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日见莲

1、第一话

　　我房间的窗，向南。
　　下雨会让我想起很多事情，比如和仁的初次相遇；也会让我忘记很多事情，比如自己令人讨厌的身份。
　　那天醒来窗外下着淅沥的雨，我抱着枕头坐在窗台上忽然一动也不想动，珍珠大的雨点打在我家院落的樱花树上，发出好听的嗒嗒声，我的脸贴住玻璃，隔着玻璃我感觉到雨水徐徐滑下，仿佛眼泪一般循着蜿蜒的轨迹滑落。
　　房间里满是两人熟睡过的气息，或者应该说都是仁酣睡的味道，带点淡淡的迷迭香味，仁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改变了很多理所当然的事情。比如，这个房间的温度。

　　还是一个人的时候。
　　那是，生命里的冬天吧？
　　不经意的牵动嘴角，玻璃反射出自己微笑的镜像。
　　龟梨和也，你也会微笑啊？

　　像是七年前，那时候的我已经开始练习握着长刀朝对手的脖颈以怎样的角度用多少的力气砍下去才能一刀毙命，生存与死亡，就是一毫米的差距。

　　我从不知道自己杀人时候的表情。

　　五年前和中丸围剿东阁的人，同伴们一个一个的离开，没有人看见我已经动弹不得的左手是怎样紧紧攥着有了缺口的长刀披着满身的鲜血站在磅礴大雨中颤抖，一直到脚边的积水全部变成绚烂的红色，一直到自己觉得身体和四周一样的冰冷，一直到不知为什么留下来的中丸过来带我离开，看见他的时候我发现竟然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中丸过来夺我手里的刀，用力拔了好几次才拿掉。我被他塞进车子里，像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坐着，车到东京市区时我呆滞的看了他一眼，喉咙里发出了一点声音。

　　我想走一走。

　　天那么黑，东京的街道也有这么冷清的时候吗？

　　我不知道。

　　是的，从开始的开始就知道自己处在一个怎样的位置上，黑与白，手的心与背面，非此即彼，又相互依赖，消失了任何一方对方也就没有了立场。我是黑色的，所以，我该热爱着黑夜吗？

　　雨依旧不停的下，在没有人的商场前面的自动贩卖机旁，我无力的蹲下来，双手，依旧洁白干净，半点痕迹也没有。
　　然后一只带着热气的手掌抚上我的肩头。
　　“会着凉唉！”我回头，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朝我笑，露出一口不怎么整齐的牙齿，“离家出走了吗？”
　　这个比我大两岁的男孩就是仁。
　　仁一直都在我身边。

　　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仁的父母因车祸在医院不治身亡，说着离家出走那样的话，其实仁是在想念自己的父母吧……

　　那次的东阁一战基本上在东京奠定了我们西阁的地位，一度影响了全日本□□排名，而作为主将的我和中丸雄一也因此成为社长最看重的接班人之一。我不再杀人。

　　东阁战那一年，我十四岁。

　　“恩……”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发出梦呓般的声音。

　　好久好久，房间里只听到屋外滴滴答答的雨点声，然后仁顶着一头睡得像鸟窝的头发坐起来。声音惊天动地。

　　“早上好。”我扬起嘴角眯着眼睛跟仁打招呼。

　　仁用力揉了揉双眼，径直爬下床窝到窗台边——我的脚边，脑袋靠在我摆在窗台上的双脚上——继续睡。

　　穿着绒布拖鞋的脚板上是仁温暖的重量，这个baga真的很没神经——不对，是真的神经很大条啊……

　　“又下雨了。”

　　在我觉得双脚几乎麻痹之前，仁终于抬起了他的脑袋，说了起床以来第一句话。谢天谢地。

　　“恩，下雨了。又。”我轻声。

　　“小龟不用去公司吗？”

　　“下雨，不想去了。”我淡淡的回答。现在公司的事情有中丸就好，反正老头子几乎什么事情都交给他办，而他什么事情也都能处理得很好，公司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无所谓。

　　“小龟心情不好吗？”仁的手伸向我的眉间。

　　感觉到自己柔和下来的目光，我伸手捉住他的手，左手小指上的尾戒正好与仁右手的尾戒交叠起来。

　　“没有。”仁的手比我的大，是细细的没经历过什么的手，“今天仁有什么事情做吗？”

　　“小龟在家的话我就哪里都不去了。”仁笑得很灿烂，有时候我觉得他的笑容就像阳光一样，照亮心底那块黑色，甚至可以灼伤到我，不过无妨，为了仁的笑容，即使被刺痛，我想我也不要失去这抹光亮。

　　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起身来。

　　“今天让天才小当家为龟梨少爷做饭吧！”他竖起食指，连眉毛也得意得飞起来，我心里一个疙愣，还在踌躇到底要不要留在家里任由他来荼毒自己可怜的胃。仁做饭一向是有热情没天赋，又有点粗心——不是有点，是非常＝－＝｜｜｜上一次煎牛排到最后端上来的可都是两边老到咬不动中间却还带血的特制型牛排啊！我足足拉了两天！差点脱水！可是看他百分百投入的样子真的很不忍心告诉他事实真相，唉。

　　“哎，做什么好呢？”仁却已经开始在厨房里自言自语了起来。

　　“那个，我说你还没有洗脸刷牙吧？”我提醒他。

　　“啊，对啊！”他傻乎乎跑到洗手间去了，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要不今天我们叫批萨吧？”我弱声提议。

　　水声骤停，噔噔噔噔，仁跑到我面前，左手牙杯右手牙刷满嘴泡沫瞪着眼看我。

　　我被看得全身发毛，心虚的清了清嗓子：“我是觉得做饭好麻烦。”

