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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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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六抱着包裹,在黑夜中夺命狂奔,四面无人,但能明显感觉黑暗中又无数奇怪的生物在向她靠近。她迈着腿想跑,可双腿沉重得完全不受意识使唤,仿佛那不是她的腿,她越想跑得快一点,那些奇怪的东西就追得越紧。
忽然无数诡异的手臂从黑幕中伸了出来,那是一批没有肉的白骨爪子,没有躯体相连,修长的手指关节一张一合,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前仆后继地要抓取白小六的脖子。
咻一声,一只白骨手抓住白小六的后脖颈,粗糙有力的手指将要捏断她的脖子。她被捏着跑不动,心急如焚。
忽然一道寒光略过,一个小人儿落在她身后,手起刀落,砍断了那只鬼手,白小六被突然松开,往前扑棱过去,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巴,手里还牢牢抱着她的小包裹。
白小六回身观看,只见那小人儿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匕首,挡在她与千百只鬼手之间,那些鬼手不敢向前,停在原地手掌仍然在张合交替,恰似一面白骨垒成的骨花,正在盛开与闭合,惊悚的美感。
“你是谁?”白小六问。
执匕首的小孩回过头,看向白小六,竟然不是一张人脸,而是一颗脸大的白玉肉丸……
白小六从自己荒唐的噩梦中惊醒,落枕的脖子咔嚓一下用力过猛,她“啊”地发出一声惨叫,手里还紧紧揪着被子的一角,身上冒着冷汗。
“女娃子,你醒啦?”旁边一个陌生少年给她端来一碗药,“你的腿刚给你接上,胸肋骨也被折了一根,你别动,等我来帮你。”
白小六光顾着落枕的脖子疼,听了陌生少年的话才发现自己的上身缠了绷带和木板,躺在床上像个木桩子不能动弹。她想起来了,在驿站时自己被那个黑衣人压下来,正好落在了胸肋骨上。
但是她腿也上了夹板,她费力地挺起脖子,忍着脖子痛看向自己的腿,一只腿被吊在那里,隐隐传来痛感,幸好还有知觉,那就放心了。
但这腿是什么时候伤的?
她疑惑地看向那陌生少年,那人约莫十七八岁,把药端过来放在床边,伸手想把她扶起来。
但是陌生少年的手太瘦了,手指关节干巴修长,令白小六想起梦里的鬼手,一时没分开梦境与现实,惊慌地像一只还不会飞的雏鹰,落在地上,奓着毛一副生人勿近状。
陌生男人笑了笑,看出了她的害怕,“你别紧张,你那个脚踝呀以前肯定骨折过,虽然长好了,但有点歪,还好被我发现了,于是我就给你掰断了重新安了回去了,你瞧,是不是比以前正了?”
白小六哑口无言,掰断了重新安回去?真是谢谢您嘞。
“来,把药喝了”。少年修长瘦削的双手揽起了这个女孩的身躯,扶起来靠在自己肩头,端起药碗一口一口给她喂药。
白小六也认命了,她现在没体力拒绝这双噩梦中的手,那就泰然接受吧。瘦是瘦了点,但仔细看,这十指纤纤,看久了也还不赖。
少年一边喂药,一边不忘给她解释:“你是不是很好奇自己在哪里?这里是回春堂,就是永安城鼎鼎有名,救死扶伤,妙手回春的回春堂。”
她没听过,她也不在乎,而且这么多修饰词,着实不靠谱,含了一口药,又腥又苦,皱了皱眉。
“你别不信,你看你恢复的多好,足以见之”,少年以为是她不信自己的话,接着道:“而我呢,就是人称‘天才神医’的白桑扶。”
天才白桑扶又说:“你是我姐姐捡回来的,刚抱回来那会,跟只病猫似的,足足昏睡了两天两夜,若不是遇到我,你早完蛋了。”
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是神医的。不过白小六小小的脑袋转了十八弯,回想起睁眼时刚看到这个陌生少年,仿佛是在哪里见过,这会他提起姐姐,猛然想起那个好看得像仙人一样的女子,这少年虽然瘦,竟与她长得极像,莫非那位就是他口中的姐姐?
“你知道上一个被称为‘天才’的是谁吗”。
不知道,小白摇摇头。也不想知道,白小六心想。
“是我姐姐啊,回春堂前任掌柜嘛。“那语气仿佛在说,连这都不知道,真没见识。
他接着说:“你怎么不说话啊,莫非是舌头出了问题,回头我给你拔出来治治。”
白小六并不是个寡言的人,只是处境不详不敢乱说话,并且昏睡太久一口气没提上来,嗓子也干,喝了两口药喉咙更苦了以至于一直没说话。
一听他要给自己拔舌治嗓,忙哼唧了一声,自证不是哑巴。
“原来会说话啊,那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白小六又喝了一口药,实在苦,还真有一事想问:
“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包裹?”
