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不是人》猫尾茶

15、第 15 章

　　谈好入职，接下来就该办入职手续。

　　纪洵告别纪景扬，在大厅里等了一会，等来了神态高傲的屈简。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能选择的话，实在不想跟屈简私下接触，毕竟以往每年在老宅碰到，屈简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纪洵原来只当是学神对学渣的鄙视。

　　后来还是纪景扬告诉他：“屈简还没学会说话，就找到了第一个共生的灵，那时人人都夸他是千载难逢的天才。”

　　屈家只是纪家的旁支，人少、实力也不强，但偏偏这一代出了个屈简，连带着他全家都威风了起来。

　　结果好景不长，屈简七岁那年，纪洵的母亲怀孕了。

　　太爷爷一番吹捧，让还未出生的纪洵被寄予厚望，也让那段时间的屈简如履薄冰，唯恐几个月后会被纪洵取代天才的位置。

　　这一切，在纪洵出生后划上了句号。

　　不过是个废物而已。

　　屈简在纪老太太面前不慎说出的话，正是他心里对纪洵的真实评价，他就是打从心眼里瞧不起纪洵。

　　两人一路无话。

　　纪洵不了解观山的楼层构造，只安静地跟屈简走进电梯。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后，电梯门打开了。

　　若非亲眼所见，纪洵很难相信闹市区的地底，居然隐藏着如此特别的场所。

　　不像写字楼的地下层，反而更像通往古墓的幽径。

　　走廊两边的墙面上，连绵不断地描绘着灵师与恶灵战斗的场景，即便纪洵从前对此一窍不通，等他一幅幅看过去，也能领会到其中的惨烈与悲壮。

　　长达数百米的通道走完，场景突然开阔。

　　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座高耸的石碑，石碑之高，竟是一眼望不到头。

　　纪洵仰头望去，只见深色碑身上流动着无数个闪烁的篆书文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乍看宛如夜空中忽闪的群星。

　　屈简声调平缓：“古往今来，所有灵师的名字都在上面。”

　　他这句话说得很小声，好像不敢惊扰了那些长眠的灵师一般，听得人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纪洵的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流动的名字，发现其中有许多人的姓氏，都不是纪、谢、李三姓的任意一个。

　　“那些都灭族了。”屈简说，“把手放到碑上，等你的名字出现，就意味你成为观山的一员。”

　　纪洵一步步走到碑前，刚要抬手，内心忽然涌现出强烈的疑惑。

　　他停住动作，侧过脸问：“把手放上去，得到石碑的认可就能成为灵师？这是谁定的规矩？”

　　清冷的音调响起在空旷的环境里，产生了层层荡开的回音，像一句句平静却不满的质问。

　　屈简低声回答：“当然是天道。”

　　纪洵睫毛颤动几下，内心的疑惑更深。

　　他说不清那些疑惑源自何处，仿佛身体本能的抗拒一般，不断对面前这种不合常规的“入职手续”，产生了越来越多的讶然。

　　“天道凭什么决定这一切？”纪洵认真地问。

　　屈简冷笑一声，以前他怎么没看出来，这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废物居然还挺有反骨精神。

　　他取下眼镜，用力揉捏眉心：“我只告诉你一句话。”

　　“嗯？”

　　“加入灵师一行，就必须遵循天道而为，天道是世间万物的规则和道理，不能忤逆。”

　　纪洵尝试解读他的意思：“所谓天道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古时候的灵师，就是一步步揣摩它的意思，然后定下这些规矩？”

　　屈简咬紧牙关，要不是今天纪老太太指名要纪洵加入观山，他现在就想动手收拾纪洵。

　　罢了，别跟废物认真较劲。

　　“你喜欢这样理解也行。”屈简翻了个白眼，“快点把手放上去，我还有事，没功夫陪你啰嗦。”

　　纪洵只好表示：“那我试一试吧。”

　　他习惯性地伸出右手，轻轻触碰碑身。

　　一秒、两秒、三秒……

　　半分钟过去了，纪洵问：“不好意思，请问要放多久？”

