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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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
她想,人这一辈子能得到多少钟爱,早已注定,分毫不差.
她第一次见到云罗郡主是在十二岁.那一年举国大荒,家中贫寒,无以度日,作为老二的她被卖到王府为婢.在王府的大厅中茫然待选的时候,她见到了云罗郡主.那小小人儿略昂一下尖尖的下巴,用手指道:"就是她了."王府的总管忙说:"能侍候郡主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还不快谢恩."她一醒,这才知她被选做了郡主的贴身婢女.也是,她知道,自己清秀的面庞,怯怯的神色,却坚定无畏的眼神都是引人喜欢的.那一年,她12,云罗郡主8岁,多少情愁,始于斯.
云罗郡主总是让她叫她云罗,而不是郡主.她若不听或是无意将"郡主"二字脱口而出,等待她的便是云罗半天佯装的不理不睬.她暗笑,却是将云罗二字越叫越惯.她还记得她刚进王府时暗暗的担心.在说书先生的口中,那些才子佳人,王候将相的故事里,公主或郡主都是任性而刁蛮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快乐,没有别人的幸福.但云罗却不一样,有点小小的刁蛮却无损她温厚待人的本性,小小年纪便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特别是待她,极好.王妃早逝,王爷姬妾虽多,却无法给云罗母爱.她知她自己在云罗眼中,犹如长姐.而她,也真是在心中把云罗当妹妹一样疼,而不是主子.那时候,她们真是快乐.她陪云罗读书,陪她做女红,陪她荡秋千,看云罗罗衣上的飘带在风中划出岁月的痕迹,一转眼,云罗已是十六,她二十.自是如花佳人,悄然而蔓,悄然而香.
以云罗之名,及笄之年便有众多王孙公子,青年才俊上门提亲,但云罗一个也瞧不上.云罗是瞧不上,而她是心中一直未曾滋生出名为爱情的东西.她性格温和平稳,年少时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关爱不多,后遇云罗,终有妹妹,也一向温柔待之.性子平平稳稳,波澜不惊,是以一直不知爱情为何物,直至遇到他.
她双十年华时,他廿五.她本未曾注意这个刚入王府不久的小小侍卫,但这侍卫却偏来招惹她,左一个"卫姑娘",右一个"卫姑娘",夏天一捧带露的清莲,冬天一个暧手的笼套,总在长亭转弯的"偶遇"之时送给她.她的心,便在那春夏秋冬的流转之间,沦陷了.
自她与祁青交好之日起,便分了一半的心给那人,相思缠绵,已至谈婚论嫁的地步,对云罗的关注便少了几分.只是一日,偶见云罗与祁青在荷池旁露出的温柔却略带妩媚的笑意时,她才惊觉,何时她的云罗妹妹竟是如此的光华摄人,引人于无形.心中却是隐隐的不安.
但显然这种不安是多余的,祁青侍她仍极好,仍温柔允诺:"定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生共白首."再看云罗,笑谈之间也并无异样.她心中曾现的暗涌便悄无声息的平息了下来.
祁青向她提亲了,虽是意料中事,却也着实叫她喜悦莫名,慢慢的幸福充溢心中.她怀着小女儿的娇态,将这事偷偷告诉了云罗,云罗听后也替她高兴,并允诺她成亲时送她一份大礼.听她说祁青明天要向王爷提亲,肯求王爷做主时,云罗笑了一笑,说道:"好姐姐,何必这样麻烦呢,现在我就跟爹说去,了了你这一桩心事,让你和他早日入洞房,可好?"她听后,做势要打云罗,脸上却是娇羞一片.