-----三年后-----
“白桑扶,你又把钱散出去了?你不是说去城北出诊了吗,应该一手医人一手收钱不是,怎么回来还少了一袋钱?”白小六手里噼里啪啦拨着算盘,动作娴熟到眼睛都不带瞟一眼,嘴里气呼呼地骂着着白桑扶这个败家掌柜又丢了钱。
回春堂的亦木医师把诊帘早早放下了,在一边给来就诊的病人看病,不理会那边两个年轻人斗嘴。已经习惯了他们见面就算账的场面了。
“小白你越大越不懂规矩,得叫哥哥。”白桑扶扯开话题。
“叫个鬼!”小白把账本立起来,贴到他眼巴前,“你瞅瞅你瞅瞅,店里的账又没了一笔,你的钱今天丢一笔明天掉一袋,我这账没法管了,我没你这败家哥哥!”
白桑扶推开账本按在柜台上,脸上现出伤感同情的神色道:“哎呀小白你自己去看看,城北荒郊里的人那叫一个落魄呀,不是穷死鬼就是饿死鬼,哪里有人能掏出银子来付医药费,换你能忍心收钱嘛~”
“我忍心啊!”
“……”
“穷人恁多,关我屁事,他们要富起来是你不受诊金或散一袋银子就能解决吗。永安城北天子脚下,这么多穷鬼,那是皇帝的家事,皇帝尚且无作为,我们回春堂也救不了根本。”小白算盘拨的愈发“嗒嗒乱响。
被抢话的白桑扶有点讶然于她的言辞,不无道理,只是过早熟尔。“小屁孩,你这话谁教你的。”
“就常去王爷府给小丸……小王爷教书的那个庄尚傅说的呀。”
白桑扶屈指在小丫头的头上敲了一下,“别学那老学究,当心祸从口出。”
她才不管,还忙着为下一批进药材的资金发愁。
白小六,不,现在应该叫白予安,自从被救到回春堂后,就一直跟着白桑扶。
此前只是无处可去,且有一身伤病的医药费要还,白桑扶说可以留下来当学徒帮工,权当还债。顺便可学一些救死扶伤的医术,日后要“自立门户”也有依托。
这回春堂确实是远近闻名的医药馆,先有白桑芮为掌柜,经营药堂期间确实是以“天才神医”举世闻名,也给回春堂招揽不少生意。
这描述怎么那么不对劲……
总之,那时候的回春堂被称为京城第一医馆,当然,现在也不差。只是白桑芮嫁入王府后,把掌柜之职教给了弟弟白桑扶,白桑扶更是个医疯子,小小年纪便有着不输于白桑芮的精湛医术,还喜欢走南闯北地行医救人。
所以回春堂经常三两个月都看不到掌柜的,白家家训“治病救人不论贵贱,不分远近”,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就是苦了店里了工人们,包括账房先生这些个,因为老板经常散钱,发不出工钱,陆陆续续全走了,只留下一个黄口小儿白予安和一位亦木医师守着回春堂。
小白在这一呆就是三年。
期间她常随着白桑扶或者亦木去定坤王府出诊,她没有学医的天赋,她主要是去收钱的,整个回春堂只有她关心账本盈亏。就算是前任掌柜的账也照收不误,救命恩人也同理。
那王爷独苗,也就是白玉肉丸,十天一大伤五天一小病,也不知道是怎么受的伤,反正经常要喊医师上门诊断,是回春堂很大一笔收入。
一来二去也见过了定坤府里的其他人。其中就包括周棣的老师庄瑾仕,当朝尚傅,动辄博古论今的老学究,有时候说了一些小白喜欢听的,她便总能记得。
王爷夫人白桑芮,也就是白桑扶的姐姐,偶尔会打照面。她提到小六是她救回来的,又姓白,也是一种缘分,于是便给起了个白予安这个新名字。
白小六想起白桑芮对小丸子说的那句“要死就死远点”,怎么都不敢相信她会救人,不过她也不在乎,欣然受了新名字,认真地拜谢了白桑芮。
白桑扶倒是挺开心,对白予安道:‘“既然家姐都觉得与你有缘了,又同姓白,也算是一家人了,那我便认你为妹妹了,以后便由哥哥罩着你,来先叫一声哥哥听听。”
你当训狗呢,还叫一声。
白予安就这样开始了有事相求喊哥哥,有火要发骂桑扶的平淡日子。
但白予安的平淡日子也就只过了三年。
又一天,小白跟着白桑扶和亦木医师来到定坤王府。
只是这次比较奇怪,白桑扶被他姐姐喊去唠家常了,以往都会带上小白的,今天却没有,只让她跟着亦木医师。
于是小白就与亦木去看望小王爷周棣。去的路上小白还和亦木医师开玩笑道:“这次不知道小王爷又伤成什么样子了,亦木伯伯,你说他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呢?”
