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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这个城市又到秋天了,我又窝在家里看动画片。
      《小王子》。我看了很多遍这个电影,书也一样。
      于是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陈消。
      我到现在还能想起他一遍一遍地看小王子,有时候会哭有时候会难过。
      怎么还有这么幼稚的小孩啊。我那时这么想的。

      我是高二下学期转来的,正好是所有人有固定伙伴的时期,我的加入显得突兀又讨人嫌。但是我挺无所谓的,反正我怎么样也懒得社交,不合群就是我最大的合群。
      来之前我和我爸大吵了一架,我是个懒人,却被他拖着在各个城市流转,我摔了很多东西,我说我不管您是真的工作忙还是就为了给我找后妈,能不能别来烦我,干脆把我送出国定期给我打钱,我也不需要你关心。
      他给我甩了张卡买我闭嘴听话。
      有用。于是我又换了新学校孤立别人。
      我潇洒自由地过了半年多,陈消高三转来了。暑假学校组织了补课,我们第一次见面。
      这个学校很好,半年内两个转校生实在少见,几乎所有人都会有意无意的打量我们。
      不难看出他和我一个想法,未曾见过他主动向谁示好,浑身冰冷,生人勿近的气质也过于扎人。
      挺招人烦的。
      起码我一开始是真挺烦的,即使我也不太受人待见。
      很多人..不,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死敌。因为我们都臭脸烂清高,一定会互看不惯。
      但其实我们俩的关系也并不是那么锋利。

      他座位离我很近,我们坐在最后一排,像瘟神一样,周围人都有意避让,不知不觉我们俩单独形成了一块小区域。
      他常常在看一本书,小王子,就是他后来送我的那本。
      而我会默默鄙视他:高三的人了还这么喜欢童话,好幼稚。然后忍不住开口问:“很好看么?”
      他抬起头望向我的那一刹那我始终忘不了。
      清透的眼神,很纯,没有平时的慵懒和冰冷。
      下一秒他把书递给我,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只是少了很多不耐烦:“看吗。”
      我愣了一下接过书,其实我小时候看过一点点,很无厘头的故事。我只是好奇他为什么那么喜欢。
      很多人都说长大再看小王子心境会不同,但长大的我对这本童话没有一丝兴趣。
      高三那年我重读了一遍小王子。
      直到现在我还在看这个故事。

      两节数学连堂课,我看完了,他就在我边上跟我一起看。
      我突然觉得,这个人和平时表现的都不一样,好像,还挺可爱的。
      我第一次想要主动了解一个人。
      我也确实那么做了,我开始有意无意的将他拉进我的生活,他也意外的很配合。即使我的生活里只有我一个人。
      时间和立场都是很神奇的东西,我们生活的世界没有人愿意靠近我们,于是长久的日子里我们只有彼此,从面对面站立到他和我并肩,关系或许早就变了。

      我挺不喜欢小王子的结局的,常常和他抱怨:“他最后还是走了。”
      “是,总会走的,别太难过。”他戳了戳盘子里的排骨,没抬头。
      我撇了筷子,仰着头靠在椅背:“你不会难过吗?”
      “难过啊,但是离散都是规划好的”他也撇了筷子,和我一样倒在椅背,“小王子教给飞行员一些东西,狐狸教给小王子一些东西,然后各自分开。”
      他说的很云淡风轻,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比我难过得多,不然怎么会每一次看完都会闷闷不乐很久。
      陈消郁闷的时候很可爱,这话和别人说他们一定以为我是神经病,不然怎么会从冷脸上看出那点委屈的可爱。
      可是我就是能。
      我看过了很多他不对外表露的一面,笑也好郁闷也好,都是稀罕的,不常见的珍宝。

