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我遥遥相望。》落跑的娘子

20、春来秋去相思在（二）

　　夏语眠开门一看是梁青远，立马板起脸，警惕地问：“先哲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来，想干什么？”说完，夏语眠转身头也不回地朝书房走去。
　　梁青远苦笑，把门关好后，也走去书房。
　　梁青远走进书房，见夏语眠斜躺在沙发上看书，没有理会自己，便走到她跟前，一脸委屈地说：“夏语眠，不待你这样招呼客人的。你总得给我倒杯水解渴什么的呀，这可是最最最基本的礼节哟。”
　　夏语眠放下手中的书，一脸鄙夷地看着梁青远，不耐烦地说：“梁青远，我肯给你进这屋子，就算给你面子了。你丫别得寸进尺！”
　　见夏语眠跳下沙发向厨房走去，梁青远“嘿嘿”一笑，大摇大摆地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夏语眠握着杯子走了进来，见梁青远这样的坐姿，急忙冲了过去，一把拉起梁青远，训斥道：“你怎么没个正经样，坐得跟一嫖客似的。”梁青远接过杯子，又是委屈状：“夏语眠，你不能对我抱有偏见，然后老是针对我，这样根本就不利于我们互相交流、促进感情。”
　　夏语眠撇撇嘴：“嗤，我没有床上技巧跟你交流，你找错对象了。”说着，夏语眠拿起书坐在沙发上。
　　梁青远挨着她坐下，问：“夏语眠，你就用这态度对待你的恩人？早知道那天就把你丢下不管，自己回家得了。”
　　“你想知道什么？”夏语眠放下书本，没好气地反问。
　　“我想了解你的全部。”梁青远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夏语眠嗤之以鼻，说：“我的一生都还没过完，怎么告诉你有关我的全部呢？”
　　“那么……你的过去。”梁青远慢慢地说。
　　夏语眠叹了口气，低下头，说：“我的过去吗？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个小公主变成灰姑娘的故事而已。很俗套，不是吗？”她顿了顿，接着说，“我曾经很喜欢那个所谓的爸爸，因为他对我妈百依百顺，不让我妈受半点委屈。可是后来……他竟然就这样不顾我妈的感受，公然把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带进家里来。他以为我年纪小、不懂事，又仗着我妈逆来顺受的性子，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可是——，我老早就在我妈的眼泪中，似懂非懂了。于是十岁那年，我把象征着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的合照给撕了。我撕了全家福，随之也就撕掉了我憧憬的心……”夏语眠又叹了叹气，缓缓地说，“后来，我一直与我妈相依为命，完全忽视掉那对狗男女的存在。可是我不在家的时候，那个女人就欺负我妈。我妈脾气好，忍气吞声。有一天被我发现了，我动手打了那个女人一个耳光。她晚上就添油加醋地告诉那个男人。于是当夜，趁着我睡得正熟时，他暴打我妈……”梁青远倒吸一口气，正想阻止夏语眠说下去时。夏语眠抱膝而坐，埋着头自顾自地说：“我妈生了一场大病之后，终于提出离婚了。这事虽然拖了很久才成功，但她终于对那个男人死心了，这才是这件事最大的意义。再后来，我就对自己发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可以欺负我妈，别的人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就要双倍回击。可是……当我有报仇雪恨的能力和时间时，那个男人竟然去世了！而那个女人，也失踪了很久。——直到那天……我出乎意料地见到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都这么多年了……夏语眠，放下仇恨吧……”梁青远喃喃地劝说。
　　夏语眠脸色大变，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梁青远，几乎是咆哮：“你懂什么！什么叫放下仇恨？对于这种毁掉我一家幸福还敢恬不知耻地谈情说爱的女人，老天无眼收拾她，我就一定要替天行道！不是说做了坏事就会有报应吗？她做了这么多坏事，凭什么还能逍遥自在！这么多年来……我每次想起我妈那几年的痛苦，我就恨不能杀掉那个女人！我妈在那几年里，终日以泪洗脸，好几次哭得昏了过去。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消瘦得几乎不成人样。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她根本不会过得那样痛苦！”夏语眠吼着吼着，全身止不住地发抖起来，眼泪也不禁狂涌而出。
　　梁青远赶紧放下杯子，站起来一把抱住她，并轻拍着她，柔声安慰道：“她会遭报应的……她一定会遭报应的……”夏语眠猛地推开梁青远，双手握得手指泛白也全然不顾。她恨铁不成钢地喊道：“为什么你们男人这么贪心不足！三十岁的时候，喜欢二十岁的女人；四十岁的时候，也喜欢二十岁的女人；等到六十岁的时候，还是喜欢二十岁的女人！”
