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有爱》奚泉

32、32、古怪医生

　　习扬从未这么晚来温医生的诊所，更未曾想到他竟敬业到这个地步。她到剑华市后的四年多时间，来这个地方的次数并不算少，也许比她逛商场的次数还要多一点。

　　腕表显示时间已是晚上十时二十分。

　　不知道这位古怪人这时候在干什么呢？！难道有夜间急诊？居然还有人会信任这样冷清的私人诊所么？！她可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家诊所在周末的黄金时间门可罗雀，温大医生悠闲得看外文书籍的情景。

　　她不由来了兴趣，这稍微冲淡了些她心中的不快乐。

　　她何时能有一个快乐的生日呢？！

　　戴天，她心中那样深那样深装了四年的男人，终于第一次主动提出和她一起过生日，陪她逛商场，买衣服。

　　她知道，这源于她是他的私人助理。他也许礼貌，也许客气，也许讲一点私人情谊。那都不重要，她不计较，因为诚如四年前圣诞节晚上，她电话温诺时，温诺说过的那句话一样：“你是成功的，除了你，谁又能与他共舞呢？！”

　　如今是，除了她，还有哪个女人能离他这么近？！

　　只是，他今晚看上去真的生气了，为那个女孩？那个被他们怀疑的女孩？！！

　　其实他理所当然可以生气，因为那很可能是个有着重要身份的女孩子，对他至关紧要。可这些年所见的他，几乎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怎样的事情都能冷静处理。

　　他的不够冷静，到底有几分是出于女孩的身份呢？！

　　她心下忐忑，无法判断，以致心结了起来。

　　已经走到温医生诊所门口了。门是关着的。

　　她记得以前过来，门都是开着的。而今天门却关着，或许不过是那男人走时忘了关灯。

　　她心里一阵失望，忽然有一种在这剑华市竟无处可去的凄凉。

　　也许她应该坐72路回去，在剑华大学和温医生诊所中间的那一站，对面有一个小区，她租住的小屋就在那里。她一个人住着，没有拼房的伙伴，没有养任何宠物，寂寞的一个家。所以，她经常在回家的时候，坐过站。

　　然后，就一直坐到温医生诊所。慢慢地，成为习惯。

　　她其实不大明白她和温诺的关系。他们在飞机上偶遇，她有一次来到他的诊所，他说他给她留了一个杯子。然后她就自然地常来了，虽然温医生诊所门庭冷落，但好歹他治疗感冒的手段比校医要高明那么一点点，至少他不会随便开抗生素。

　　然后，她和温医生会有一些交流，有些关于戴天，有些不关于，再后来，他们就是朋友了，比朋友深一分，或许可以算知己，却又各自隔了一份神秘。

　　比如，至今，她也不了解温诺靠什么谋生，这个诊所依她看早就该关门大吉，可它如此冷清却依然□□地存在着。

　　她曾试探性的问过温诺，以他美国A大学医学硕士显赫的学习经历，在剑华市任一间三甲医院求职都毫无问题。

　　温诺的回答是：“我不喜欢被约束。我是叔叔级了，生存问题不指望一名大学生操心。”

　　她每次听到温诺提及“叔叔”二字，就乐不可支。这还真是个能记恨的叔叔啊！

　　就算偶尔回想起他在她面前接近口头禅的“叔叔”，也能驱散一腔愁闷。

　　她记得，上午十二时差一分的时候，她接到温诺的手机短信：“生日祝福差点迟到，你一年的快乐不会迟到！温叔叔贺。”

　　想起这个短信，她不自觉笑弯了嘴角，心情竟好了几分。

　　她决定还是敲敲门，兴许在呢？！

　　咚，咚咚，咚咚咚。

　　她跟着戴天一段时间，学会了严谨。这么晚，即使是相熟的朋友，敲门也是一下、二下、三下，试探性的，规律地渐重。

　　门突然大张，温诺以她前所未见的热情将她抱住：“苏玲，是你这丫头吗？！”

　　苏玲是谁？！她心里泛上大号的疑问，但没有问。

　　温医生的冲动止于他闻到女孩身上一种熟悉的香味——他所喜欢，温软而清淡的味道，但绝不会属于苏玲，苏玲从来不用香水。

　　而习扬，竟然会用他推荐的香水，还用了这许久。

　　这种细微末节的小细节，却会让温医生心里很舒坦。

　　“不好意思，你敲门的方式很像我一个朋友。”温医生松开在深夜突然造访的女孩，解释说。

　　“这么晚你还在诊所干什么？”习扬无视他抱住又松开那一瞬间的尴尬，自然转开话题。

　　80后的女孩子显然没有那么在意肌肤接触，可温叔叔在意他热情的拥抱让一个女孩子无动于衷——他摸脸，难道真的老了。

　　然后，他发现手上还戴着塑胶手套。

　　习扬自然也发现了。

　　所以温医生诚实地回答道：“我刚进行完一个小手术。”