      我每次想到这里都还是会笑出来,陈消很像自己养的小宠物,对外都是龇牙咧嘴,但是你会不时地发现一些难得一见。
      我有幸得到过他许多的难得一见。

      我们的关系这么不咸不淡的处着,比普通同学更好,比朋友多了些暧昧。
      这些暧昧我至今不知从何而起,只是记得很多个夜晚我都有抱抱他的冲动。

      我们总是在聊小王子。
      学校里有一块池塘,周围种着挺多树,平时我们就坐在林子后的石椅上,边看小情侣偷偷摸摸恋爱边躲着老师抽烟聊童话。
      我手肘撑着椅背大放厥词:“狐狸才是最大输家!”
      余光中看到他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他说:“可狐狸是自愿的,他也很清楚羁绊的代价。”
      我转过头凑近他,看着他那双洁净的眼睛,我不同意他这话。狐狸当然清楚自己的处境,但是谁知道他是不是也在堵小王子对自己的感情?赌输了而已,他一定也很难过。
      我眨眨眼,顿了一会,说:“谁的感情不是赌博呢。”
      下一秒我就被强吻了。
      他来势汹汹,不知道是被我哪个字眼戳到了神经,但是后续的动作又很温柔,柔到,被我反控住。
      我听到他喘着气问我:“你会让我赌输吗?”

      初秋还燥热的天,我们在一起了。
      外人看不出,于是他晚自习冷着脸走出教室前敲敲我桌子总被当成约架信号。
      但其实我知道,我们出门后会躲着监控拥吻。我们不是敌人,是恋人。
      小王子后来改成了电影,在十月十六号上映,这天周五。我们翘课去看了首映。
      电影里狐狸靠着小王子哭的时候我听到他吸了吸鼻子,然后轻轻勾住了我的手。我用了点力滑进他的指缝,十指扣着,侧身亲了亲他的眼睛,感受到嘴角有一片湿润。
      我说:“陪你呢,不哭了。”
      电影散场后,他叹了口气学着我的语气说:“狐狸就是最大输家!”
      我被他逗笑,伸手给他扯了个半哭不笑的表情:“你才把我说服,可不准反水。”
      然后他拉下我的手,嬉笑着钻进我怀里。我搂着他,像是揽着我的星球。
      那天还下了场大雨,毫无预兆又来势汹汹,我们连外套都没有,就这么傻咧咧地奔跑在大雨里,雨停后吹起小风,皮肤上有一层凉意。
      夏天要过去了。

      我那天淋了雨,大动干戈地病了一场,我那个爹只顾着给我找后妈,我独居又钱多,干脆去医院占用了公共资源住了院。
      他逃了晚自习来医院看我,见到我就扑在我身上笑,问我怎么那么弱不禁风。我在他的笑声下白眼快要翻上天:“是呀,小女子体弱你可要好生伺候着。”
      他给我带了小王子,是他最经常翻看的那本,跟我说,送给你,赶紧康复回来陪我上课。
      不论我十八岁以前的人生怎样孤独不幸,但十八岁这一年我无比荣幸地享受到爱。我有一个对外冷对我热的男朋友,有且仅有他爱我,但是有他就够了,我不需要别人的爱了。

      学校里最近有些风声,关于我俩的。
      不知道这些高三生怎么那么清闲,成绩都没我俩高却有功夫八卦凑热闹。
      我对这些流言蜚语视若无睹,但是他看上去很不知所措,在学校开始有意疏远我。我不知道他这些忧虑哪里来,我们俩成绩都不差,他稳稳重本线,我一本也没有问题,这些闲话真传到老师那我们也是被袒护的一方。
      天气燥热,我心烦意乱也懒得去劝他那些焦躁不安。
      冷战就这么开始了,我们第一次矛盾,没有面红耳赤的争吵,什么都没有,那颗爱意常驻的心自己孤单的跳了一阵,也静了下来。
      我习惯了分别和人来人往,即使我那么爱他,他那么需要我,但这份冷血深藏在我骨子里。最糟糕的时候我也想过要不就这么算了,免得他担惊受怕。
      我纨绔少爷当惯了,从来不想我自己的问题,说到底我还是爱自己多一点,没想过哄他没想过理解他。
      冷战第五天,他晚上敲了我家的门,我一开门他就抱住我,跟我说对不起是他想得太多了。声音很轻,我感觉到他在发抖,还有挺重的鼻音。
      我突然觉得我也挺混蛋的,我答应他不会让他赌输,却又让他流泪。
      大概是少年,轻轻一碰就惊天动地,虽然我们都在回避,但是这件事似乎成了一道镜子上的裂痕,不影响使用,但也绝对忽视不掉。

