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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戏里戏外话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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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未等到以后,当天晚上他们便又重逢了。
前唐民风开放,随唐朝覆灭宋室初兴,依旧延续了外放的风情,并不曾多立规矩拘束百姓生活,再则扬州城本是富庶之地,免不了鱼龙混杂喧嚣繁华,往返出行并不相缚,因而便是夜晚,街市上依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其中,杨柳湖畔在夜晚是最热闹繁华的地段,湖面漂浮的花灯与柳岸边上垂挂的灯笼交相辉映,交织成华美绚丽的色彩,其间不乏有文人雅士对月当歌,开怀畅谈,不乏有俊秀的少年男女一齐赏灯互猜灯谜,不乏有走卒客商针锋相对争名逐利,一派大好风光,皆不负那清风明月水光交融。
宁静而嘈杂的夜晚,本与平日无甚区别,偏偏一声凄厉尖锐的嘶吼在平静的水波上激起了千层巨浪,文人雅士也好,贩夫走卒也罢,始终都抵不过好奇之心,人们停下各自忙活的事物,向那喧闹的声音方向围聚了过去。
却是一家赌坊。
那不算是扬州城最大的赌坊,却是最有名气的一家,名唤富贵门。富贵门在扬州立足方才数年,赌坊里什么都能赌,什么都能押,赌的方式也是千变万化任君选择,甚至可以由客人自己摆场做桩,输赢都归各自,因而吸引了大批的赌徒,留连忘返。当然这样三教九流的地方,不是没有发生过闹事的事情,但不知那赌坊用了什么手段,不论是如何闹事的人,牙尖嘴利的也好,凶神恶煞的也罢,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安静下来了,并且从此不再闹事,渐渐地,富贵门竟变成了官家认可的一家赌坊。
此时赌坊门口跪着一个十足落魄的年轻人,他头发散乱地披着,脸上泪水鼻涕连成一片,身上有被殴打的痕迹,而他正死死地盯着另一个立于门前的鲜衣男子,眼中充满愤恨。
“杨天豹,是你,是你骗了我!”那落魄的年轻人目露凶光,恨不得上前狠咬那鲜衣男子的模样,却被那男子身边的随从制住了双手,无力抵抗。
“我骗你?我骗你什么了,我不过告诉你我在这富贵门做桩赢了钱,是你自己心有贪念也想捞一笔,可不是我逼你来的。刘傲霜,你不是自命清高吗?没本事输就别学人做桩啊,现在输光了家底还想赖在我头上,你打的好算盘啊!”那鲜衣男子杨天豹眼神轻蔑,他朝那跪坐着的年轻人吐了口唾沫,一脸嫌恶的说,“你不过是个落第的秀才,你不是最瞧不起我这种纨绔子弟吗?那好呀,从今往后,你就滚吧,滚越远越好,哈哈哈……来人,去把我们刘秀才的房子给收了,把那个屋子里的闲杂人等赶出去!哦,对了,那刘家二小姐可得留下,她可是卖了身给本大爷做姬妾的,本大爷今儿晚上就收了她,哈哈哈哈!”
“不!不!那是我妹妹,杨天豹你不能这样,还有我爹,我爹病重,你不能把他赶走,你你你……你不能这么做!”刘傲霜一听此言,惊恐之下眼睛睁得更大,瞠目欲裂。
“不能?凭什么?你要认清楚,你已经把你屋子里的一切都输掉了,你自己看看,这个,是你房子的地契,这个,是你妹妹的卖身契,需要我念一遍给你听吗?穷~鬼~!”