　　屈简双手抱怀，眉头紧锁。

　　从他牙牙学语时成为灵师至今，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凡体内有灵力的人，谁的名字不是转眼就出现了。

　　见他不说话，纪洵只好自作主张，决定换左手试试。

　　石碑依旧毫无反应。

　　不知不觉间，屈简皱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幼年时，因为纪洵得到的那句“天纵奇才”的判词，屈简整整体会了长达十个月的焦虑，害怕被人超过、害怕不再受到重视、害怕父母对自己露出失望的眼神。

　　当得知纪洵体内的灵力活过来时，屈简再一次感受到了曾经的恐慌。

　　但目前看来，纪洵似乎得不到天道的认可，那么就注定无法成为灵师，哪怕他灵力再强也无济于事。

　　很好，这才该是废物应有的结局。

　　屈简重新戴上眼镜，语气恢复了平缓：“算了，你回来吧。”

　　话音未落，石碑骤然迸发出一片耀眼的光芒，横扫过昏暗的空间。

　　纪洵被那片光照得眼花，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等再把手放下时，就看见“纪洵”二字从碑身冉冉升起，再汇入繁星般跃动的文字中消失不见。

　　“……”

　　纪洵一时无话可说，敢情刚才是网络延迟？

　　他回过头，捕捉到屈简眉眼间没来得及收起的遗憾，无所谓地笑着问：“这算是办完手续了么？”

　　屈简“啧”了一声，掉头就走。

　　等回到一楼大厅，屈简才不冷不热地掏出手机：“开蓝牙，我共享个APP给你。你还在试用期，等找到共生的灵后，可以从上面接单。最近没事的话，多读读灵师一行的规则，省得以后再闹笑话。”

　　纪洵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屈简不耐烦了：“又怎么了？”

　　“就，我们刚办完神神叨叨的入职，”纪洵为难道，“你突然跟我说APP，会不会有点跳戏？”

　　屈简：“……”

　　他深吸一口气，怒吼道：“与时俱进懂不懂！”

　　·

　　纪洵安装好名为“观山文化”的APP，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出门右拐，走进了附近一家咖啡店。

　　纪景扬跟他约好，等办完入职在这里碰面。

　　这家咖啡店生意不太好，放眼望去只有身穿花衬衫的纪景扬一位顾客，纪洵在吧台点完单，径直走过去坐下。

　　“搞定了吗？”纪景扬见面就问，等听完纪洵的转述，便直接愣在当场。

　　直到咖啡送上来，他才拍桌大笑：“屈简当时的脸色很难看吧？他那么循规蹈矩的人，说不定会把今天的事，当作他人生道路上的一个污点，以后见你一次翻一次白眼。”

　　纪洵纳闷：“难道你们不觉得那个入职仪式很奇怪？”

　　“灵师本来就是奇怪的体质，我们在家耳濡目染，早就习惯了。”纪景扬笑着说，“不过屈简虽然人不怎么样，但他确实没骗你。”

　　就像现代社会需要法律的限制，世间万物的发展也自有天道约束。

　　人们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实际上也是天道的其中一环，否则人人都只凭心情行事，世界早就乱套了。

　　灵师体质特殊，就更该将天道奉为铁律，时刻警醒自己。

　　屈简作为一名优秀的年轻灵师代表，当然会为纪洵的无知而震怒。

　　到底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纪洵轻声说：“我之前不懂，真不是故意气他。”

　　纪景扬好心安慰：“从小他给过你多少脸色看，一报还一报嘛。而且这事你也别往心里去，反正最后名字写上了，过一阵等你找到共生的灵，就是正式灵师了。”

　　提起找灵，纪洵就忧心忡忡地抿了下唇角，他把自己的消极怠工计划全盘托出，询问道：“你觉得可行吗？”

　　纪景扬敛起笑容，张口想劝几句，最后却只能咽了回去。

　　他多少可以理解，纪洵对灵师、纪家、观山，都没有他们那样的归属感。

　　这些年以来，纪洵在普通人的身份在正常的世界长大，纵使今天纪老太太露面表现了对他的重视，多年被冷落的隔阂却并非短期内就能消除的。

　　末了，纪景扬只能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说不准。”