却不料云罗真向王爷说去了.她待在云罗房中,等着云罗的消息,却不料怎么等也等不来.她心中不安:会不会是王爷不允?可也没什么不该不允的啊，因云罗之故王爷也一直疼她.不会,云罗肯定是说完这事便和王爷下棋去了.她暗暗为自己的担心好笑.等了半天,又有点乏了,便在午后静谧的空气中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醒来时，便觉有人站在床边，定睛一看，是云罗。云罗神色痴痴的，见她醒来，猛地扑到她身上，哭泣道：“姐姐，姐姐，我对不起你……”她一惊，忙问“怎么了？”云罗抬起泪眼，抽泣的说：“我本是请求爹爹将你许给祈青，但爹爹说我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他舍不得我，早在王府中替我物色好了人选，那便是祈青。说祈青面相俊朗，人也极忠厚老实。我死活不让的，但爹爹他发了好大的火，他还打了我……”她恍惚之间，看到云罗的脸上果然有五指的掌痕。她伸出手去，替云罗揉着，泪却涌了下来。她闷闷的说：“祈青，祈青不只是侍卫吗？怎配得上郡主，王爷他，他不会的。”云罗见她这样，抱住她，也是猛的落泪：“爹会的，爹说话向来算数，爹说将祈青收为义子就可以。爹还说，还说三天后便是我和他的成亲之日。”她脑中轰然一响，再也听不见云罗说什么了。
王府一派喜庆吉祥。只有她，面目苍白，形若鬼魅。她站在院中吹风。府中人知她和他之事，均远远避开。只有假山那边两个小丫鬟没有看见她，边走边嘀咕：“郡主可真是喜欢祁侍卫呢，在王爷面前要死要活，非要嫁给他，听说王爷为此还打了郡主呢。”另一个接口过来：“打了又怎样，王府宠郡主，还不是答应了。王爷还逼了祁青呢。只可怜了卫姐姐，她那么喜欢祁青......”声音虽小，在她耳中却犹如晴空惊雷。她喃喃道：“云罗啊云罗，你好狠，你不是说是你爹逼你嫁的吗？你的心真狠。”一时间脑中纷罗万象，往事纷坠而来。云罗的笑，云罗的嗔，云罗对她的呵护，对她的体贴都化成了世上最毒的箭，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笑的感情了。她昏昏沉沉，喉中一口腥气涌了上来，终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她知自己睡着了，睡了很久很久，却不愿醒来。梦中的她全身发冷，像置身于小时候最冷的那一个冬天，她站在雪地里，四寂无人，满目荒凉。
虽睡着了，意识却渐渐清醒。只听云罗在身边一声声地叫：“姐姐，姐姐，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知不知道啊。我一直偷偷地看你，我的梦中全是你。听说你要嫁给别人，我心如刀绞。但你却永远不懂我的心......我知你把我当妹妹，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眼中映出的是我的难堪。我想就这样一直守着你，可你为什么要喜欢上别人，为什么要想着嫁给他。你剩下我一个怎么办？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听到没有？于是我求了爹爹，这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求他。我是抢了祁青，可是我不抢还能怎么办? 我不喜欢他却要嫁给他，我要向你证明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自母妃上吊死后，我便知男人全都是薄情寡幸之人。你不要喜欢男人好不好，他们全都是容易变心的，爹一样，祁青也会是一样的。你爱我好不好，我也只爱你。我要一辈子守着你。姐姐，你醒来好不好，好不好......"她听得不很真切，心里却明白。宛如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稻草。她想：自己果然还是有人爱的。
醒来时，已是几天以后的深夜，红烛昏罗帐，映出伏床而睡的云罗眼下淡淡的青影，她动了一动，觉着手中有一个纸团。慢慢举到眼前，展开一看，却是祁青的字迹：“小卫，偷来看你，见你未醒，不敢久留。王爷逼我，若不娶郡主必囚我爹娘，逐你出府。天大地大，可你能去哪儿。我只能负你，但今生我一颗心只系你身，心中定奉你若妻。你今生命苦，我只望你能略展欢颜，心中少恨我一些。青拜上。”她看完，竟低低地笑了，心中的郁结少了一些。罢了罢了，她想，自己本是福薄之人，虽舍相夫教子之福，却能得这两人呵护如此，也属不易。只要他二人一直知我，怜我，这样也是一种幸福吧。她心中渐渐清明。
