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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你说,天涯有多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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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远不远?天涯其实一点也不远。因为人已经在天涯,天涯还远吗。古龙曾经这样说。梓晴现在觉得天涯真的不远,韩少廷已经不在身边,她在一个人的海角。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手掌纠缠的曲线早已命定,还有那一颗掌心的痣,孤单单的悬在中间。
昨晚回家,七层的楼梯她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爬完,只是很痛,好像心口一直都插着有毒的箭,因为太深,连着血肉,都拔不出来。
一进门便看见父母正襟危坐,家里的灯光忽然有些刺眼,她就一个人走过去默默的关了灯,只留沙发旁微弱的一盏。昏黄的一片模糊,她听见母亲缓缓的开口:“小晴,你爸不转业了,调到了A市的基地,下周我们就走。”关欣慈其实一直都是想丈夫转业的,原来一年到头就只是过年的时候能见着他活人。只是如今,离开或许是更好的选择,C城永远只有那么大,或许绕一个圈,就能碰到最不想见到的人。早知道是痛楚,还不如不见,至少为净,可以慢慢忘记。梓晴看着对面的父母,忽然就微笑起来,起身说道:“可以到C城看海了呢,那我先回房间收拾东西了。”脚步有些踉跄,眼前又开始一片漆黑,数不清的星星点点,身子重重的倒下。顾父立马跑过去,扶起女儿,急切的问道:“小晴,有没有伤着?”梓晴摇摇头,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终于看见昏黄的光,好像已经很多次了,她的眼睛会忽然出错,就像失明一样,从那次在阳朔开始,断断续续的发作。原以为没有什么,只是最近变得愈来愈频繁,心底忽然有些担心,对着母亲说道:“妈,我最近总是忽然就看不清东西,这是怎么回事?”关欣慈摸了摸女儿的头,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有很多原因的,没事,我们明天去医院看看。”
那一个夜晚,梓晴没有睡着,实在无所事事,就真的收拾起东西来。箱子里面装满了和韩少廷的回忆,白色的围巾是他在平安夜送她的圣诞礼物,施华洛项链是他用奖学金买给她的,还有一本一本的旧书,那是他周末骑着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辛苦淘来的……整理好跟韩少廷有关的一切,电脑里的加密文件夹里放着些许照片很文字,手机里的信息和号码删除,最后关上箱子,设置好密码,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八月十八日。
韩少廷回到医院的时候,母亲早已睡去,他看着父亲一个人站在床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望着对面的人,嘴角带温柔的浅笑。这样的结果,也就够了吧,害怕自己再有什么念想,对父亲说道:“爸,我想提前去宾夕法尼亚,最好这个月底就走。”韩穆天心生愧疚,当年自己一个人犯下的错,如今换了多少人偿还,叹了口气,说道:“我会叫人安排的。还有,少廷,对不起。”韩少廷早已麻木的身体忽然有了些知觉,这么多年,父亲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三个字,他骨子里的骄傲就是遗传了父亲的固执,如今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终还是说了出来。笑着对他说道:“要是觉得对不起,就照顾好我妈。”
人害怕面对的时候就会选择逃避,韩少廷如此做了。要是再遇到她,再看到她的脸,他真的害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冲上,也管不得什么了,甚至会想带着她私奔。所以不可以再有贪恋,离开,然后等着岁月走过,慢慢的把回忆忘记。
母亲第二天便出了院,韩少廷送她上车后才想起落在病房的手机,又一个人急急匆匆地跑回去拿。脚步忽然停下来,最终只能一个人远远的看着,却移不开眼睛。只是一次不经意,他的心却跳得快要蹦出来,想念了那么多遍的人此刻出现在视线内。