　　能够共生的灵和灵师，两者间必定拥有某种默契，一旦与纪洵匹配的善灵察觉到他的灵力存在，哪怕纪洵不主动，灵也会找上门来。

　　纪洵能拒绝一次两次，倘若次数多了，难免会引起观山的注意。

　　“何况如今灵师人少，灵却很多。”纪景扬解释道，“观山每年都有灵师在外巡游，寻找即将消亡的灵，一旦有所发现，就会通知大家去找它。”

　　像纪洵这种没灵伴身的新人，肯定不能不去。

　　纪洵默默喝起咖啡，心想这算不算集体寻宝活动。

　　“那巡游灵师的判断标准是什么？”他放下咖啡杯问。

　　纪景扬说：“灵快死的时候，附近会发生怪异的环境变化。”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向来风调雨顺的富饶之地，忽然遭遇持续数月的干旱。

　　纪景扬：“古时候不懂的人以为是山神震怒，绑了活畜甚至小孩扔进山里，祈祷能够平息山神的怒气。”

　　纪洵心领神会：“其实是山里有灵快死了？”

　　纪景扬点头：“但找到灵的人，并不代表能与之共生。”

　　正因如此，但凡哪里发现了有灵快要陨灭的迹象，就会有许多灵师从四面八方赶过去，衡量自己与对方的默契度。

　　但还有一点，纪洵没弄明白：“如果有两人同时选中了一个灵，而灵反选了其中一位，剩下那个人，不会因此记恨，杀了对方把灵抢过来么？”

　　他本来是出于好奇随便问问，不料纪景扬脸色猛的一变：“千万别打这样的主意。”

　　店内舒缓的音乐流淌在四周，充足的暖气也惹人犯困，服务生远远靠在柜台边，打起了哈欠。

　　十分闲适的氛围，却被纪景扬接下来的话清理得一干二净。

　　他说：“灵师入行第一条规矩，杀人夺灵，有违天道，死无葬身之地。”

　　纪洵心中一怔。

　　既然纪景扬说得如此确切，难道以前……

　　果真发生过杀人夺灵的事？

　　·

　　晚上十点多，两人在咖啡店外告别。

　　世纪家园跟纪景扬家在完全相反的方向，纪洵婉拒了纪景扬送他一程的提议，见路边不好打车，就一边研究观山文化APP，一边往地铁站走去。

　　APP设计得很古朴，就是下面一排很有现代风格的版块名称，打破了UI呈现出的氛围感，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纪洵强忍吐槽的欲望，不断默念着“与时俱进”，一眼扫过去，发现共有五个版块，分别为“个人信息”、“资料库”、“行规”、“任务”和“积分榜”。

