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睡虫

3、破庙相依

　　头疼欲裂，胸口膨胀得似要爆炸开来，意识却渐渐清明，感觉自己躺着，身下垫着的东西很厚，且具弹性，这是那里？眼皮很重，我努力缓缓睁开眼，却吓了一跳，离我眼睛不到一尺的地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我，见我醒了，眼睛的主人发出了欢呼声：“酉哥，酉哥，快来，她醒了！”
　　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围上来，这个情景让我莫名其妙，我茫然四处打量，原来此刻身在一间寺庙中，庙中景象破败，梁上蛛网随处可见，佛像东倒西歪，案桌上灰尘堆积，显然是一处废弃之地，而我则躺在干草堆上。这是怎么啦？我摇摇头又闭上眼，慢慢地回想……黑夜里，我一人气喘吁吁地跑着……我试图揍苏堂，却掉进了河里……掉进河里？我眼睛猛地挣开，我没死！
　　这个发现让我无比振奋，开始挣扎着试图坐起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但身体被冰水泡了几个时辰，虚弱极了，只能不停扭动着身躯，周围的孩子见我这副滑稽模样，纷纷大笑起来。我白了他们一眼，他们那里懂得我此时的心情！
　　围着我笑的圈子突然散开来，一名少年走进来，大约14、5岁的年纪，和苏堂相仿，个子很高，皮肤黑黑的。他看向我，微眯着眼，专注而又锐利，从眼里头射出星点光芒，多年以后我想到了适合他眼神的词，象狼！这个少年名叫陈酉。
　　我被他们救了，那条河的速度着实惊人，我走了大半夜也没能走出苏家的势力范围，而不到天亮的功夫，河流将我带到一个暂时无人注意到我的地方。陈酉一行在天蒙蒙亮时拖着“战利品”沿河岸回破庙，恰巧碰见了岸沿水草纠缠着的我，当时我手里紧紧搂着一根浮木，情形惨不忍睹，所有人认为那是一具平常的尸体，应当视而不见，但陈酉坚持即便是尸体也不应任其葬身鱼腹，于是幸运的我得以被救，可见老天终是不忍心让我死得那么无辜。
　　他们一行5个人，最小的狗娃只有5岁，陈酉最大，全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问清我的身世，陈酉说：“欢迎加入”。
　　我成为清一色流浪汉队伍中唯一的女性，随大伙称陈酉作酉哥，两名比我大的男孩则称二哥、三哥，从此我们相依为命。白天，我带着比我小的两个孩子去拾煤核，陈酉则同两个年龄稍大的男孩去茶座烟馆或车站等地卖杂货；但这都不是主要营当，重点在晚间，我们发挥了这个年代许多流浪汉的特长 —— 偷！凡是可以吃的凡是可以拿的，只要能得手，都是我们的目标，这个时候我们并不懂得劫富济贫的道理，只想着如何填饱肚子。好在这地区比我原来生活的镇大许多，小商品经济繁荣，总有些物资能满足我们的偷盗行为。
　　作为孩子头，陈酉很疼我们，有一次，二哥偷了只鸡回来，我兴奋地将鸡拔光毛扔进铁锅里炖到烂熟，想着陈酉每天那么辛劳，便将两只鸡腿先捞起来，准备孝敬他。谁料想，陈酉执意不吃，最后一支鸡腿进了小狗娃的肚子，一支鸡腿搁我碗里直到发了臭，终于还是进了小狗娃的肚子，为此小狗娃腹泻了两天。
　　吃鸡的时候不多，每次吃鸡时我们都和谐友爱无比，但也有一次例外，起因是陈酉偷了一名寡妇的鸡，第二天我们发现那寡妇十分伤心，原来这只鸡责任重大，往往生蛋用来给寡妇换米换盐，看着寡妇拖着一对小儿女的无助，我于心不忍，当夜和陈酉发生了第一次争吵，我怪他事前蹲点调查清楚了仍下得去手，实在过于冷酷残忍无情。陈酉开始不屑一顾，但一段时间偷鸡摸狗的自由化生活使我骂人的胆子无限膨胀，陈酉当众被我斥责得面红耳赤，只得愤而趁夜甩手而去。
　　我很没骨头，骂人的时候淋漓酣畅，却不敢承担后果。陈酉一走，我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他在队伍中威信极高，从没人否定他，我这样灭他的威风，后果很可能是被逐走，这个可怕的可能折磨得我一夜辗转不寐。待到清晨，仍未见他回来，我慌得连煮粥的力气都没有了。直到午时，陈酉绷着个脸进了庙，腋下夹着一薄薄的包裹。我小心翼翼地探着他的脸色，乖乖煮好野菜粥，大气也不敢出。
　　陈酉不出声，众人更不敢多讲话。喝完粥，在陈酉的眼色下，其余人全都知趣地出门干活去了。我挪到干草堆上可怜巴巴地坐着，绝望地等待他的发落。陈酉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打开带回的包裹，摊在我面前，包裹里整齐地叠着一块暗红底银花布，陈酉把它拿起“啪”地放到我手上，拿起展开一瞅，却是件短袄，我警觉起来，莫不是告别礼？！这可如何是好，我默默放下短袄，张张嘴，委屈的泪水先一步淌了下来。
　　“丫头就是喜欢哭！”陈酉慌了，拿他那脏兮兮的袖口手忙脚乱地擦着我的眼泪，，无奈地举起手发誓：“我保证，下次再不干昧良心的事了！”
　　……“什么？”，我瞪大眼睛，“你不赶我走？”
　　“我赶你走干嘛？”陈酉诧异。
　　“那这……”我指着短袄。
　　“给你消气！我错了。”陈酉不好意思起来。
　　“你早说！”我大哭起来，害我白白受惊吓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