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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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倒春寒厉害得很，一场蒙蒙细雨之后，才渐渐有了春日里该有的模样，败木抽芽，枯树生枝。
原白日里头瞧着天色是极好的，哪知天方一暗，便起了乌云，紧跟着一阵细雨蒙蒙落下。
江凝玉抬手挑起窗幔，隔着朦胧的雨，似在瞧着马车外头昏暗的街景，又似在出神。
风灌入，有些凉。
她虽是住在京郊的庄子里头，离内城不过一二里，却也有月余未入城了。
车马略有几分颠簸，她头上的步摇便也随着轻晃，泛着些光亮，两缕乌发柔柔垂在鬓边，瞧着面色倒是平静，只眸子略有些低垂，长睫似鸦羽一般，在莹白的面上投下些阴影。
她模样生得极是妩媚，随车晃动间愈发灵动艳丽，勾人心肝。
“主，目下风凉，不宜吹得太久。”一旁曲阑见自家主子吹了这好一会儿的凉风，忍不住低声提醒，后又瞧着她的神色，低声道：“咱们前些日子也递过不少回拜帖了，可那边接了帖子却是看也没看便给退了回来。今日这般过去……当真能见着人么？”
江凝玉收了目光，把窗幔放下了，坐回原处，平静道：“不知。”
不过，今日不行，便明日，明日不行，便后日，总要见到才行。
曲阑瞧着自家主子，顿了顿又道：“今日外头天色这般不好，怎么看也不像是好兆头，不若改上一日，等个天色好些的时候？”
一听这话，江凝玉便止不住自嘲一笑，“不必，就今日罢。”
她要做之事，本就登不得台面，天神菩萨便是听见了，也只会觉得脏污，哪里来得什么好兆头？
*
戌时初，马车稳稳停在青雾庄前。
此时暮色已然全笼，淅淅沥沥的小雨早已将地面打湿，石板路洇湿，反着点点银月冷辉，庄子青灰色的墙面在细雨的笼罩下，显得越发清冷。
江凝玉由曲阑扶着下了马车，瞧见门檐下灯笼昏昏亮着，橙光绒绒，心下一时有几分复杂。
竟是来对了。
她要寻之人，乃是当今嘉王，端朝唯一的异姓王。
眼前这青雾庄便是嘉王在京中的别庄。
这庄子外头瞧着与旁的庄子无甚区别，青砖绿瓦，甚是平庸。却传闻其间奇山怪石林立，清渠水瀑环伺，夏日时分，湖面腾起层层水雾，繁花绿树隐匿其间、山石亭台环伺而出、齐齐笼在这青砖绿瓦之内，浑不似人间。
与这庄子主人的气质倒是相符。
然此处便是再好，终非正宅，嘉王并不常来。
今日她能碰上，实属巧合。
她眸子暗了几番，才唤曲阑上前扣门。
门房小厮一瞧见来者，便有几分犹豫，可外头天色实在不好，便也只得开了门，将人请进来了。
门房小厮是认得这位长公主的。
若是放在去年，依着眼前这位贵主的身份，便是想要出入王爷本家陆宅，那也是君入臣邸，不单出入自如，还需得有人恭谨地迎着。
可如今自家主子成了王爷，而这长公主的身份……又实在是尴尬的很，便是他认得出她来，也需得通禀一声才是。
江凝玉却仿佛早已习惯，面上平静得很，半句都未多言，倒是那小厮略有几分局促，一面差人通禀，一面奉了门房处最好的茶来。
既奉了茶水来，江凝玉便也安心在门房处稳稳坐下，小口呷茶。
少片刻，嘉王跟前的丫鬟红芙便来了。
红芙是个身段妖娆的，且面若桃李，杏眼流波，顾盼间满是明媚神采。她着一身樱粉绣黄桃衣裙，撑一柄桃花伞，立在门房外头，一眼便瞧见了江凝玉。
虽是面上笑得恭谨，实则心下嫌恶得很，她暗自轻叹，收了伞入屋瞧着江凝玉默了默，才行礼道：“竟不知是长公主大驾光临，望贵主赎罪。”
虎落平阳，江凝玉一眼便能瞧出红芙的心思，倒也无甚在意。
不过嘉王既是派了红芙来，非是随意寻人打发她，想来是要见她了，便起了身温声道：“带路吧。”
动作间引得身上的环佩叮当轻响，暗香独起。
带路？
红芙面上笑得客气，却是满心的闷火，只想着冲她质问一句：你又怎知王爷一定会见你？
可偏又问不出口——王爷当真是应了要见她的。
红芙嘴上应是，领着江凝玉一路出了门房，一背过身便收了面上的笑意：不愧是当初活下来的长公主，当真是面皮厚得很。
前些时候递来的拜帖，皆是王爷亲口吩咐了叫退回去的，无一例外。都如此退了四五回了，她竟还能装做不清楚王爷的意思，今日竟还腆着脸上门来了，如此纠缠哪个能受得了？
莫不是果真甩不掉了？
*
原江凝玉与嘉王，是有过婚约的。