　　你见过瞬息万变的天气吗？眼前的baga就是个大范例啊！前面听我要叫批萨还怒气冲冲瞪我，下一刻我违心的说是怕他辛苦那表情就嗖一下立刻多云转晴外加清风徐徐，他猛地摇头，表示不麻烦，我只好对不起我可怜的胃了。

　　“当然仁觉得不麻烦就可以了。”

　　噔噔噔噔，跑回洗手间。

　　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其实不小心养了两只宠物。

　　开了卧室的门让兰进来，兰就是我养的狗，通常我把它关在起居室里，以防它和洗手间里那只宠物打起来，这可是手心手背的事情！

　　兰一进来就屁颠地跑过来舔我的手心，被它弄得很是痒痒，真奇怪，手心很甜吗？我盯着自己的手心猛看。等下要不要试试看？

　　“小龟手心里有什么吗？”

　　我一愣，回头看见仁擦着下巴脑袋晃荡着好奇的看着我。

　　急忙缩回手，天！跟baga在一起久了该不是被传染了吧？我竟然会有那么奇怪到莫名的念头！

　　哪知这个动作不做还好，一做就更加惹来baga的不满，他上前过来看我的手。我一边把手藏起来一边问自己为什么要把手藏起来啊根本没什么啊！哭！可怜的条件反射！

　　“什么嘛！到底是什么嘛！小龟的手上到底有什么嘛！给我看嘛！”这个笨蛋哪来那么大力气啊！一定是这几年我把他养太好了！自作孽不可活！真是现世报！

　　他一边叫一边用蛮力去抓我藏在身后的手，嘴里是好闻的水果味牙膏的香气，不断的喷在我的脸上。兰在一旁咬仁的裤脚管，天啊，放过我吧！干吗一大早的折磨人啊！

　　“叮铃铃！”上帝来解救我了么？我边叫着电话电话困难的冲出重围挣扎到电话机边。

　　“喂？”我得意洋洋的看着仁在那里不满的努嘴。再努，再努就亲你哦！

　　“龟梨？”是中丸的声音。

　　“是我。什么事？”声音转了个圈，从赤道到北极的温度转变。

　　“怎么没来公司？手机也不开？”

　　“哦，身体不太舒服。公司里有什么事吗？”我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听见电话那头他轻轻叹了口气。

　　“没什么，只是今天开会，社长问起你。我说你病了。万一他问起来记得这么说。”

　　“哦，我知道了，真是谢谢你了。”自己都觉得这句谢谢说得是一点诚意都没有，不过我是无所谓，而且中丸也从来不介意。但我不会因此感谢他的深明大义。全世界都知道你中丸现在是老头子面前的大红人，全世界也都知道我龟梨就是不给你中丸面子，全世界也知道你中丸不和我计较。你最伟大，全世界都知道。我挂上电话，心里冷冷的笑。

　　过了一秒钟我回过神看仁，发现仁兰大战还在进行时，无论是那人还是那狗脸上呈现的兴奋表情都让我哭笑不得。既然上帝不来解救我，那么还是让我来解救世人吧！

　　“仁，出去吃饭吧？”我忽视掉兰呜咽的可怜表情。仁听见这话朝兰狠狠竖起中指。我对着天花板一个白眼，天！谁来告诉我这一人一狗到底要斗到什么时候！仁，你就一点没有身为万物之灵的自觉性吗？

　　仁打着黑色的伞，我在他的右手边，这样的雨天这么散步去吃饭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呢！街角拐弯处的拉面店是仁最喜欢去的地方。说起来像仁这样大胃口的人除了一碗满满的拉面还真是很难有食物可以一次性满足他。拉面店老板认识仁，每次必定给他最足的分量。不过我在的话就不会了，老板也知道我一定会让出自己的部分喂饱这只baga，因为我吃得实在不多。

　　仁一边呼呼得帮我解决面条一边口吃不清的说话。
　　“小龟你要多吃点呀！你又不是女人，学什么减肥！”

　　这句话引来不少人侧目，我板着脸，上帝，我真的是连想死的心也有了！天生食道细难道是我的错？吃东西特别慢难道是我的错？既然吃东西慢当然比较容易快就饱了！你没知识也要有常识啊！

　　“我没减肥。”喝一口面汤，保持微笑。

　　“小龟已经很瘦了。”他继续在那里咕哝，说着有眼睛的人都知道的事实。

　　我当然不可能傻到把这句话当成赞美了。吸着面条，我继续保持微笑。你知道的，我的修养是很好的。

　　“呼呼，啊，小龟你怎么才吃了那么点点？我都吃完了！让我来帮你吧！否则老板看到你只吃那么点会哭泣的！”仁的声音在不算安静的拉面店还是很清晰的盘旋着。说话轻点会死啊？

　　爆，baga我知道你盯着我的猪软骨拉面很久了，可是不用吃得那么快吧？我快速的斜了他一眼，夹了一大筷子面条给他，外加一块大大的猪软骨。

　　“不要不好意思，我吃得下的。”仁好意的看了我一眼。我一口面差点呛到，

　　“这不是仁吗？”

　　我好不容易吞下面条跟随仁的目光看去，那个人就坐在对面朝仁挥手，那么漂亮的人，男人。

　　“啊，是p啊！”

　　p，我皱着眉头打量他。那人却先一步上前友好的伸出手。

　　“你好，山下智久，是赤西君的朋友，你可以叫我p。请多关照。”

　　“啊。”我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伸出手迅速的拍了一下，“龟梨和也，请多关照！”

　　我想是我看错了，否则我怎么会在长得跟女孩子一样的山下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狡诘的光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