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泉水 ...
-
穿过由植物构成的重重关隘，柯琳和塞西尔跟随塔可进入了小恶魔的营地。
小恶魔的营地相当于隐匿在森林之中的秘密地带，未经邀请之人会被自然之力拒于门外，若要强行闯入，便会迷失树海之中。
他们不能在此地久留。她跟这座森林中的自然之力做过约定，他们会引走猎魔公会的人，让栖息在此的小恶魔重回平静的生活。而这么做的前提，是公会的增援到达后，猎手们目睹他们离开森林。
营地坐落在山谷中，水汽丰饶，草叶茂盛。自然之力为他们开辟了隐蔽的藏身之地，入口极其狭窄，越往深处，越是开阔。而众多小恶魔的住宅则是树的枝干和棕榈搭建的帐篷。
柯琳与塞西尔的行李此前已经被几个小恶魔陆续搬入为他们特制的大号帐篷中。然而大号帐篷只有一顶，也就是说，今晚她会与塞西尔睡在一处。
塔可察觉了柯琳微妙的神情变化，连忙道歉，“柯琳小姐，对不起。是我们准备不周，因为玉米片突然变得很大，我们只能用所有的材料临时建造更大的床铺给他……”
“没有关系，”塞西尔说，只不过是对着柯琳，“我可以守在您的帐篷外。”
柯琳摇头，“不，你需要休息。我可以跟小恶魔们挤一挤，凑合一晚。”
塞西尔坚持，“我守着您睡。”
也许他不喜欢同伴身上沾有别的恶魔的味道。
柯琳拗不过他，只得点头。
塔可带他们稍微参观了一番，但一路上他时刻心系自己的弟弟，心不在焉地走错了路。
“玉米片好点了吗？”柯琳问。
塔可挤出一个微笑，“那位很厉害的人类先生正在为他治疗呢。人类先生说，虽然玉米片无法变回原样了，但只要按时吃药，就不会陷入狂躁。”
毫无疑问，他口中的“人类先生”是梅尔。
当塔可带领他们来到昏睡的玉米片身边时，正在装模作样地捣草药的梅尔抬起头，对柯琳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柯琳小姐。真巧。”
柯琳回以得体的笑容：“看来有人执意想让这些巧合发生。”
“事先声明，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帮玉米片小朋友缓解症状的。”
“哦，是吗？我还以为梅尔先生您又在酝酿着什么有趣的计划呢。”
梅尔并没有被她的话语所刺，反而十分坦然，“您误会了。就算是见钱眼开的小本生意人，偶尔也会善心大发，给受伤的小朋友买糖吃的嘛。”
“您给的最好是真的糖果，而非什么奇怪的药。”柯琳冷笑两声，不再与他斗嘴。
塞西尔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在她气呼呼地握紧拳头时低下头征求她的意见：“您似乎很讨厌梅尔先生，要帮您杀了他吗？”
“暂时不用。”柯琳深呼吸数次，摘下手腕上的果核吊坠，绑在了沉睡的玉米片的手指上。
塔可不解地望着她，她道：“我拜托森林中的自然之力帮过一次忙，已经足够了。我想这条项链既然是你从小到大不离身的东西，上面充满你的气息，那么在它的照拂下，玉米片的状态应该能够稳定一些。”
“谢谢您，柯琳小姐。”塔可感激地说。
塔可留在玉米片身边照顾，嘱咐了另外两只懂得人类语言的小恶魔带柯琳和塞西尔去休息。
两只小恶魔喋喋不休地说着，见他们还带着一身血，便提议：“恶魔大人，人类小姐，你们一定很累了吧？不如在用餐之前泡个温泉吧？”
“这里还有温泉？”柯琳双眼放光。热水澡对风餐露宿的他们来说简直是最棒的选项。
“当然啦，”其中一只小恶魔自豪地拍拍胸脯，“我们的营地里有好几个温泉池呢。”
另一只小恶魔接着说：“二位大人有所不知，我们的温泉池原本只是普通的池子。半个月之前的某一天，有一颗星星忽然坠落在我们的领地。那时森林大雾弥漫，等到雾气散去，那颗星星也不见了。”
两只小恶魔的声音合到了一起：“然后我们的池子突然变成了温泉池，去里面泡一泡，就能恢复精力哦。”
一直抿唇不语的塞西尔突然插话：“这里诞生了新的预言。”
“预言？”柯琳连同两只小恶魔不约而同地问出声。