这是韩少廷最后一次看见顾梓晴,医院的门诊大厅,午后的阳光照进来,她就一个人站在窗户旁,大扇大扇的玻璃,映着她白瓷般的脸。很久以后,韩少廷依旧记得那天的顾梓晴,轻抿嘴唇,眉头微蹙,满是坚定的望着天空。已经是春天了呐,她穿及膝的牛仔裙和黑色的中筒袜,膝盖露出来,这个女人都不知道冷么。还有没事跑什么医院,又生病了吗?韩少廷不禁在心底狠狠的骂自己,怎么还是这么舍不得,是疯了吧,脚步早已经移了过去,原来,只要见到她,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却忽然看到她父母亲一齐过来,韩少廷犹豫着停下,双手紧握,骨节凸起。
秦怡等了许久终于看见一脸落寞的韩少廷,机械的重复同样的动作,却还是喜欢逞强,非要撑着一幅笑脸。沉默了很久,还是开口对他说:“少廷,她不是你生命中的那个人。”韩少廷苦笑,他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忘记顾梓晴,不知道会不会牵起另一个人的手,不知道会不会永远都见不到她,最后对着母亲说:“至少,我现在很爱她。”而后,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从来都没有对梓晴说过爱这个字,等到他说出口的时候,人却已经不在了。原来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只是为了这一次的告别。
梓晴跟着父母离开,下一项又不知道是什么检查,本来以为可以简单了事,却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老天这次会怎么惩罚她?忽然就想到那些凄美悱恻的故事,女子在男子最爱她的年华逝去,留下一个人最荒凉的等待,要么穷至一生,要么追随而去。她心底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要是一般的病痛费不了这么长时间的检查,母亲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可是,她心底都不觉得害怕。小的时候喜欢看韩剧,便笑嘻嘻的问父亲,要是我也像谁谁谁一样得了白血病怎么办,这个时候父亲便会一脸正色的打她屁股。可是现在,她都没有精力来想这些,心底好像破了好大一个洞,怎么也补不好。
她喜欢看落地窗外的天空,浮云掠影,不染尘寰。透明的玻璃上是重重叠叠的影子,她看到那个站在墙角的人,缓缓移动着步子,最终停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记得韩少廷那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他就孤零零和其他人隔开,守在自己的那个圈子里,他出不来,却任谁也进不去。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呆呆地跟着母亲离开。
耳旁是专业的医学术语,梓晴听不懂也不想听,最后父亲沉重的告诉她:“小晴,我们明天就去A市,那里有最好的眼科医院。”她也就懵懵懂懂的胡乱点头,眼睛开始酸痛,一阵一阵。出了医院,看到爷爷,只是觉得连呼吸都空气都变得发苦,看来,自己真的是病了。“小晴,剩下的课程就不用上了,反正也只剩实习了,到时毕业证和学位证会寄给你的。乖乖去A市。”老人尽量平缓的说道,方才突如其来的电话,最后他只听懂了角膜肿瘤四个字。梓晴差不多是他带大的孩子,从小就跟着,小时候话都说得不清楚,她爸妈就一把甩过来。怜爱的刮了刮她的鼻子,然后那个丫头立马黏过来撒着娇说要吃水煮鱼。梓晴扔下爸妈跟着爷爷上了那辆红字开头的车,这算是直接毕业了吧,不知道爷爷为了她用了什么办法。梓晴记得那次和韩少廷在某个川菜馆吃鱼,她信誓旦旦的对他说:“我爷爷做得水煮鱼比这个好吃百倍。”韩少廷只是笑着说:“丫头,我以后去你家提亲,记得叫你爷爷露一手啊。”可是如今,都只能当作是玩笑话罢了。她一直都记得,韩少廷让她做鱼给他吃,这么长的时间,竟也忘记了,等到想起来,人早已不在,怕是以后连自己的眼睛都看不见了,那还怎么做呢?
濮阳是在睡梦中接到韩少廷电话的,随便套上件衣服就赶去了那家酒吧。明明是不营业的大白天,韩少廷却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拼命的抽烟,身旁散落着零散的酒瓶,窗帘被拉上,黑漆漆的一片,只剩天窗垂直射进来的丁点儿阳光。他本是不抽烟的,可现在,地上全是烟头。韩少廷看见濮阳后只说了一句话:“来,陪我喝酒。”罢了便大口大口的猛灌,直到胃里一阵翻腾,冲到洗手间吐了后又是一杯一杯的喝。
酒不醉人,更饮一杯亦无用。韩少廷发觉自己依然可以记起她的样子,就像诗经里面写的一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拿起手机,写下三个字后匆匆按了发送。
梓晴后来一直都没有舍得丢掉那个手机,它安静的躺在抽屉里,等到哪天她实在是很想念的时候,便偷偷拿出来,眼角变得一片潮湿,最后那条短信上写着: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