“不——!杨天豹,是你,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是你给我下了套,你狼子野心,你……你害我,你害我,你到底想怎么样?!”刘傲霜无法挣脱束缚,只哭的喉咙沙哑,心里懊悔万分。
原来刘傲霜家里也算书香门第,在几辈子以前曾中过一个举人,但是这一家人都是只会读书不懂营生的人,故而家道中落,到了刘傲霜这一辈,便是只勉强饿不着,他幼年丧母,只有一个妹妹,但是他读书比前几代人都好些,三年前中了秀才,便成了家里唯一的寄托,他爹指望他能一举成名,便整天只督促他念书,其他的事情更是什么都不会了。然而他三年前没考中,这一年依然落了榜,而家里的银钱都被花的所剩无几,生活开始无限艰难起来。他爹就在他落榜的一个月内犯了重病,而他家如今生活尚且无以为继,更不可能有钱为爹延医。他着急之际,杨天豹来了,杨天豹和他可以算是同学,但是杨天豹此人不学无术,占着家里有钱整日游手好闲,书自然不会好好年,他们本不相熟,三年前,他考中秀才时,杨天豹也成了秀才,不过不同的是,杨天豹的秀才是买的。那时他有些看不起杨天豹,认为这种人不配与他为伍,但那始终是别人的事,杨天豹有钱,他就是买一个状元,人家也拿他没办法。而三年后已经遭遇两次落第的他,已然有些走投无路,他想为他爹治病,想日子好过一些,可是偌大的一个宅院里,空荡荡的,值钱的能当的东西都当了,只这个院子他爹无论如何也不肯卖,家里的米缸都快见底,他自己不过是个只会读书的书生,这般情境如何能不束手无策。而这时,杨天豹给他点了一条门路,赌。
他本不愿进那赌坊,在他的认知里,赌坊就是污浊之地,可是眼见父亲的病一天重于一天,眼见自己和妹妹要开始饿肚子,他最终禁不住杨天豹的游说,进了富贵门。他本抱着输了就一次,无论如何不会再进第二次的心情,更是打算着,如果真的把仅有的钱输了,就把房子的一部分抵押出去,好歹能维持他们很长一段时间的生存。可是他没有想到,他孤注一掷的下注,竟赢了,还赢了数十倍,当他拿着满满一袋子的钱回家时,那样的心情是忐忑而又兴奋不已的。他拿了钱请大夫,抓药,买粮,终于吃上一顿好饭时,他心里是有些感激杨天豹的。
但是钱很快用完了,杨天豹找到他,跟他说光去赌那赢不了多少,而且十赌九输,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做桩,只是做桩需要大量的本钱,于是杨天豹借了钱给他,一开始他尚且赢了不少,可是后来一时失利,全部输了,而且还欠了一个赌徒一大笔钱,然后他找杨天豹再借,此时杨天豹提出让他拿房子的地契做抵押,起初他是打死不同意的,可是他所欠的那个赌徒是个恶人,看他无钱还债,硬是逼了他妹妹签了卖身契,他走投无路,只好求杨天豹帮忙,当时的杨天豹“好心”地帮他把妹妹的卖身契买了回来,然后语气诚恳的对他说:“傲霜,你现在欠了我六十两银子,如果你就这样下去,连自己都养不活,怕是十辈子也还不了钱,就算你去给人做工,以一个月十吊钱,除去你平日里的花销,你也是还不了钱的,更何况你还要养妹妹,如今我要你把宅子抵押给我,也不过是应急之策,我又不是真的稀罕你那个什么都没有的空宅子,只是这样让我好有理由再借你银子,让你好在做一场桩,之前那次你不过是不巧失利,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你也看到了,我做桩的时候,那银子可是大笔大笔流入的,到时别说是还六十两银子,就是你再买一栋宅院也有了。当然,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也不能硬抢,只是你爹还有你妹妹,都还要等着你回家呢!”当时的他失意之时,哪里想的到那么多,只觉得杨天豹此人虽然纨绔,但对他还是有同窗之谊的。
后来的事情,就是他抵押了房子,从杨天豹那里又拿了六十两银子做本,重新在富贵门做桩,却不想这一次比之第一次,更是赔了个底朝天,如今他不仅是一无所有,还欠了人家一屁股债,更是连妹妹也完全的赔进去了,起初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杨天豹能再帮他一次,结果杨天豹当场翻了脸,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他才了解,原来一切都是一个骗局,然而他已经因着这个骗局,失去了一切。
如今再懊悔痛恨都已经无济于事,他恨不能将杨天豹压着打死,但他一介文弱书生,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别说是要对付身边时时跟着随从的杨天豹了,就算对方只一个普通的百姓,他也是只有挨打的份。
可是要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祖传的宅子被抢走?眼睁睁看着父亲病死唯一的妹妹变成奴隶?思及此,他的心如刀割一般,终于尝到了肠子悔青是怎样的滋味,可是他,却是那么的无力。
就在那杨天豹冷眼瞧着刘傲霜,踏着傲慢的步伐要离开富贵门的时候,一个清冽的声音乍然响起:“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