云罗成亲之初，日子似乎依旧与从前一样，云罗仍极喜欢与她呆在一起。或是已向她表明心意的缘故，有时竟会有些情难自禁的举动，尤喜替她描眉。云罗每每用手抚过她那一双较好的娥眉时，她便有隐隐的娇羞。看着云罗吃着她亲手做的银耳莲子羹时，她心中有着细微的满足。至于祈青，总在无人时偷偷的看她，偶遇之时，不说情话，只有溢满愧疚与深情的眼神。她其实想告诉祈青，她早已不恨他了。她这一生可能最想拥有的便是爱与温暖，不论是谁给与。能够宠着她，让她依靠。她现在，失去一份爱情却得到了两份，她觉得很幸福。
然而时光荏苒，有什么东西正悄无声息的改变。云罗与祈青仍待她极好，只是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两个毕竟要帮助王爷打理王府，相处的时间便不可避免的多了起来。几年过去，竟渐渐有了夫妻的模样。两人本都是郎才女貌，每每站在一起，真似一对神仙眷侣。两人对事物的见解也极为相似，三人偶尔聚在一起随性而谈时，她竟没有插嘴的余地。云罗渐渐更多在她们两个相处时提起祈青，而祈青在温柔看她的时候，也会温柔的看看云罗。她不说什么，只是夜里越来越喜欢入同样的梦，梦中她又是孤身一人，努力想抓住什么，却一手空。
一日，祁青生辰，她因感染风寒在床，无法出席他的生日宴。听说祁青在宴上喝醉了，云罗送他回房，而云罗在那一晚没有回到她身边来。
她依旧不说什么，只是越来越瘦，看着云罗与祁青越来越亲密，心中漫延过奇怪的感觉。终有一天，王府中人竟相奔走相告：“郡主怀孕了，郡主怀孕了……”人人都欢喜，只有她心中满是不解与苦涩。后来，云罗生了小郡主，小郡主白白胖胖，小郡主开始学走路了，小郡主会叫她“姨姨”了，但她的心，却开始长夜的不眠中慢慢的死去。那两个人，现在眼中已完全没有她了，他们终于成了一对真正的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只可恨她一人，摆在旁边，活脱脱一出笑话。可她也一直等待着，等待着一个结局。
终有一日，云罗与她相约亭中看荷。彼时，云罗已是闺中少妇的模样。云罗站在亭中的石栏后面，看着满塘次递相举的清荷，背对着她，缓缓说道：“生如朝露，去日何多。很久以前，我只恋你，便觉那是世上唯一的幸福。后与祁青成为夫妻，虽也恨男人，却慢慢习惯了他做我的夫，才觉得原来那样也是可以幸福的。后来绮儿出生，看她一天天成长，看着祁青的温柔与体贴，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充实。我现在爱绮儿，爱祁青，爱这尘俗的幸福，你只当我们死了，不要痴痴等了，觅一个合适的人嫁了,你也会体味到这种幸福的.我们当初不应给你虚无的承诺,祁青也觉对不住你,但请你原谅.”
好一个“请你原谅”,短短四字,便将她一生都结果了,只可恨她一个痴人,在旁边纠缠不清,始知这世上最难预料的便是人心。
她越来越不明白她为何还要继续存活于这世上，她不是已等到一个结局。那一日，她终于独自走上了上山的道路，来到山顶，站在悬崖边。她迎着猎猎的秋风，泪涌出来即被风吹干，心中一直回响的却是“为什么”，她始终不明白。到死也不明白。
可是最终她却没有死成，只因当时一位师太经过，点醒了她。眉目平静似已看穿世间一切的师太说：“人心难以预料，便不去预料。世上之事自有定数，岂是你我凡辈能懂得的。人生苦短，爱恨嗔痴，伤心伤身，何不寄心于佛祖，那里你定能寻一方净土。你随我去吧。”
她接受剃度之时，看头上青丝一缕一缕落下，略闭一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她想，她终于可以不用爱了。
三年后，王爷造反，诛九族以昭示天下。行刑那天，她戴着青纱斗笠，站在人群中，远远看着云罗和祁青。他们举目四望，似在寻找什么。是在寻找她吗？她笑了笑，只看着跪在爹娘旁边带泪的小绮罗，心中暗道：“你来生，不要信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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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