“想必是平时练功伤的。”
“那也伤得太重了,你看上次,背上都被抓烂了一块皮,不像是人能挠出来的,倒像是什么动物的杰作”。要不是仗着回春堂的医术高超,这些伤口如果处理不好,仅是发炎溃烂已够他死几回。
“小丫头你又偷看,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小王爷不比寻常人,贵体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亦木边说边用手扣了扣随身携带的药箱子,“当心被人问罪”。
“上次是急诊,赶来的时候正看他们把人抬进来,从眼前过不小心给看到的,不是我故意看的。“小白忙解释。”不过那陪练的人下手也忒重,那手不是手是爪子吧,小王爷被抓得身上没一块好皮。这不像是切磋,倒像搏命,还好不是我当他的陪练,不然肯定会被拉出去鞭尸。”
亦木医师闻言停了脚步,低头对小白说:“孩子,不该你操心的事别瞎操心,你文不成医不就的,抱着算盘老老实实活着便是,别管那么多。”
小白说的鞭尸并不是嘴快,三年前驿站那一帮刺客,行刺不遂,被杀得一个不剩。最令人惊叹的是,老百姓们听闻有人胆敢刺杀定坤王遗子,愣是把那些刺客从乱葬堆里刨了出来,挂于西市鞭尸。定坤王受百姓爱戴的程度可见一斑。
两人来到周棣住所,照常是周棣的贴身护卫旋青将他们接到屋内,随即在罩外候着,照例只放了医师入罩,小白也在罩外候着,等候差遣。
小白扫了一眼罩内,没看到小丫鬟。周棣是个怪人,身为定坤王唯一继承人,按理说平日起居伺候怎么也该有一批人鞍前马后,可他偏不,身边就一个小丫鬟伴着,不过小丫鬟却是不重样的,长则半年,短则一两月,常换常新。
新丫鬟尚未物色,只有严妈妈在旁伺候,严妈妈的等级已经不能算丫鬟了,她是周棣乳母,这个可不是说换就换的。
小白怀疑周棣有什么特殊癖好,但转念又想,小丸子寡言冷语的,肯定不好相处,说不定不是他把人换掉,而是人丫鬟们受不了他自行请辞的。
“上次那个姐姐叫什么名字我还没记住呢,这次居然这么快就被打发走了,这才几天,一个月不到吧,你家小王爷又创新记录。”小白和旋青说话,不过旋青不会回复,不只是对小白,他和别人也从不说话,小白猜他肯定是个哑巴。
小白有些无聊,拿出自己的小算盘开始算账。“上次来王府出诊只收了诊金部分,这次要一起收回来,后续两次复查的医药费共一两五钱银,再加上那两次是我们神医白医师亲自上门的,这个规矩你们懂,神医问诊二百五十文每趟。”
一旁的旋青斜着眼看小白又在算账,灵活的手指在随身携带的小算盘上来回点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是不知道又添了多少糊涂账进去。
旋青自从看过小白算账后,就对看病不易深有体会,求诊要诊金,检查伤口要器材查验费,缝个伤口连每一寸线都是明码标价的……最后暗暗下决定,以后就算病死也不去回春堂看病,荷包里的几钱铜板提醒他,他不配。
“啊不对,”小白突然把推上去的算珠又拨回来,“这趟亦木医师和白桑扶同时出诊,得加钱。”
“……”
亦木处理完病情后,小白也算完了最后一笔账,便欢天喜地地随着旋青去取钱了。
银子到手后,小白心里总算踏实了,这次可以把白桑扶散出去的账补上了。倘若周棣保持这个受伤的频率和程度,下半年的药材费成本都不用愁了,每逢年节还可以吃顿好肉,小白越想越开心。
躺在病榻上的周棣鼻子突然发痒,打了个打喷嚏,差点没把伤口崩裂。
白桑扶也与家姐唠完家常,在府门外与他们会合,但他神色有异,不似来时轻松戏谑。
“已经结账了,咱回家吧哥哥。”今天收了钱,小白这声哥哥喊得甚甜,毕竟只要刷白桑扶的脸就能白捞好些银钱,就当是哄财神爷开心。
三人踏上回家的路,白桑扶的脚步却有些滞缓。终于他冲小白说道:
“小白……你不能再留在回春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