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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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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后院楼前的台阶上缓缓走下一个风姿袅袅的女子,她身着一件深红色的刺绣开叉旗袍,眉头紧锁住一颗暗红色的朱砂痣,举手投足间自有万种风情,如一朵娇艳的红玫瑰。
那女孩儿怯怯的跑过去躲在了她的身后,她见状笑道:“你今个儿怎么如此怕生了,往日不是活泼得很吗?”
她抬头看了看两位,清朗的声音响起:“先生小姐莫要见怪,这是小女方静岚,我就是她阿娘,方芮娇。”
“不知今日这多事的小妮子劳烦你们二人来这儿一趟,到底所为何事?”林予葵不禁感叹,这女子虽实为风尘女子,但言谈举止之间全然没有刚才门口那位小姐的轻浮,明明活脱脱有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是这样的,静岚最近常来我们学堂旁听,看起来对于读书大有兴趣,我们今日冒昧来访,就是想来问问您是否愿意让她来学堂正式读书呢?”
她的脸上顿时面露一丝难色,一边推揉着一旁的静岚一边问道:“你真是想学?”静岚拽了拽她的衣角,眨巴着眼睛微微点了下头。
她思索了一会儿,随后转身一脸忧虑着对江闻崊说道:“先生,这学费可怎么算?贵不贵?”
江闻崊看出了她的难处,温和地化解她心中的顾虑:“放心不贵,对于有难处的学生我们可以分期付学费,只要学得好,学期结束还可以返还一半的学费给您。钱不是问题,能带给孩子知识才是最重要的。”
她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喃喃道:“确实,知识重要,我当初就是没好好读书才落到这步田地,阿岚这孩子也确实到了该读书的时候了,不能耽误孩子...”
她嘱咐了几句,说是过几天就去学堂里办手续,办正式的入学手续。过了几日,母子俩果然一同来到了学堂。
进门时,方芮娇一手牵着静岚,一手提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和几张全新的纸票,林予葵无意瞟了一眼,“兴同当铺”的字样清晰可见。
她今天没有化浓妆,只穿了件素净的褂子,平淡中更添了几分贤惠,看起来和一般的城中妇人并无二样。
江闻崊想必也是瞥见了那几张全新的当票,只收了她们一半的学费。方芮娇连连道谢,也许是由于她特殊的身份,林予葵总能感觉到她习惯性的把姿态放得很低。
“没事的,我相信静岚一定可以在学期末取得好成绩的,你说对不对?”江闻崊俯身用掌心揉了揉静岚的头,她带着些许的羞涩回以了他一个重重的点头。
母子俩办好了手续,正欲回家去,方芮娇却推揉着林予葵来到了一旁的小角落,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凑到林予葵的耳畔,环顾四周,确保四下无人后才小声说道:“林小姐,你也知道,我...我不是个体面人。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多担待担待,一定不要让这里的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我怕阿岚被人嫌弃…”
“这孩子心里也懂事,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家也不会跟我说…只能麻烦你们多照顾照顾她了。”
她握紧了她的手,只差把“哀求”两个字写在脸上了。林予葵恍然发觉,这个在外人面前千娇百媚的花魁娘子,此刻,也只是一个平凡又卑微的母亲而已。
她的心头顿时泛上一阵酸楚,连连点头答应了她,母子俩才千恩万谢地走出了门。
方静岚正式上学的第一天早晨,林予葵牵着她的手向教室走去。她紧紧攥住她的衣角,一脸的新奇与雀跃,但脚步却不由得胆怯起来,沉默不语,一句话也不肯说。
林予葵的心里自然有担忧,担心这孩子是否能尽快融入集体来,这孤僻性子怕是要被其他同学挤兑,另外学业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已经落下了一个月的课程。
一个星期过去后了,她的担忧被打消了一个,却也被证实了一个。两者的对比之下,有一种强烈的悲痛感冲击着她的心。
一是,静岚的学习很勤奋,上课也一丝不苟,学业方面应该不过多少时日就能追上来。
二是,她好像真的很难融入这个集体,或者应该说,是这个集体很难接纳特殊的她。
一天,她本来是准时去教室里嘱咐孩子们做好上课的准备,却在离教室不远处就听到了几声喊叫,那声音尖锐而刺耳。
“我娘说她是表子的孩子!”
“你阿娘是个坏女人!”
“那你说,你阿爸是哪个?”
...
