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不是人》猫尾茶

5、第 5 章

　　“她好像把我认成什么人了。”

　　纪洵坐在餐桌边，叙述完方才看到的幻象，轻声总结道。他坐得并不端正，虚弱地靠着椅背，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脱离幻觉的滋味很不好受，纪洵脑中宛如扎进一把刺骨的冰锥，搅得他头痛欲裂。

　　纪洵想不明白，徐朗生前对他有执念也就罢了，这具素不相识的陌生女尸为什么也要接近他？

　　更为重要的是，在他昏昏沉沉的思绪里，有一个疑团正在悄然萌芽，他确信自己疏忽了某个关键的信息点，可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

　　一抹浓稠的困惑之色，在纪洵昳丽的面容间弥散开来。

　　纪景扬安慰道：“没事，哪怕恶灵就知道欺负你，我跟常亦乘加起来，难道还打不过它？”

　　纪洵勉强“嗯”了声，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常亦乘身上。

　　在他讲述幻觉中的一切时，常亦乘始终没有说话，有种不在乎他遭遇了什么的感觉。可等他说完之后，男人就返回沙发旁边，低头观察女尸。

　　过了一阵，常亦乘开口：“恶灵不在这里。”

　　纪景扬掌心一紧：“你别吓我，那阵眼怎么找？”

　　尸体是不会动的死物，就像楼上的尸婴控制死掉的徐朗一样，女尸能让纪洵身陷幻觉，背后必定有恶灵作祟。

　　可他跟常亦乘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剩下就只有一个可能。

　　诡计多端的敌人不想暴露自己，只打算远远分出一线灵力，将他们困在乾坤阵之中。

　　通常而言，阵眼既是破阵的关键，也是灵力最为集中的地方。

　　乾坤阵的主人为了随时掌握阵中情况，一般会将阵眼放在自己周围，因此想要找到阵眼，往往需要先找到设下结界的人。

　　可眼下敌人身在乾坤阵外，它可以将阵眼设为阵中的任何事物，或许是女尸、或许是徐朗，甚至是楼里一片不起眼的花瓣，找寻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纪景扬叹了口气，看向纪洵的目光也夹杂着一丝同情。

　　楼里线索太少，要是找上几小时，以纪洵快速虚弱的身体反应来看，估计撑不了太久……

　　要是早知道这个乾坤阵如此凶险，而偏巧纪洵又在里面，他从观山出发前，必定会多带一名擅长解阵的灵师。

　　而纪洵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捂嘴闷咳几声：“刚才我靠近女尸的时候，你喊了我许多次？”

　　“啊，是有这么回事。”纪景扬回道。

　　阻塞许久的思路，总算找到了出口。

　　纪洵：“徐朗死在离我家那么近的位置，我不应该听不见。”

　　他始终疏漏了一个细节。

　　就算徐朗死得悄无生息，他也不至于没听见任何动静，因为在徐朗死亡到警察上门的间隙里，还有一个人来过。

　　——发现尸体的物业保洁。

　　想象一下，当一个人毫无防备地看见尸体，第一时间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尖叫、大喊，亦或仓皇逃离。

　　世纪家园只是普通的老式居民小区，楼房隔音效果一般，无论保洁采取了哪种措施，待在客厅的纪洵都理应听见门外的声响。

　　除非……他当时正处于身中幻觉的状态。

　　听完他的推测，常亦乘眸中的黑色更深。

　　纪景扬骇然地问：“你最近几天，收过什么不该收的东西没？”

　　纪洵正欲否认，忽地神色一凛。

　　有一样东西，他没有收，但仍旧进了他家。

　　凌晨三点，徐朗特意从门缝塞进来的、一叠叠的打印纸。

　　·

　　包括纪洵在内，所有人都以为，他初次进入乾坤阵的时间，是和郑自明坐电梯下楼的时候。

　　现在看来，却未必有那么晚。

　　证据便是纪洵的身体状况，虽说普通人进乾坤阵都会受到影响，但他症状发展的速度却远超常人。

　　返回七楼的途中，纪景扬告诉他：“坐电梯的时机，很可能是你第二次进乾坤阵。”

　　纪洵全身无力，爬几步楼梯就必须停下来休息，他擦掉额头滴落的汗水，问：“为什么这么说？”

　　纪景扬：“因为警察中途打过电话，乾坤阵自成一方天地，不与外界相通，哪里会有信号呢？”

　　纪洵：“那我在阵里，也没待多久？”

　　“每次停留的时间确实不长。”纪景扬说，“但你知道以普通人的体质，几小时内连续两次入阵，会有什么后果吗？”