彼时江凝玉尚是公主，一次宫宴上，春光正好。和风拂柳，暖阳四处，她在诸多贵公子中，一眼便相中了光风霁月的陆祐之。
彼时的陆祐之尚非嘉王，乃是岐南伯府陆家嫡出的二公子，游学方归，这般门楣家世，已是不错，可便是家世再好，终究也比不得皇室尊贵。
之后便有了婚约。
然，两人婚约非是青梅竹马，幼时缘分；亦非两情相悦，日久生情，乃是江凝玉厚着面皮求来的赐婚。那日宴上人极多，彼时的陆祐之，许是连她的鼻子眼都未瞧清楚。
可天家赐婚，又有哪个敢抗旨？
其实若单是如此，倒也算不得大事，端朝婚姻多是父母之命，自然也多得是婚前未曾相识的夫妇。更何况公主容貌倾城，身份尊贵，亦有不少人看好这婚事。
可不过三个月，当初那个腆着脸面求赐婚的公主，竟又求着官家将婚退了去。
紧接着岐南伯被远派，整个伯府迁出京城，官衔上看似重用，实则夺权削势，连带着陆祐之一起，归期未有期。
一国公主出尔反尔，娇纵任性，戏弄臣下，更是将圣旨当玩意儿一般戏耍。
不单如此，更是叫人觉得，江凝玉是提早知晓了皇帝的盘算，便提早一步将婚退了去。
此举令彼时刚被削权的岐南伯府境况愈差。
红芙一面引人走着，一面想：伯府和公子最难的时候，这位长公主落井下石，如今伯府发达了，公子成了王爷，又是护国功臣，她竟又腆着脸求上门来了？当真是寡廉鲜耻。
越想便越发气闷，引着人走了两步，便顿住了，蹙眉看了看后头跟着人，道：“长公主，王爷只请您一人进去，曲阑姑娘还是留在此处为妙。”
语气不善，竟如吩咐下人一般。
江凝玉眉头下意识轻蹙，却不得不忍下，侧眸朝曲阑示意，接过伞，这才由红芙引着继续往里走。
一路上，江凝玉顾不得赏庄子里的草木山石，须臾便到了书房门前。
此时门扇正敞着，红芙在廊上恭敬地禀报了一声，半晌无声，她转头便换了脸色，对着江凝玉道一句：“长公主自请吧。”便退下了。
江凝玉方要迈步，却又顿住了。
身后月光清冷，细雨下一切都越发朦胧。她原是想定了，既已决心来寻他，便不要畏首畏尾，左右彷徨，做出些毫无益处，又惹人不悦的举动来。
可当真到了门前，却也还是忍不住心下惴惴。
*
一年前，左相勾结御林卫篡权，屠尽京中皇室，除却公主们。
那些往日里养尊处优的公主们，一朝失了华贵坚实的笼子，连振翅的力量也无，被迫成了阶下囚。
她们被囚/禁在京中的一处庄子内，专门供给乱臣贼子们取乐。
其后两月，太皇嗣旁支，梁王一脉，率兵冲入皇城，逆臣左相被如今的朝中新贵陆祐之亲手斩于庭下，期间梁王重伤归天，其子弱冠登基，如此端朝才又姓回了江。
新皇登基，宽仁治国。
自是要厚旧江氏之人，可从那个庄子里活着出来的，只江凝玉一人。
如今的皇室为显宽怀仁慈，便叫她随着如今皇室的辈分，做了长公主。
然，江凝玉清楚的很，这一切不过是因为风头未过罢了，皇室尚须得做出仁善大度的模样。实则内里，她于如今的皇室而言，是个天大的耻辱，众人缄口不提的晦气之人。
她的其余姊妹，或是为保清白自戕，或是为人折磨致死，如今说起来，皆算是保全了先皇室的名声。
只她一个，以污秽之身出了那肮脏的罪恶之地，却是个张口能言、神思正常的活人。
江凝玉从那庄子里出来时，便有了这等自觉，因此在京郊过得分外安生，只求平安度日。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给嘉王递拜帖，更是迫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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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凝玉在书房门前轻舒一口气，入了屋。
屋内入口五步有余，置着一张巨大的雾白屏风，上墨金线绣云阁仙鹤，烟缭雾绕，屏风正前摆着个乌木半圆桌，两旁各有些玉瓷摆设，清雅高洁。
江凝玉垂首，在屏风跟前站定了，低声道：“王爷。”
“恩。”屏风后头传出一声，似有几分漫不经心。
江凝玉这才绕过屏风。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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