　　除了个人信息以外，资料库里记载了有史以来所有善灵与恶灵的特征，行规就是屈简要求他刻烟吸肺的灵师准则，这两项内容繁多，只能以后再慢慢研究。

　　纪洵先点进任务版块，里面几乎每过四五分钟，就会出现一条新的任务信息。

　　他移动手指点开第一条，发现是外地一家私立医院有死者诈尸，信息界面下方分别有“接单”和“分享”两个按钮。

　　纪洵还不算正式灵师，他的接单按钮是灰色的，根本点不动。

　　等他再刷新一次，界面就出现了已有灵师接单的标注。

　　他大致往后浏览几页，综合下来不难发现，恶灵作祟通常发生在深夜，白天很少能见到，他这会正好撞上高峰期，而且APP里汇聚了全国各地的信息，才导致版块内容一直在更新。

　　除此以外，有些棘手的任务也会放置很久，多半要等厉害的灵师甚至观山出面组织，才能想办法解决。

　　看得差不多了，纪洵切换到积分榜。

　　结合前面的任务版块，稍微玩过游戏的人就能马上看懂，灵师完成任务后可以获得相应积分，观山为了鼓励大家的积极性，还专门为此搞出个贡献排行榜。

　　包括纪洵在内，所有存活于世的灵师名字都在上面，总共476人。

　　高悬在第一名的，就是他两小时前刚见过的纪老太太，往下则分别是姓谢和姓李的两位当家。

　　听说这三位大佬，现在已经不太出手了，照理排名不该这么高。

　　如此看来，积分榜恐怕早在手机发明以前就存在，只不过随着时代更新，换成了另一种更方便直观的方式，来记录大家的贡献。

　　纪洵认识的灵师不多，翻到二十三名时停了停，一眼扫过屈简的名字，就继续往下滑。

　　直到他翻累了，才终于在三百多名的序列看见了纪景扬。

　　纪洵惊讶得瞳孔地震。

　　啊这，纪景扬都排到三百多名了，竟然还没刷到常亦乘的名字？

　　不会吧，他眨了下眼，索性跳转到最后一页，首先毫不意外地看见自己排在倒数第一，然后继续往上看了几眼，终于找到常亦乘了。

　　倒数第十。

　　“……”

　　这数据是不是有bug，以常亦乘的身手怎会沦落至此。

　　纪洵一头雾水地点进去，接着就明白原因了。

　　常亦乘注册成为灵师的时间还不满一年，而且那几项任务列表后面，都注明了“辅助完成”四字。

　　纪洵想起纪景扬说过，世纪家园那次，就是他先接完单再问常亦乘要不要一起。

　　也就是说，这人从来没主动接过任务。

　　加上他入行不久却恶名远扬，除了心大的纪景扬以外，恐怕没几个人敢找他搭档。

　　纪洵得出结论，刚要退出APP，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不好意思。”他连忙道歉，不料一抬眼，先看见与他视线齐平的黑色颈环。

　　常亦乘垂下眼眸：“没事。”

　　纪洵收起手机，见他拎着不远处一家连锁便利店的塑料袋，便问：“出来买东西？”

　　常亦乘点头，看不出来心情如何，但总给人一种气压很低的感觉。

　　难道昨天幻觉的负作用那么大？

　　“你还好吗？”纪洵轻声问，“要是还难受，我可以试试用戒指帮你治疗。”

　　常亦乘皱了下眉，没说需要还是不需要，只看他一眼，转身走到路边的长椅坐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加热的炒面，撕开包装。

　　户外风大，炒面的热气转眼就被吹散，不过他吃得也快，囫囵几下就咽进去半份。

　　他动作利落，吃相并不难看，但纪洵没来由地感觉这一幕有些眼熟。

　　好像曾经也有谁坐在他面前，饿了很久似的，吃饭吃得又急又猛，看得他都担心那人会噎着。

　　可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死活想不起来那是谁，难道是上学时在食堂见过这样的人？

　　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本能，促使纪洵下意识开口劝道：“谁教你这样吃东西的，慢一点，这里没人跟你抢。”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因为常亦乘猛的抬起头，目光沉沉地望向他。

　　那一瞬间，纪洵神经一颤。

　　他又从常亦乘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片孤寂的冰川，只是这一次，冰川之中仿佛多出了耀动的火光，随时能迸发出来将他燃尽。

　　男人的喉结急促地滚动几下，怔然半晌，才哑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你当我胡说。”

　　纪洵骤然紧张起来，琢磨不透刚才是怎么想的，为何冲动出那样一句告诫的话来。

　　这话对小孩说也就罢了，哪能跟一个成年人讲，实在很不礼貌。

　　然而接下来，常亦乘竟当真放慢了速度。

　　纪洵莫名有点愧疚，这不该是报答救命恩人的方式。

　　他沉思许久，等常亦乘把空盒扔进垃圾桶时，走上前说：“我今天加入观山了，他们说让我以后跟你一起行动。要不然我跟701的房东说点好话，让你早点搬家，也方便我们来往？”

　　常亦乘没吭声，低头一言不发地看过来，藏在阴影里的手指微颤。

　　被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人垂眼注视着，纪洵平白感受到巨大的压力，清清嗓子问：“还是说，你不租那房子了？”

　　静默几秒，常亦乘错开视线，忽的低声笑了一下：“谢谢。”

　　他一笑，纪洵就想起他在杂货店挥刀乱砍婴女的画面，惊得脑子也跟着一抽：“不客气，倒数第一和倒数第十，本来就该互相帮助。”

　　常亦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