      高三过去大半,班里位置空了很多,也不断有学生自杀的消息传来。我们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忙到没时间恋爱。
      于是我们申请了住校,住宿规定是六人一宿舍,按班级分,排在我们前面的正好六人住满,于是六人间的宿舍只有我们俩。
      床位很多,我们各占了一个放行李,却常常挤在一张床上睡觉。我们确实没时间甜蜜恋爱了,但有时间一起睡觉。
      这个房间里,我们吻过,抱过,我牵过他的手问他愿不愿意嫁给我,也把他按在床上耍流氓说“新人入洞房”过。
      最经常的还是晚上不睡觉在阳台看星星,天马行空地安排未来。
      他有一次问我要是以后他不在我身边怎么办,我抬头看着天上最亮的那一颗星星说,那我就看着星星想念你,也许能听到你的笑声。
      当然了问出这种傻问题的小孩最终被我按在床上亲了个昏天黑地以示警戒。
      我们都以为最近的未来是高考。

      高考倒计时五十多天的时候,我爸来了学校一趟。我那晚没回宿舍,在他和他女朋友的家里。那是我们最严重的一次争吵。
      我像疯了一样掀翻了他新女朋友的梳妆镜,玻璃碎了一地,那个女的就躲在他后面瞪着我,我捡了块玻璃砸向她,说不想毁容就滚,她踩着小细跟委屈的走了。
      我又重新拾了块玻璃,对他说,你要是不想让我死,就别逼我。
      我拿死威胁他,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事,我分明自己什么都舍不得。
      他还是那副禽兽面孔:“你听爸爸的,你要多少钱都行。”
      我说你是不是有病。
      他依然在循循善诱:“你不出国留个学深造一下,回来继承公司那些懂事会有意见,这样……”
      我又砸了他的电视,机器零件散了一地。我觉得我要被他气得笑了。
      “你那公司?你问过我想不想要了吗,那我告诉你我不想要,你捐了吧。我出国留学然后呢,回来工作变成和你一样的人?你半辈子都过去了怎么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我妈要走,她不走会死吗,你现在逼我对得起她吗?你敢清明的时候去看她跟她说你把我照顾好了吗?”
      我气得眼红,最后朝他冷笑:“五十多的人了没有个家,你活该。”
      我把我妈拿出来堵他,他也气疯了,抽了我一耳光,力气之大,我歪在地上,感觉嘴里有血。他居高临下,似乎还想再打,我虚着眼睛抬头看他。
      禽兽理了理自己的衣冠,道貌岸然:“退学手续已经办好了,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理解爸爸的。”
      他扬长而去,留我在原地看着自己生活的一地鸡毛。
      我突然很想我的小狐狸,我的陈消,但是又不敢见他——怎样和他说呢,我的不能做主的人生。
      我直视到自己的弱小,我只有我爸给我的钱,他还可以说冻结就冻结,我只靠这些,没法留住我的爱人。
      我坐在地板上神经质地想了一晚上,我想好了,我带他一起走,反正我爸有钱。
      我跑回学校翻墙进了宿舍,把他叫醒,二话不说就往外走。陈消还迷迷糊糊没反应过来,他甚至还穿着拖鞋睡衣。
      走到一盏路灯下,他好像突然醒了一样,问我去哪。
      我说我带你走,我们一起退学出国,我爸有钱,以后我养你。
      他不动了。
      站在原地,看着我突然笑了。陈消的五官其实长得很有棱角,但是笑起来却显得温润,他就是这么笑着对我说:“你要出国啊。”
      我被他笑得很难过,本能的想否认,话到嘴边了我却后悔了:我否认什么呢,我能改变什么呢?
      陈消站在路灯下,浑身洒着暖光,眼睛映着的路灯像满月,周围有星星一片,细碎闪着光点。
      我赶紧抱住他,把下巴垫在他的颈窝,我说对不起,我又让你哭了。
      他一字一句的说:“如果想要制造羁绊,就要承担流泪的风险。”我们贴的很紧,他说话的时候我也共振。
      这是小王子的台词,故事的结局是飞行员离开小女孩,小王子离开狐狸,我不喜欢的结局。
      我搂他更紧。