“星星从何处坠落？”塞西尔询问。
“大概……是西北方？”其中一只小恶魔不确定地说。
另一只小恶魔一拍脑袋，“啊，我想起来啦！星星坠落的当晚，森林中的最后一位殉道者走入了漩涡。哦对了，在这之前，他竟然开口说话了。他一直念叨着什么……好像是……”
他努力地抓着头皮回想，五官都挤在一处，“他貌似在说……‘圣光将指引寻剑的旅人造访东南的荒芜之地，新的迷雾将在那里显现’。”
塞西尔脚步一顿。
柯琳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瞬间，“塞西尔，你听说过这个地方吗？”
他慢吞吞地点头，“那个地方叫做梅弗斯，是一座聚集着贫民的城市。”
“那我们离开森林后，不如就去那里看一看？”
他抿唇迟疑了良久，才说：“好。”
恶魔的神色与先前没什么不同，但他在听到“预言”后似乎变得更加沉默。
是太累了吗？与专业的恶魔猎手进行战斗想必消耗了不少体力，也许不该在这时候谈论过于严肃的话题。
泡个温泉会是不错的选择。
柯琳姑且将旅程的下一步安排搁置，跟随小恶魔去往温泉池。
“塞西尔，你也一起来吧。”见恶魔还在发愣，柯琳不由分说地牵起他，跟上蹦蹦跳跳的小恶魔们。
营地靠近山脚的位置坐落着数个温泉池，每个池子的尺寸都不大，比小恶魔们的帐篷稍大一些，仅能容下五六只小恶魔同时嬉戏。温热的蒸汽自水面腾腾地往上冒，与周边的一圈阔叶植物一同形成了每个温泉池之间的天然屏障。
贴心的小恶魔已经递上他们的包裹，请他们自行取出干净的衣物。他学着人类的样子对他们行礼，却因为脚底打滑差点摔在地上。
他摸了摸鼻子，说：“恶魔大人和人类小姐泡温泉的时候，我会叮嘱同伴们暂时不要前来。请二位好好享受吧。”
柯琳等小恶魔们走远，选定一个水温适宜的温泉池，光脚踩在池子边缘的圆石上，那些石头分外光滑，她没留神，脚底一滑，整个人坐进水中。
水花溅得很高，背对着她的塞西尔晃动了一下身体，仿佛又顾忌到她正在泡澡，没有转过头，只低声询问：“您没有受伤吧？”
“没有。”
暖洋洋的池水托了她一把，没让她摔得太疼。她将身体沉入水中，结痂的伤口缓缓复苏，疼痛随着熨帖的温度消解，每一个毛孔都在温水的浸泡下舒张。几日积累的疲劳在舒适的水中渐渐消散，她长吁一口气：“塞西尔，你也泡一会儿吧？水温很舒服。”
“嗯。”恶魔说。
虽说听到了塞西尔的应允，可她只听到了恶魔用爪子舀着水往身上浇的声音。
柯琳挪到水池的边缘，转身趴在湿滑的石头上，探出脑袋窥视。在阔叶的掩映下，她依稀看到了恶魔的身躯。他果然没有入水，甚至还穿着在战斗中被撕裂的衣衫。
难道是因为有异性在场，他不好意思脱衣服下水？
本着想让塞西尔舒服地洗个澡的好意，柯琳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迅速结束了自己的温泉之旅。她来到塞西尔身旁，戳了戳他的臂膀，“我先回去啦，你在这里慢慢洗。”
“我跟您一起回去。”
恶魔草率地抹了一把身上的水珠，就要站起身，被柯琳慌忙按回去。
“可你脸上的血还没洗掉呢。”柯琳站在他面前，强硬地挡住他的去路。转头一想，他是不是因为爪子过于锋利，所以才不方便搓洗脸上的血迹？
于是柯琳说：“我帮你洗吧。”
恶魔局促地抿了一下嘴唇，黑色的瞳孔略微扩张，显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我的皮肤上刻了一些具有清洁效用的祷言，不用劳烦您……”
柯琳没管太多，边拽边推地将他摁进温泉池中。她挽起袖子，正要蹲下往手中盛水，却倏然踩空，身体不听使唤地扑向僵硬地端坐在水里的恶魔。
“哗啦——”
塞西尔本能地接住了她，两人一同落进水中。柯琳的衣服被水流撑得鼓了起来，衣带漂漂荡荡，缠住了恶魔的手臂。她试图撑着池底坐起来，却被衣带扯了回去。
他的黑色长发如同水草一般在水中舞动，柯琳在漂浮的黑色水草之间寻到了他透出幽幽红光的眼眸。这场景似曾相识。她受爱情灵药支配时，也曾与他一同落入水中。不过那时的河水冰冷刺骨，而此刻，恶魔的身体比温泉水更为炽热。
