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螺旋（上）》任雪儿

6、一个人的新年

　　锅里沸腾着的大胖饺子，翻滚着躁动着欢乐着，任雪儿接了点凉水倒进去，一切又回归平静。煮饺子的方法是向大伯学的，把饺子下到锅里煮沸，兑入冷水重新煮，以此重复两遍，再稍微闷一下饺子就熟透了。
　　以前，大伯总是喜欢在喝了点小酒后问自己：“你恨不恨大伯？大伯过得也不容易，大伯对不起你。”
　　大伯不太会喝酒，每次都是全身发红，听着这个不知道是否醉了的人嘟哝着的话语，小时候的任雪儿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知道什么是恨，只是很羡慕过节的时候大伯骑着自行车，前面车杠上放着妹妹，后座驮着弟弟。长大一点，恨也许就是怨吧，任雪儿怨过他。
　　大学考上界康大学，是南方有名的重点大学，任雪儿知道那里没有冬天，不用裹着厚厚的棉衣连自行车都上不去，不用冻到手脚发硬，拿不动笔，开春又疼又痒，南方多好啊。但是大伯知道后，却怒气冲冲找到班主任，痛骂老师害人，只因村里人告诉他，数学专业读出来只能当老师，但是当老师应该报师范学校啊，国家免学费，还发生活补助，养一个大学生一年要好几万呢。大伯听到这里顿时坐不住了，骑着自行车几十里地赶到学校，冲进办公室也不说缘由，当着满屋子填报志愿的老师和学生便开骂。记得老师满脸铁青的走出去，任雪儿无力的站在旁边接受着大家憎恶的眼光。是的，老师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学习上都是关心自己的，还发动大家一起关心自己，然而自己的长辈却这样毫不留情面的辱骂老师，自己当真成了大家眼中忘恩负义的人啊。
　　虽然,后来经过学校老师的耐心解释，对于困难家庭学子上大学，国家可以提供免息贷款，这样学费是不用家长出，至于生活费，国家有专门的助学金，一年好几千，而且界康大学的奖学金相对丰厚，如果成绩好，一年能拿两三万。还有，界康那边的人都富裕，好几个去那边上学的孩子，平时给人家小孩当家教，一小时100块，如果不怕辛苦，光家教费都够生活了，说不定还能补贴家用，大伯听完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事情解决了，支支吾吾半天道歉的话也没说出口，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独留任雪儿站在班级门口无法像从前一样面对老师和同学。
　　关上火，把饺子细细的打捞出放进盘子，旁边锅里的小鸡炖蘑菇即使盖着锅盖也偷偷的溜出丝丝香气，再加一盘青菜，就是任雪儿的除夕大餐。对除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但就是期待。过了年，又大了一岁，等到自己独立了，就不用再依靠别人，那才是真正的自由，那才是无数美好的梦境里想过的生活！那些怀念过去，不想长大的朋友，一定都是幸福的的人儿吧，任雪儿默默的想。今年应该好好地庆祝，作为学生的最后一个新年，以后的路无论坎坷与荆棘，但都是独属于自己的崭新的自由的道路，不是吗？
　　不知从何时起，心中开始变得平静无波澜。下次见到大伯要告诉他自己不恨，在父母去世后他重新给了她一个家，那个家不完美，弟弟妹妹们不欢迎，伯母也时常区别对待，可是，这都是人之常情，有谁能心无芥蒂的爱别人的孩子呢？但似乎也无从感谢，大伯收留她是因为18岁之前的她有政府按月发放的孤儿补助，800多块钱对于农村的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少的收入。大学起，孤儿补助没有了，但每年过年回家给弟弟妹妹每人1000，大伯母3000，大伯5000，一家人其乐融融，几天后也是欢送着离开。高中时，相隔几十里，但家里几乎不给自己打电话，弟弟妹妹们也很少联系，但自从过年给大家发红包的那个春天，南方的黄花风铃木开的正美，大伯开始偶尔的电话慰问，不过除了吃了吗，学习还好吧的基础问候外，总是尴尬的沉默，任雪儿回问同样的问题后，便草草结束。弟弟妹妹们一个读大学，一个上高中，正是爱攀比的年纪。弟弟说，他的生活费没有了，能不能给他2000块钱，妹妹发来一个淘宝链接，里面是一件毛衣。虽然这些要求并不高，但任雪儿拒绝了他们，因为她清楚她没有能力持续的为他们做这些，与其努力50%，收获100%的抱怨，不如一次也不做，结果不会变得更差。最重要的是，她找不到一个去支撑自己为他们奉献的理由，她似乎并不拥有奉献的属性。
　　新年联欢晚会播放着传统小品，不知是在这个网络横行的年代，见的奇葩太多了还是笑点提升了，很少能遇见令人欢乐的演出，传统的相声已开始没落，缺少内容的段子依靠演员卖力的表演得到的笑声而不是叫好，还是界限模糊了，相声变成了二人脱口秀。任雪儿胡乱的想着，肚子撑得吃不下东西，看了一眼在水中泛着光泽的雪莲果，忍不住又拈起一块，清鲜脆爽，嗯，好吃。
　　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新年，一个人度过并不会觉得孤单，羡慕别人的万家灯火，自己的虽然平静无波，但也像个萤火虫一样默默点亮，没有那般耀眼，但足以照亮脚下的那一方土地。
　　接近12点，由远及近此起彼伏的炮仗声，烟花在某个地方升腾散开的声音，朋友圈里、同学群、舍友群、实习群里的祝福声，红包雨……都为这个新年增添热闹的气氛。即使是群发的消息，即使不会特意回复，也会扬起嘴角默默地给与同样的祝福。梁一谦的视频电话响起，任雪儿长时间的看着手机，静静地等待铃声过去。过了一会儿微信传来一则新消息：
　　“雪儿，今年没和家人一起守岁，和同学在东京塔见证新年，听说这边寺庙林立，许愿可以成真，刚才想和你一起倒数。不过不怕，也替你许了愿望。雪儿，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有了新的开始的你一定会很期待吧，希望你能身体健康，找到心仪的工作，每天都继续开心快乐。总之，一切顺利！一谦。”
　　“一谦，新年快乐，谢谢你的祝福，我会努力的。新的一年也祝你身体健康，学业顺利、开心幸福、一帆风顺哦！”
　　她和一谦之间这简单地祝福就足够了，感谢在他的陪伴下那无忧无虑简单快乐的青葱岁月，谢谢一个人可以这么的喜欢她，感恩生命赐予的，所以用偶尔的联系传达深深地祝福，这已经是理性选择下的美好结局。任雪儿不希望再用感性的任性的行为去互相牵扯，造成最终无法掌控的结果。双方完好的概率太小，一方受伤的结果必是两败俱伤，一谦，你那么聪明，一定比我更明白。
　　虽然交际很窄，但还是有几个重要的人，不能做什么表达心意，那就认真的编辑问候短信送上祝福。
　　高中的王老师、大学的杨老师、研究生的刘岚老师，也就是一谦的妈妈、研究生导师、同门、高中同桌、大学毕业后回老家工作的好友、研究生舍友，不多，但一个也不能少。
　　杨艺的语音微信响起，打乱任雪儿文字编辑的节奏，忍不住点开来听：“雪儿，新年快乐，我们家下大雪了，哈哈哈哈哈，要不要来西安，超级热闹，哈哈哈，新年快乐！”
　　这人还真是欢乐。不过她是不是以为我是没见过雪的南方人，哼，我也是堆过雪人，打过雪仗，喝过雪水的北方人呢，嘴角忍不住上扬，一年没见，突然有些想念那大朵大朵的雪花和银装素裹的树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