　　梁青远摇摇头，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夏语眠，你不能这么极端地以偏概全。”
　　夏语眠一边挣脱，一边说：“这么久了，其实……我始终不能明白你们男人的想法……”她抽回手后，垂下头，凄凉地说，“你们何以残忍到一个转身，就能把早先在花前月下许了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看来……海誓山盟是最苍白最虚伪的谎言。你们男人把它当作调情的手段，而女人则天真地以为那是真爱的诺言。我想……其实你们也看不穿自己的心思吧？你们会爱女人，但绝对不会乖乖地只爱一个女人。你们这一秒说爱了，下一秒就无法确定还爱不爱了吧？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男人，那该多太平啊。”
　　梁青远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柔弱又桀骜，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他很想拥她入怀，贴着她的耳尖，一遍一遍地、温柔地告诉她，自己会守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一辈子。——可是，他豁然开朗，与其在她面前刻意强调自己对她的感情，倒不如在她身边默默地关怀她。
　　他突发奇想，她和阿楚大同小异，一个对爱情绝望，另一个则不知道什么是爱、如何去爱。
　　梁青远面露苦笑，在心里默默地说：“真没想到，我居然和笨姐姐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苏以沫踩在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脚下的石路在延伸。这条路将引着她，找到秦暮楚。小径的右手边是一个游泳池，一眼看过去是一大片蓝色。此时有一些孩童在水池里嬉闹，溅起的小水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出耀眼的亮光。一阵轻风吹来，夹带着游泳池水特有的消毒气味和四周的花香，抚缓了苏以沫的忐忑不安 。小道的左手边是一条曲折的人工溪流，浅露着几块大石头，并有一座朱红色的小木桥架在上面。溪流四周长满花草，还有五、六棵大树拔地而起。桥的对面是一座小凉亭，掩映在古树下，别有一种曲径通幽处的感觉。
　　苏以沫的耳畔不停地回响着梁青远的那句“而且……阿楚他……并不迟钝……”，又想起夏语眠这几年来的鼓励，终于下定决心向秦暮楚问个明白。这么多年了，这段缠绵的感情，也是时候该有一个了结了。昨夜母亲来电话催她成家，苏以沫才恍然大悟，自己并不年轻，没有多少时光可以用来蹉跎她的青春年华。
　　虽然苏以沫一遍又一遍地劝诫自己，秦暮楚只是一个过客。就像书上写的那样，他嗒嗒的马蹄，是一个美丽的错误；他不是归人，他只是过客。可是当自己撩开竹帘，望见他留在青石板上的踏痕时，仍会心动如初。
　　每次苏以沫口是心非地说要忘记秦暮楚时，却总把他往心里的更深处藏掖。有时夜深忽梦少年事，眼泪便如滂沱大雨地打湿衣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苏以沫，“秦暮楚”这三个字已在她心里根深蒂固了。谁也不能将它连根拔起，因为若是那么做，她便会疼痛至死——可痛楚仍不会休止。苏以沫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她亦不能就这么放弃，因为她还如此迷恋着秦暮楚。
　　苏以沫来到他们家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的跳动还是快得不能自控。她伸手想去按门铃，俄顷，又放了下来。片刻后，再次举起手，停在半空没多久，还是放了下来。苏以沫倚着冰冷的墙，耷拉着脑袋。霎时间，她的脑海一闪而过许多画面。而后，她的手脚瞬间冰冷起来，呼吸也比先前更加急促。
　　怎么办、怎么办，如果他拒绝了……我该何去何从？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可是，如果我现在就这样一走了之，我这十年来的牵挂要何时才能有个最终的答案？我已然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等另一个十年了……我该怎么办，到底该如何是好？
　　这是，门突然打开。秦暮楚走了出来，见苏以沫慌张地看着自己，不由笑了笑，说：“你找我有事吗？我正要去超市买点熟食。”
　　苏以沫期期艾艾地说：“我……我、我陪你去买吧。”
　　秦暮楚点了点头，说：“也好。那我们一起走吧。”他转身把门锁上后，就带着苏以沫一道离开了。
　　秦暮楚慢悠悠地，面带微笑地走着。苏以沫亦安静地跟在他半步之后。这时，她偏头瞧见路人投来或猜测或惊羡的目光，忽觉自己是那穿着水晶鞋与王子欢舞数曲的灰姑娘。在十二点钟未敲响前，在魔法未失效之前，就请允许她竭尽所能地拥有这短暂但优美的现在吧。这样的话，即便钟声响起，魔法失灵后，她会狼狈不堪地被众人耻笑，她也不会在乎了。因为在她心里，已安放了只属于她和秦暮楚的记忆。每当难堪时，只要记忆复苏，苏以沫便愿浅浅一笑，大方地穿过鄙夷的目光。