塞西尔握着她的胳膊将她抱起来，温泉水浇湿了她的头发与新换的衣衫，布料吸足了水分，紧贴在身畔。水面上雾气缭绕，恶魔默默地别开视线，笨拙地用爪子解起绕在手臂上的衣带。
凝结在他睫毛上的水珠扑簌地往下掉，柯琳凝视着他，忽然抚上他的眼睛。
塞西尔浑身一颤，却没有躲。尖利的指甲不小心刺进了掌心，他疑惑而又赧然地望过来，用目光询问她：怎么了？
氤氲的雾气在柯琳的眼前蒙上一层迷幻的光。不知为何，眼前的恶魔从头顶的犄角到身后的尾巴都变得比平时更加可爱。她感到一点醉意，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见他没有反抗，另一只手随即覆盖住他的脸庞。
柯琳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也依稀明白爱情灵药仍然残存在她的身体中，此刻压过理智的情感便是受到药效支配，可她没打算抵抗这股冲动，放任思绪变得疯狂。她用指腹轻轻搓掉干涸在他脸上的血渍，“塞西尔，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您在思考什么？”
“我在想，即使回到了过去，就凭我如今的力量，我该如何向我的义兄以及杀害我父母的皇家骑士团复仇？
“我曾想过就这么举着唯一的证据当众揭发皇家骑士团的罪行，但我不清楚宫殿中到底潜伏着多少支持亚瑟尼的人。我也想过溜进城堡里，趁他们熟睡之时割断他们的咽喉，可我肯定没法顺利杀死所有参与谋反的人。
“直到我来到这里，遇见梅尔。他是一名黑魔法师，明明是人类，却能够在你也几乎没察觉到的时候做了那么多事。神明信徒的祷言是驱逐恶魔、守护人类的力量，而黑魔法正是它的反面。”
柯琳抬起头来，手指划过恶魔的脖颈，落在他的项圈上，“塞西尔，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也像梅尔一样使用黑魔法？”
塞西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黑魔法本身是一种献祭。它是建立在消耗生命的前提下，让人得以使用恶魔的力量。”
“我不在乎。我苟活至今，就是为了能够取走仇人的性命，”柯琳捧住他的脸，撒娇一般，笑得格外甜美，“所以塞西尔，告诉我，好不好？”
塞西尔罕见地两次默拒了她的请求，“我……想让您活着。”
柯琳的蓝色眼眸中出现了片刻的怔忪。雾气弥漫，恶魔的脸孔与骑士的面容渐渐重合，他们对她说了同样的话——要她活下去。她再也难以维持嘴角上扬的弧度，眨了眨眼，好让视野恢复清晰。
“你无法陪我走到最后，塞西尔。”柯琳说。
恶魔欲言又止，抿紧嘴唇。
“而我终将回到我自己的时代，”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一下，被她紧咬着牙关忍住了，但她还会没能阻止泪水溢出眼眶，“回去以后，我无论如何都想杀了他们。我逃出城堡后受了一些伤，如果从现在开始修习剑术，并不能以一敌十。”
恶魔手忙脚乱地用手背擦去她的眼泪，可毫无用处，它们越掉越多，越掉越厉害。慌乱中，他的指甲划伤了她的额头，他慌忙将嘴唇贴在她的伤口上，吮去那抹腥甜，“抱歉……”
他的嘴唇一触即离，但柯琳拉住了他的项圈，不准他离开。她紧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而决绝：“如果我必须向谁献祭我自己，我想要选择你。”
他们僵持了良久，直到脸孔的水珠几乎干涸。恶魔无奈地叹了口气，“请您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请尽量不要使用黑魔法。”
“我答应你。”
得到她想要的回答之后，柯琳说。
作者有话说第27章 泉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