　　躲在别处的灵很狡猾。

　　它几乎成功利用纪洵本人，做出一个掩人耳目的时间差。

　　连续进入乾坤阵，等于第一次进阵时受到的损伤还没恢复，就拖着虚弱的身体再次遭受阵中阴气的影响。

　　异端由始至终都发生在702门外，更加误导他们将702排除在恶灵作祟的范围内。

　　要不是纪洵及时发现其中破绽……

　　再拖一阵，纪洵必死无疑。

　　理清前因后果后，此番设计中隐藏的恶意让纪洵心跳骤然乱了节拍，像有条蛇爬上脊背似的，全身的毛孔都战栗了起来。

　　他不过是个为论文发愁的普通学生，凭借恶灵的能力，想杀死他根本易如反掌。

　　对方却像猫抓耗子一般，慢条斯理地为他设下重重机关，仿佛比起让他轻松死掉，恶灵更乐于欣赏他在死前一步步挣扎的画面。

　　纪洵顾不上休息，赶紧强撑着继续上楼，只想越快出去越好。

　　纪景扬忧心忡忡地提醒：“小心地上的血，你这孩子从小就倒霉，现在又病怏怏的，别一脚踩滑摔出毛病。”

　　“我谢谢你了。”纪洵有气无力地回道。

　　嘴上这么说，经过警察发现尸体的楼梯口时，那一大滩血迹还是看得纪洵心跳加速。他谨慎地避开血迹，忽如其来地想，当被幻觉控制后，他会不会无意识地做过什么？

　　他僵硬地抬起头，迎上常亦乘森冷的视线。

　　仿佛读懂他眼中的惊恐，常亦乘冷声问：“担心徐朗是你杀的？”

　　纪洵立刻点头。

　　常亦乘转身往702走：“想多了。”

　　纪洵：“……”

　　不是错觉，他从短短一句话里，听出点微妙的嘲讽。

　　好在他没有奇怪的胜负欲，也不想争当杀人凶手，只默默地跟了过去。

　　常亦乘握住702的门把，他看起来是偏瘦的体型，谁知力气却很大，稍一拉扯，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听得让人对防盗门的安全级别产生了莫大的怀疑。

　　防盗门被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常亦乘只看了一眼，就将手伸到腰后，短刀的光芒一寸寸浮现：“离远点。”

　　“怎么？”

　　纪洵奇怪地往里望去，接着就是一怔，出门前塞满玄关地板的打印纸居然不翼而飞。

　　明显不合常理的现象让他顿生警觉，他没有逞强，直接退至纪景扬身后。

　　两人擦肩而过的同时，纪景扬抬手一挥，枯荣顺势前踏一步，手中禅杖横在身前，摆出防御的姿势。

　　几个呼吸过去，异变瞬时暴发。

　　平整的防盗门背面，一片窸窣之声响起，像数百纸打印纸在那边推搡拥挤，然后便是尖利的指甲刮擦门板的刺耳声，密密麻麻地响了起来。

　　紧接着，无数条突起的文字一起涌现。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红色的打印字迹变成滴血的文字，源源不断地聚拢到一起。

　　常亦乘一声冷喝：“退后！”

　　话音未落，数千个血字化作长长的血手破门而出，夹杂着浓烈的血腥气直朝纪洵呼啸而来。

　　一阵剧烈的眩晕感，偏偏在紧要关头降临。

　　纪洵眼前一黑，想要扶墙站稳，满墙滑腻的血污反而害他脚下踉跄了几步。

　　常亦乘二话不说，漆黑刀柄在虎口反转一圈，转身挥刀横砍。一时间只见刀光如雪，强劲的力道随杀气四溢，血手还没冲出半米，就被当场砍得七零八落。

　　偶尔有几个漏网之字，撞上枯荣身周的金光，也瞬间化作灰烬。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纪洵看清的时候，来势汹汹的血手早已散落在门边，化作凌乱的血字，那些血字并没死透，在地上蠕动着试图再次集结围拢。

　　纪洵揉揉眼睛，仔细一看：“它们似乎在靠近同一个字，那会是阵眼……”

　　最后的“吗”字还没说出口，身后就传来“哐”的一声巨响，纪洵来不及防备，身体莫名失重朝后倒去。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被纪景扬那张乌鸦嘴说中，踩到地上的血迹滑了一跤。

　　可等纪景扬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传来，他才后知后觉，是有人趁他不备将他拉进了电梯井！

　　肃杀的风声刮过耳廓，纪洵心中万念俱灰。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上空跳了下来。常亦乘看准时机，脚尖在电梯井的墙面上借力一跃，牢牢抓住了纪洵的手腕。

　　两人以更快的速度往下坠落。

　　电光石火之间，常亦乘用力将短刀往墙上一凿，手背青筋爆起。

　　一阵尖锐刺耳的噪声响过，高空掉落的速度总算停住，距离他们摔落到一楼的电梯轿厢，只剩不足五米的距离。

　　纪洵脸色惨白如纸，心有余悸地盯着墙面上那道长长的划痕。

　　昏暗的电梯井内，常亦乘的目光往下扫来，他个子太高，垂眼睨人时总会传递出一股压迫性很强的危险感，有种随时会死在他手里的错觉。

　　然而如今，纪洵却长长地松了口气。

　　被拽紧的手腕很疼，他正想稍微活动一下，常亦乘先出声警告：“别动，我抓不稳你们两个。”

　　……两个？

　　纪洵背后一凉，稍转过头。

　　迎面对上了趴在他肩后的女尸正脸。

　　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