　　“对了，听阿远说，你又感冒了？”秦暮楚忽地回头问苏以沫。
　　苏以沫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说：“没这回事呢。我的身体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差。”
　　秦暮楚蓦地又停下来，凑到苏以沫面前，说：“你的脸色看起来很憔悴，有空就滋补一下吧。”说着，又掉头继续前行。
　　苏以沫被秦暮楚这一举动吓得手脚不听使唤，说话也结巴：“嗯……嗯……我、我知道了……”
　　随即二人又陷入缄默中。
　　“你……你又交了一个女朋友？”过了很久，苏以沫打破了二人的沉默，胆怯地开口问。
　　秦暮楚摇了摇头，说：“不是女朋友……应该是，我们两个都寂寞，于是各取所需吧。她现在找到了另一个合作伙伴，所以结束了和我的合伙关系了。”
　　苏以沫“哦”了一声，有些意外，又有些震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秦暮楚叹了叹气，轻轻地说：“这个城市太大了，大得有些寂寞，很容易就迷失自我。那些走在大街上的红男绿女，其实很多都是完全迷走在都市的落寞里。城市太喧嚣了，连人心也跟着喧闹起来，完全找不到停泊的港湾。”秦暮楚忽然笑了出声，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苏以沫听，“这些怪诞的想法是怎么冒出来的，真是滑稽。”
　　“才不滑稽呢。”苏以沫脱口而出，然后怔了一下。秦暮楚停下脚步，等苏以沫跟上来之后，目不转睛地俯视着她。苏以沫双颊微红，低下头，说：“我有时也会莫名其妙地想，偌大的一个城市，仿佛没有自己的安身之处。我就像一个孤魂野鬼，游离在城市的边沿，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甚至有时候走在拥挤的人群里，也会突然觉得只有自己一人在走走又停停，四周没有留下人迹，空荡荡的，就连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也变得毫无生机可言。这种感觉总是突如其来，但下一秒，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然这座城市让你惶恐不安，那么……”秦暮楚过了一会儿，徐徐地问她，“你来麦城，是为了什么？”
　　苏以沫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拼命地往上涌，手脚冰冷得厉害，她完全没有办法开口说话，秦暮楚那漂亮的面庞在自己的眼瞳里扩大、再扩大，苏以沫觉得自己的耳尖发烫了。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猛地一阵头晕目眩，大脑不受控制地指挥着自己茫然开口说：“因为……因为你在这里……”话音刚落，苏以沫赶紧捂住自己的口，脸又红又烫，头也恨不得低到土地里去。
　　秦暮楚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气氛安静得让苏以沫想不顾一切的号啕大哭。但是那句话说了出来之后，她又觉得如释重负。心头上一直悬挂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可是秦暮楚的沉默，却引得她一阵心酸。过了一会儿，他们两个还是这样静静地站着，纹丝不动。苏以沫觉得时间每一分每一秒地爬过自己的皮肤的同时，留下了嘲讽的印记。她终于受不了这样出乎意料的结果了，打算在时间的讥笑和回忆的讽刺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家，然后任情大哭，哭得天昏地暗也没有关系。她刚向走了好几步，皮包里的手机骤然响起。苏以沫失神地从包里慢慢地掏出手机，放在耳边，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
　　“你是苏以沫小姐吗？你认识宋子昕先生吧？”对方有她从未听过的清脆甜美的声音。
　　苏以沫听到“宋子昕”三个字，浑身没由来地打了一个颤抖。她赶紧问道：“宋子昕学长……他怎么了？”
　　“太好了，我找到你了。他现在正躺在人民医院……”苏以沫心慌，忙问：“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对方的语气有些严重地说：“他开车的时候，有些神志不清，与一辆小轿车相撞，昏了过去……”苏以沫耳朵“嗡”的一声，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她脸色惨白地伫立在那里，手一滑，手机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同时也结束了这次的通话。手机屏幕在阳光下发出亮晶晶的光芒，刺得苏以沫眼泪夺眶而出。苏以沫的眼前飘过一团团黑雾，她双脚一软，斜斜地倒了下去。而在倒下的一刹那，她看见了秦暮楚冲了过来，焦心地喊叫着“小心”二字。留在记忆中的，是秦暮楚忧心焦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