她走到门口一看,却看见静岚毫无防备地被班上另一个女孩子推倒在了地上,蓬头垢面地坐在了地上,桌上的墨汁被打翻蹭到了她的脸上,她红着眼低着头,眼里噙着泪,神情却了然麻木了一般,只旁若无人地捡起掉落的课本,用手掌轻轻地擦拭着。
“怎么回事!芳兰,你怎么能欺负新来的同学呢?”她赶紧冲上前去维持秩序,一面训斥那几个欺负人的学生,一面扶起了狼狈坐在地上的方静岚。
那个带头的女孩子却是一脸的不理解,她理直气壮地对林予葵说道:“老师,她凭什么和我们一起上课,我娘说她家不干净,不信你自己问问,她连自己的父亲都说不出是谁!”
她一时间很难向这群孩子们解释清楚其中缘由,心中只生出一种浓重的悲哀,她痛心于才十岁的娃娃竟然就可以对他人有着这样的恶意...她被问得哑口无言。
“芳兰,你带同学们过来。”门口,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江闻崊把几个孩子都叫了出去,替她解了围。
看着四周的人散去,她拍了拍静岚身上的灰尘,牵着她到水池处清洗脸上的墨汁,她全程仍是不愿开口说话,乌黑的眼珠子比脸上残留的墨水还要幽暗。
“静岚,你知道吗,你阿娘她很不容易,她是很好的阿娘。”她的心也被眼前的这个孩子揪动着,只能柔声安慰她。
清水冲刷过她脸上的污垢,和残留的泪迹混合在一起,逐渐分不出彼此。
“我知道。”她终于淡淡吐出三个字。
“但是我...”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孩童稚嫩却倔强的自尊终究还是把她的心伤得粉碎,四下无人,她终于可以放声大哭,把所有的委屈都寄托于泪水来洗涤。
林予葵的眼角也不自觉湿润了,一遍又一遍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那天的课后来还是照常进行,她不知道江闻崊到底是如何教导那些欺负人的孩子的,如何扭转她们的偏见。
但让她惊讶的是,上午那几个嚣张跋扈的孩子在放学时竟然主动找方静岚道歉来了。
“静岚...对不起。以后你成为我们的一员,我们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好不好,我把我没舍得吃的苹果送给你!喏——”
钱芳兰扭捏着把自己手提中的苹果递到了方静岚的小手之上,脸上被阵阵羞愧烧得通红。
“还有我,静岚,我把我的新墨水赔给你...”
“我我我!这是我阿娘做的草饼,你快尝尝!”
“我也要和静岚一起放学...”
...
几个小孩叽叽喳喳的,一时间突如其来的盛意让原本失落的方静岚受宠若惊起来,她羞怯地接过那个苹果,脸蛋却比手中的苹果还红。
这样的阵势可把林予葵看呆了,她瞅了瞅边上已经双眼已经笑成一条缝的江闻崊,心中不禁疑惑,他到底是怎么把这群嚣张的小孩子给治得服服帖帖的?
这个二愣子难道真就如此神奇?
“喂,你今天到底是怎么教导她们的,这个问题明明应该很难开口吧。”回到家中,她迫不及待问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他倒是一脸的得意,笑而不语,玩弄着手中的纸扇开始故弄玄虚起来:“夫人若是真想知道,就应该有个请教人的诚恳态度,毕竟这育人之道的得来实属不易,你说是不是?”
她只得忍气吞声给他沏了杯茶双手捧上,还乖巧地搬来了一把小板凳,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腰板挺得倍儿直,毕恭毕敬地问:“这下江先生可以不吝赐教了吗?”
看她这幅正经的模样,他差点把茶喷了出来,几乎要笑岔了气:“讲真的,你这听课姿势还真不比班里那几个孩子差。”
她狠狠白了他一眼,他这才缓缓道来:“十岁的孩子哪懂得那么多,观念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是跟在大人身后鹦鹉学舌罢了。我问芳兰,你娘是干什么的?她弱弱地回我说,杀猪的。
于是呀,我又问她,那你以后会成为一个杀猪的吗?她连连摇头。我还问她,如果有人因为你娘是个杀猪的而欺负你,你会不会觉得委屈呢?她就不说话了。”
“阿娘的工作可以不光彩,但我们做人一定要光彩,而欺负别人就是顶不光彩的一件事。”
林予葵听后恍然大悟,说教果然还是内行人擅长,而眼前这个巧舌如簧的先生就是顶擅长的人。
“唉,教育对小孩子成长果然还是很重要的。”她有感而发地感慨道。
他嘴角突然扬起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那是当然,不过不用担心,夫人你就尽管生,你生几个我教几个,保证每一个都品学兼优。”
她:“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