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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骨幽丁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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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口上方,佩玖站在高地,双手交错在胸口组成一个奇特的手势,默念悼文。南烛整理好东西就站到她身后,静静护法。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高缃霏轻声询问。
姬小山说,“我师姐是雕缇族人,他们那儿死去的人,必须经过部族巫师指引。巫师们每年还会抽出一天时间集体引渡客死他乡的旅人,否则这些灵魂会一直在荒野中游荡,找不到回家的路。”
高缃霏诧异地反问,“她是雕缇族人?可她脸上并没有鱼鳞纹身。”
姬小山点点头,“是的,师姐离开部族时洗去了纹身。师姐常说,一个人的思想属于他自己,性命却属于这一生中注定与他相遇的人。所以她选择了成为猎谷师,奔波在各国各地救助更多的人。”
高缃霏听完他的话,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以自己的方式一同祷告起来。
冯雪宿在风口望着,忽然想起什么,朝姬小山伸出一只手。
姬小山瞪大眼睛,“干嘛?”
脱离了幽暗的地底,冯雪宿显得神清气爽,“你不是说五万两银子收买不了你?那就还回来。”
“所以我刚才讲的那些你都没什么感触吗?那么有钱的人居然这么小气!”
冯雪宿目光清冽,以证明自己丝毫没有受到“济世小故事”的感化,姬小山抽出一张银票狠狠地拍在他手里,“拿去!这辈子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缘分这种东西可不好说。”冯雪宿笑盈盈地看他,那表情就像猫吃了鱼,狐狸偷了鸡,“天下那么大点地方,总有机会碰上的。”
他转过头,同结束引渡的佩玖、南烛二人告别,“几位还有要事,雪宿不便打扰,就自行离去了。”
佩玖有些意外,“小山不是说要送你去天禄吗?”
姬小山心说师姐你看人果然没错,这人的确“心怀鬼胎”,带不带他去天禄还要考虑一段时间。他张了张嘴,“我……”
“我改变主意了。”冯雪宿并不多做解释,淡淡揭过,“我与缃霏往南走,几位呢?”
“我们还要在这里多留些时日,采摘药草。”佩玖从随身物品中翻出两个锦囊递给他,“相识一场,这个你收下。里面装着大妖的毛发,都是历代猎谷师从各地搜集而来的,低等妖魔不敢靠近,但对付不了高级的、或是如白骨幽丁这样没有神识的东西。你们从林地走,不要接近沼泽,应该不会遇到危险。”
“既然如此,多谢了。”冯雪宿朝他们一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掉头离开。
高缃霏对几人稍稍行了一礼,提着破损的裙裾跟上去。在这世道,纵使女子之身轻如浮萍,她骨子里的贵气和骄傲仍不可改变。
姬小山看了会儿冯雪宿远去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滋味:
“我若不带他去天禄,他会不会真的死了。”
“但他说了,他是自己改变主意的!”
“我可把钱还回去了!剩下的事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南烛与佩玖相继向西走去,姬小山站在两队人中央,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跟上同门的师兄师姐,没有回头。
“我不明白。”
跟随冯雪宿远去的高缃霏抬高视线,风中还飘扬着白骨幽丁燃烧的碎屑,她悠悠地问,“你放弃去天禄,就好比放弃了求生的唯一机会。”
她接住一点花瓣,看着它在自己掌心燃尽,仿佛感觉不到灼痛。
“他其实也想救你。”她惋惜地捏着那片花瓣,看它在指尖化为齑粉随风散去,“我能感觉到。”
冯雪宿停了下来,“你以为我不想活下去?”
高缃霏猝不及防撞上他后背,疑惑地歪过头,“嗯?”
“只是五万两买不来他的心甘情愿。”冯雪宿抬头望天,幽泽的天空永远那样阴郁,他的表情却好像看到了晴朗白日,“带我去天禄,必须要他心里情愿,他还欠我一份人情,今后还有大好时机,王妃怎么能说我放弃求生的机会?”
“要是等不到时机呢?”
“那就创造时机。”冯雪宿眨了下眼睛,“我是个商人。”
高缃霏睫毛忽闪几下,突然道,“冯公子,我不是王妃了。”
冯雪宿心情很好地冲她一笑,“缃夫人,那就请吧?”
* * *
大运边界,白鹿塞,有黑鸟掠过天空。
罗罗鸟的羽翼掀起大风,有人从它背上跌落,踉踉跄跄走向紧闭的山门。
白鹿塞中,焦痕遍地。
许多年前,这座神仙般的洞府旁曾生长着文梓古木,其根系庞大,遍布山崖内外,是众多生灵的栖息地。
然而一场大火之后,白鹿塞被焚,文梓被烧得中空,树干横断在山洞口,常有山鬼妖孽暗中出没。
自那以后,白鹿塞上再也生不出任何草木。
“阿肆,你回来了。”替他开门的是个样貌普通的年轻女孩,脸上有一道暗色胎记附着在眼尾,破坏了美感,“找到风里大人要的东西了吗?”