      我们还是分开了,最后一次见面,他跟我说,别忘了我。
      我觉得他焦虑的可爱,我怎么会忘了他,只是联系不方便而已。
      陈消让我别忘了他,于是我到美国后每天只有三件事:揍种族歧视的美国傻逼,想陈消,以及给陈消打电话。
      学校这边快考试了,陈消的日常似乎也很单调:看小王子,和我打电话,以及考第一。
      分开没多久异国恋的弊端就暴露了,我们联系变得越来越少,我几次给他打电话都被匆匆挂断,我猜是他考试压力变大了。
      离高考还是十多天的样子,陈消给我打电话,跟我说要好好调整了,我们高考后再联系。
      于是我开始数着钟过日子,十几天我每天度日如年。高考结束后我掐着点给他打了电话。
      没人接。
      我打了六十多通电话,打到美区的太阳升起。至此我突然意识到,陈消不见了。
      顾不上收行李,我买了最快的航班回学校。我离开不久的学校里到处是解放的呼喊,人群密密麻麻,我找不到陈消。
      我感觉到自己行尸走肉一般问了很多人,看到陈消了吗?陈消去哪了?

      陈消死在高考前一天。自杀。
      我忘了当初听到时什么反应,只记得一些道听途说的半真不假。
      陈消只是看着面冷,但是不凶,和我不一样。我走后学校里流言四起,矛头都指向他一人,父母来学校面谈的时候也许听到了些流言。很多人跟我说,陈消第二天是受着伤来上学的。
      我只知道陈消自杀了,作为他的恋人,我不知道他的死因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他的痛苦源自哪里。我突然醒悟,除了陈消这个人以外,他的所有我都不了解。
      我不了解他的家庭如何,父母怎样,我没问过他父母对儿子同性恋是何看法……我甚至不敢确认我走后有没有人欺负他。
      我唯一能确定的仅仅是他很爱我,连我有没有给过他安全感我都不敢确认。
      陈消的死成了迷,至今还插在我心里,成了触目惊心却不敢轻易触碰的存在。他的死也和千千万万个自杀的高中生融在一起,也许会被归类为压力过大,人们从此去研究青少年的考学教育问题,没有人去关注我的陈消遭遇了什么。
      我突然觉得,陈消好孤单。
      那晚我去了我们分离的那条路上,他站过的那盏路灯往上看,直指着最亮的一颗星星。我突然眼睛酸疼,星星上有玫瑰,沙漠藏着水井,可是世界人来人往,我不知道去哪里找我的陈消。

      美国的课程我没请假,无故逃学一整天,我估计我爸也收到了电话,索性去了他家。
      我和他说了陈消,我说我间歇害死了我的恋人。
      我没指望他有一点点愧疚之心,他也不失我所望,还不忘教导我要好好看待生离死别。
      没由来得,我想起陈消跟我发过的牢骚。他说他不喜欢成年人,不喜欢那副自以为成熟老道的做派,我还能想起来他当时兴致缺缺地喝着可乐:“我一辈子也不会变成那样。”
      陈消永远是对的,成年人真冰冷。
      他没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我的陈消再也不会长大了。
      这次我没和我爸吵,在他眼里,我一夜之间长大了也懂事了。
      直到我成长到现在,都不敢确定我是不是长成了他不喜欢的成年人模样——陈消不在了,我没法确认。我只是尽力规避长成世俗,我怕陈消会不喜欢我了。
      我有回做梦,梦里陈消难过的对我说,你变得和他们一样了。然后他离我远去,我哭着朝他跑说我错了求他别走。
      惊醒后外面天还没亮,我的床榻孤零零的只有我一个人。陈消离开我很多年了。

      那次之后我再没回过国,一个人在美国待了很久。刚出来那会我特别想赶紧把学业结束回去找陈消,我现在不急了。人生地不熟的环境更适合怀念。
      不知道离开了狐狸之后小王子还会不会想他,反正陈消送我的书我快要翻烂了,我只有一边心疼书一边怪陈消:他只给我留了一本小王子,我聊以慰藉的东西太少了。
      偶尔看书的时候,我还会想陈消在天上会不会翻开云朵,像我们刚认识时那样和我看同一本书。

      陈消,我和很多星星说过我还记得你,你听到了吗。
      陈消,我觉得我说错了,狐狸不是输家,我才更像输的那个。
      陈消,我还是很爱你,你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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