我不想让她重蹈我父母的覆辙。我们谈恋爱可以,可是不能结婚……我无法给她一个安定舒适的生活!”
夏语眠甩开他的手,冷冷地反驳:“你有没有问过她,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她不过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不管多苦多累,只要有你在身边,有爱情在,就心安。她不要什么奢豪的贵太太生活,不要身着名牌西装的王子,不要当什么无忧无虑的公主。她只想要你在她身边,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可是她母亲呢?就算她不介意,难道她母亲不会介怀吗?难道我不会在乎么?”秦暮楚握紧拳头。
“说到底,就是你的面子主义在作祟。你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如果你真爱她,你就能排除一切困难,不顾他人说什么怎么看待,也会和她在一起。爱情就是这样,不可能五五分赃,总有一方要隐忍。你若是喜欢她,就应该为她学会放弃。”夏语眠叫来服务员为秦暮楚续了一杯咖啡。
秦暮楚摇了摇头,抑郁地说:“你不懂……”
夏语眠自在地呷了口咖啡,“我是不懂。我不懂你在逃避什么。小王子里说,如果你爱上了某个星球的一朵花。那么,只要在夜晚仰望星空,就会觉得漫天的繁星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倘若你真是喜欢沫沫,你就不会逃避,你会勇敢地和她并肩。喜欢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又怎么样?那是你们两个的故事,作者是你们两个,不是别人,结局是由你们两个决定,也不是旁人。哪来那么多顾虑,哪来那么多借口?你是男人,你得拿出男人的气概来。”
秦暮楚嗟叹一声,无味地喝了一口。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座椅上。“为什么你们都不懂……”他有气无力地吹出这句话。
夏语眠又“哼”了一声,冷言冷语道:“秦暮楚,别为你自个儿的懦弱找那么多花俏又雷人的借口。在爱情里,没有借口,只有你还爱不爱。”她举杯一饮而尽,把杯子丢在桌子上,站了起来,拎起皮包就往外走。
这一次秦暮楚没有拦住她。
夏语眠最后那番话,太尖锐了,像一把无形的利刀,直接捅向他的肺叶,把他刺得鲜血淋淋。他蹙起眉头,怔怔地望着夏语眠远去的方向,脑子中是纷纷乱乱的一团,好像有人在他头脑里塞进许多棉花似的,胀得很满而且全是空白。
下午夏语眠回到家里,苏以沫正在打扫卫生。她转头见是夏语眠回来了,甜甜一笑,泯释了二人之间不须言语的不快。
夏语眠放下皮包,走了过去,拿起她手中的扫帚。苏以沫仍着她代替自己象征性地扫了几下,笑容可掬地问:“你今天怎么啦?为什么突然帮我打扫卫生?”
夏语眠干笑几声,含糊地说:“呃……我良心发现,让一个美女做这么多家务实在是罪过啊!”
苏以沫奇怪地看了看她,又是展眉一笑,问:“少诳我,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夏语眠手一僵,又迅速安稳如常,皮笑肉不笑地说:“哪有什么事,我就是良心发现,真的!”随即低下头扫地。
苏以沫半信半疑地走到沙发面前坐了下去,她握起手机,自言自语:“他今天怎么不打电话找我?我昨晚明明跟他说今天下午我不用上班的。”
夏语眠“啊”了一声,丢下扫把,冲冲跑到她身边,挨着苏以沫坐下。“那个……他今天来公司找过你,刚好你不在,他以为你回去了,就回自己公司上班去了。”
“那他也会打电话问我的,哪会无缘无故就独自离开了呢?” 苏以沫疑惑地反问。
夏语眠“呃”了一声,装傻说:“可能公司有急事吧。你别胡思乱想啊。”
苏以沫半躺在沙发上,双手枕着头,笑着说:“我哪会胡思乱想。只是……”她阖上眼睛,沉沉地说,“我向他提过见我妈的事情,他竟然没有赞成……”
夏语眠也躺了下去,偏着头,淡淡地说:“秦暮楚是稳重的人,他要再三深思熟虑后才会答应的。”
“我以为……以我和他已经这么多年的情谊,他会很爽快答应的。”苏以沫睁开眼,幽幽地自嘲,又合上眼。
夏语眠看不过眼,只好试探地问:“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不想和你结婚?”像被偷袭,苏以沫猛地睁大眼睛,泫然欲滴。她捂住嘴,咬紧牙关,浑身发抖。好一阵子,才缓缓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不想?我这么令他……讨厌吗?或者说……”她站了起来,清醒地问,“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只是可怜我,才和我在一起?”她脸色迅速转白,只觉天旋地转。
夏语眠连忙一把搂住她,哄道:“刚才还叫你别胡思乱想,这会又在思维散发了。你先别急,秦暮楚哪是那种玩弄别人感情的劣质男。他若是这样的人,只怕你也不会看上他。”
苏以沫抬起头,泪如雨下。“我没有胡思乱想……我现在越细想,心就越慌……”
夏语眠“唉”了一声,淡淡地说:“沫沫……爱情来电就好,婚姻么,一定要门当户对。想要推动和谐社会的建设,必须门当户对!”