名唤阿肆的蒙面人摇了摇头,单手扶肩踉跄着走进去,女孩转身引路,带领他走过如蛇蝎肚肠般错综复杂的道路,到达白鹿塞的腹地。
洞窟深处,出现了一大片空地,正前方是一处高出地面的石台,周围墙壁上、岩石缝隙里钉满了各式各样的神兵利器,什么武器种类都有,就是没有剑。
石台上铺有一大片红布,这红布其实是上面坐着的那人奇长无比的衣摆,他背对着大门,一动不动,就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石台旁的阶梯上站着另一个男子,他穿着一件低调的布衣,衣袖宽大,蓬头垢面,比街边的流浪汉还要不如,但身姿挺拔、呼吸绵长,应当是个内力深厚的绝世高手。
此人便是白鹿塞的大当家,风里灯离。
脸上有胎记的女孩向他恭敬行礼,“风里大人,阿肆回来了。”
“嗯。”风里灯离背着手转过身来,锐利的目光在阿肆伤处一扫,问,“怎么伤得这样重?”
“为追寻芳华木,掉下……咳咳,翠山。”阿肆轻咳两声,跪倒下来。
风里灯离眼珠微动,对他所说的缘故不置可否,“我看带你回来的罗罗鸟也受了伤,翠山之下就是幽泽,幽泽为枭阳极凶之地,危险异常,是谁救了你?”
“咳咳咳。”阿肆一直压制的内伤此刻有发作的倾向,咳嗽得俯下身去,“天剑……”
洞窟里有一瞬间陷入死寂。
“天剑!”石台上坐着的人突然发出声音,像一个西洋木偶被拧上了发条,声音尖锐地笑着,一时停不下来,“天剑,哈哈哈,天剑!”
白鹿塞的火光忽然齐刷刷一晃,一股阴气顺着层层叠叠的石阶,攀上每个人的双足。
“哗——”石台上的人一下回身,火红的下摆大幅度扬起,只见他长发披散,发色赤红,眼瞳漆黑,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
“千载大梦我心还,风火春秋烬净土;不知蝗蠹遍四海,天见犹怜苍生苦!”红发恶鬼阴恻恻地念出这四句诗,“叶术平的剑也配叫天剑?只论大道不渡苍生的剑,束之高阁的剑,对亲友刀刃相向的剑,也配叫天剑!?”
他霍然拂袖,一根袖筒空空荡荡,显然被斩断过一只手臂,袖风卷起钉在旁边的一杆长枪,一下砸进石窟中央的火盆里,“我去他妈的天剑!”
长枪笃的钉穿了火盆,炭火纷纷扬扬散落,差点殃及石阶下的女孩,阿肆本来在咳嗽,现在吓得大气不敢出。
那人好像只是一时泄愤,说完这些话后又慢慢坐倒,双眼再度失去焦距,“风里,我的天禄还在吗?”
“殿下。”风里灯离单膝跪拜,“大运与周饶开战,按照您当时的规矩,纷争年代,天禄将封锁城门。我们也在找正确的入口,暂时没有音讯。”
“‘四海穷困,天禄永终’,呵,呵,哈哈哈……”那人一边低笑一边低下头去,像一具木偶根据机关设定,慢慢回到了最开始的姿态,“小鹿,我的小鹿什么时候回来……”
“殿下,殿下?”风里灯离唤了两声,对方却已也没了反应。
“首领。”阿肆有些茫然地叫出了多年前跟随风里灯离来到白鹿塞时的称呼,随后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风里大人,没有芳华木,丹朱殿下的神智真的不能清醒吗?”
风里灯离摇了摇头,弯下腰为那个安静下来的人整理起皱的衣摆,“二十年前,殿下的三魂六魄被叶术平一剑击散,我们收集了这么多年,还差一缕魂魄到现在都没音讯。即便使用芳华木,也只能让他清醒得更久一些。不过芳华木更多的是作用于□□,我希望他的手臂能重新长回来。”
阿肆迟疑片刻,说,“那一缕魂魄,会不会已经转生?”
“残魂转生,必定承受不住轮回之力,世世夭折,若真的转生了,那转生者的年纪现在也不好判断。不过你提到的这点我们之前确实没想过,我会留意的。”风里灯离停顿了下,“你刚才说到天剑?”
“是,芳华木身边,不知怎么出现了一位天剑传人。”阿肆被丹朱一吓,只觉得自己气血都通了,说话顺畅不少,“还有天禄城的人跟在旁边。”
“天禄城的人和天剑传人在一起?有意思。”风里灯离用手指磨蹭几下嘴唇,抬头下达指令,“你下去休息吧。阿雅,通知大家,放所有罗罗鸟出去,带上白鹿塞的风草,去大运、去周饶、去三珠、去雕缇!去所有死过人的地方!把那些疑似殿下转世的灵魂带回来!”
“是。”阿雅恭顺地行礼退下,穿行在一条条羊肠小道上,将出发的命令发布下去。
回到房间的阿肆扶着上过药的伤口坐在窗口,看着洞窟之外,无数漆黑的羽翼正在腾飞。
烈阳,已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