　　习扬并不相信医生的诚实。的确这让人很难以相信——在这样一个小诊所进行手术，甚至连个护士都没有，这个病人难道是脑子出问题了？！

　　病房只有两个，没有人迹的样子。

　　温诺看出她的疑惑，道：“我带你去看看。”

　　他带她走过两间病房，弯到后面的洗手间旁边。这里有个小房间，她以前来的时候总是紧闭着，她原以为是个堆杂物的储藏间。

　　看来她错了。她今天看到，这里面有一张标准手术床，床顶上有明亮的聚光灯，正开着。床的旁边有一个台子，银色的托盘，闪着冷光的手术器械，毛巾，还有惹眼的殷红血迹。

　　的确是手术室的场景。

　　但却缺了病人和辅助的医生护士。那么，血是……哪里来的呢？！

　　她满腹狐疑地走进去，终于发现患者——那居然是只白鼠。

　　……好吧，都这么久了，她也应该对这位医生的各种古怪行为司空见惯了。

　　“你在做试验？！”说实话，她实在弄不明白温医生的钱是哪里来的。要说他医术好吧，为何门庭冷落，要说医术差，他开了诊所也只有关门的份。至于喜欢研究外科手术，他实在应该到某个医科大学谋职，那里设备齐全，而且无需花钱。

　　“嗯。”温诺点头：“这只老鼠长了一个动脉瘤，在脑部，我刚帮它取出来了。”

　　“脑部动脉瘤？！”她能想象脑部手术的难度，况且这只老鼠的脑袋那么小，还是在动脉上。

　　这时，她脑中电光石火，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温诺的所谓诊所，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用途是他的实验室。

　　那么，事情很容易明白。

　　这个世界有技艺的人永远不怕没饭吃。温诺究竟怎么赚钱，她不需要知道，因为她知道他拥有这个能力便够了。

　　“对，这个手术很麻烦，我已失败过很多回了。希望这次能够成功。”温诺轻叹了口气：“会不会觉得我这种人很残忍。”

　　他指的残忍是对小白鼠，显然，他失败过多少回，就会有多少只小白鼠在手术台上为温医生的实验慷慨就义。

　　“如果残忍，你已经残忍了这么多次，再醒悟是不是晚了点。”她在想这个夜晚是不是个适合悲伤的夜晚，连温诺也变得如此哀怨。以致让她不自觉地充当了调和气氛的人。

　　“我怕你觉得我残忍。”温诺忽然笑起来：“有些女孩子喜欢保护小动物。今天毕竟是某人生日，我不想惹她生气。”

　　“你要觉得残忍就不要实验了。直接当医生救死扶伤好了。”

　　温诺摇头：“医生也不能保证自己的手术刀一定落在最准确的位置上。比如这个动脉瘤，只要落刀的位置稍微错一点点，手轻轻抖一下，手术台上的人，也许就永远下不来了。那是一种最大的残忍，无论对病人，对医生。”

　　习扬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对医学既没有研究也没有兴趣。但温诺现在显然需要一个人交流。

　　“做不做手术，权利在于病人。当医生的只需要晓以利害，让病人自己选择。”

　　“很多病人对于这种病，都会选择保守疗法。可是……”温诺神情渐渐凝重起来：“这就是一个定时炸弹，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我不喜欢看到人走在死亡边缘，病人会这样选择，归根到底，是因为医生能力不足。”

　　“我觉得医生不能这样想，过于给自己压力，手术的失败率只会更高。”

　　温诺沉默。

　　好半天，他才说：“对不起。浪费你的时间，讨论这些跟你无关的事情。”

　　她摇头：“别说对不起。我哪一次来找你，不是浪费你的时间，讨论跟你无关的事情。”

　　温诺说：“不，戴天的事情，跟我有关。”

　　习扬说：“你们有你们的友情。而我和他的事情，与你并无关。”

　　温诺一笑，道：“有些事情，如果没有我说那些话，你不会去做。但也许，我错了。”

　　习扬轻轻咬了咬嘴唇。

　　“我记得，今天你说戴天会给你过生日。”温诺盯着习扬的眼睛，缓缓道：“但你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不快乐。这是因为，有打破平衡的人，出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