苏以沫摇摇头,埋进夏语眠的怀里,闷声说:“我的生活不是一部悲情小说,不会有小说里的悲悯结局。如果我打定主意爱一个人,而他也正好爱我,那我们就应该排除万难也要在一起。只要两个在一起,没有什么困难是不可以克服的。你知道,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就没有一条铺好的道路等待我们去探索。”
“可是结婚不单单仅是你们两个人的连理,而是你的所有社会关系和他的全部社会关系相结合。”夏语眠忍不住又苦口婆心,尽管她知道苏以沫不会听进耳。
苏以沫一个激灵,从夏语眠怀中探出头,像幽井女鬼一样直直地凝视着夏语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问,一开口,就打碎了夏语眠的心。
夏语眠的手迅速冰凉下来,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冷固了。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们的感情,十年的感情,早已悄悄发生了改变。夏语眠别过脸,神色不妥地说:“别多心,你们之间的事情,你比我更清楚才对。”
苏以沫张开双手,扳过夏语眠的头,一脸不信任地又问一次:“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为什么要隐瞒我?”
夏语眠胸中的急火燃上眉了。她一把推开苏以沫,极其不屑地站了起来,转过身。“你把我当什么?你怀疑我在破坏你和秦暮楚之间的感情对不对?你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一个疑神疑鬼的怨妇?你再问一次,信不信,我们今天就此一、刀、两、断?”夏语眠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每说一个字,心脏就会被一个隐形的大锤猛烈地打击,打得她遍体鳞伤。
“原来你真的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苏以沫不知悔改,竟又自言自语。
夏语眠气得回过身,举手就朝她脸上抡去。“啪”的一声巨响,二人面面相觑。苏以沫捂住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夏语眠出神。她的身子慢慢地,慢慢地,一寸一寸地下沉。“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她倏尔双手蒙住脸,泪滴沿着指缝滚落,在她指间熠然发亮。
夏语眠不可思议地收回隐隐作痛的手。然后缓缓地别过脸,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喃喃地说:“碎了。心碎了,你碎了,我也碎了。”耳边骤然响起一声“啪嚓”,有什么东西轰然破裂,在烈日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我们十年的友情,十年里的欢声笑语,十年里的同甘共苦,十年里的小吵小闹,十年里的小忧小伤,十年里的小欢小乐,就这样随风而逝,随水而流,随云而消。
苏以沫,你还记得那日在公园里的倾心交谈吗?你告诉我,你喜欢一个叫“秦暮楚”的男孩,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骨子里都疼。可是你不小心丢失了他,你想找回他,又害怕他躲起来不见你。我告诉你,没有关系,如果他不要你,你还有我,我一直都在。于是你笑靥如花地和我勾手指头,说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一辈子是什么概念,我从来没去较真。我只知道,跟你在一起嘻哈玩乐,就是我的一辈子。你是第一个愿意耐心听我讲烂到不行的家庭故事的人,我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有一次流星划破苍穹,转瞬即逝,我许了一个愿望,我,夏语眠会和你,苏以沫,相亲相爱到永远。
只是,永远有多远?
我们仅仅只是在生命的二分之一就将这份感情亲手捏断。
你是凶手,我是帮凶。
谁也不能原谅谁。
所以,我们从此就要演变成这样,各自散落在天涯了吗?
夏语眠艰难地迈开步伐,来到门前,双手像铐上铁链一样,异常沉重地推开门,然后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