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
第四章
森鸥外看好的新家被人截胡了。
纵是和各路人马周旋时多信誓旦旦这处地理位置多好，也敌不过爱丽丝要上学了。女孩要去的学校是森鸥外一个病人帮忙联系的，离家有点远，但寄宿制私立学校大多远离市中心，本打算过后一两个月再细细考量自力更生的森鸥外也就点点头应了。周末才归家，本不该影响两人原本的日常，只是森鸥外太过熟悉这些金玉其外的圈子多会打造斗兽场，他无意让心尖宝贝成为被戴上颈圈的异类。看上的房子是不远处小区的二手房。
是凶宅。若不是有着新鲜出炉的传闻，怕是森鸥外现有的存款也不允许他考量高档小区的高层公寓。房子不小，装修品味良好，稍微修整下便能入住。这里的修整包括将墙上溅到的血迹重新刷漆掩盖。原房主并不是如坊间口口相传般跳楼而亡的，被扔下楼的不过是那人的父母。在施行暴行之后趁着毒劲发作，给自己惩罚或是逃避性质地捅上好几刀，才是屋主真正的死亡缘由。
“森医生，你说说，这事给弄的……” 刚被包扎好手臂的年轻马仔抱怨道，他太烦躁，没顾伤口刚止血便想抬起手臂挠头，被医生用眼神制止，“我就接了个催债的任务，那天心情好只割了下他家沙发，他们一家子先自己吵起来了。我都不想和白粉仔讲道理，想着改天再来，结果门都还没出，后面就是几声尖叫……”
同样的抱怨森鸥外在一天前已经听他们的话事人说过了，男人嗯嗯啊啊地附和了几句，心想也得亏自己今天也心情好，你还能继续坐在这有人陪着听废话。他坐回自己的办公位，翻开快要到图书馆借还日期的书。夹着书签的那页是目录后三页，耳边是堪堪十八的少年人后怕的碎碎念，森鸥外苦恼地闭了闭眼，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再不把人赶走怕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好脾气耗尽，医生正要抬起头下逐客令，病人却在此时突然想起被叮嘱过的正事：“森医生，老大说这事现在已经摆平了，但最近最上头的要准备祭拜，所以这房子，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说话的人有点羞赧，道上混的鲜有不信风水不忌因果的，这么大剌剌地把手头上棘手的麻烦当人情送出去，饶只是个带话的，他也颇难为情。森鸥外看到泛红的耳根，心里又摇了摇头，放不下脸皮还不适应死人，希望下一次见到对方不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好啊，你们方便的时候找个人带我去看看吧。” 医生笑眯眯地应道。
房子很令人满意，折到最低点的价格是无法摇头的主要原因。森鸥外不在意这里发生过的故事，他站在那没冲刷干净的白墙前，给相熟的小头目递了根烟。
“真的不介意？” 那人接过烟，自己走到厨房，打开炉火点燃。他咬着滤嘴，没个正形地坐在桌子上问医生。
“我看过的血和尸体估计比你们老板还多。” 森鸥外耸了耸肩，他确实不甚在意还留着血腥气息的所谓凶宅。“而且你们不也说清楚了吗，就一个烂赌成性的懦弱家伙，真要有鬼……” 他笑了笑，不再往下说，没流露出更多的鄙视。
但对面的人明白他没表达出来的情绪，男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少了这些家伙，我们可就没有饭吃咯。”
森鸥外对他口中的“我们”不予置评，接着安静地抽了几口才说道：“就这么定了吧。不过——”
“懂的懂的，这可不算人情，我们老大可还感恩着你这么快就接手了这麻烦玩意呢。” 男人拍了拍他的肩，“最近盯得紧，偏偏那厮还不是一根绳子安静走的。可以的话我们都想这几天就把这事解决干净。等完全平息了，还有大礼等着你。”
是比平时更亲昵的言论，医生琢磨了下对方隐晦的暗示，记在心上。他不着痕迹地避开更多的肢体接触：“好意心领了，但鄙人诊所太简陋，可放不下太大的惊喜。”
“还是一如既往谨慎……” 男人小声抱怨道，但如果只是作为这两三年来的朋友，他倒是满意森鸥外表露出来的态度：“我会帮你把话带到的。再怎么说，你确实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只是这忙最后还是没有帮上。
这回没人特意通知他，森鸥外是在新闻频道上看到的消息。接受采访的刑警在屏幕上振振有词，说是原屋主的儿子从国外赶回，一时承受不住噩耗点起一把火便将屋子烧了。幸运的是屋内已经没有可燃易爆物，而且火灾时是上班时间，无人员伤亡。
森医生看了眼警探和记者满脸的轻松，轻嗤了声便将频道换去了爱丽丝喜欢的动画片。吝啬到以为一套房子便能将自己捆绑，手脚还不利落，紧要关头被人摆上一道，他摇了摇头，下一次他们的人来会诊还是收回原本的价格吧。
搬家的事再次没了着落。
森医生的日常忙碌又稳定，假使忽略门外时不时传来的斗殴痛喊声。大抵是这一次风波主要牵连的只有这一块之前风头正劲的新生势力，其他组织安安静静地保留了完好躯体。待上头转移了视线，蛰伏的弯起脊背想要吞食，伤痕累累的则要报复之余补充残缺。最近真是愈发吵闹了，森鸥外清点着药品库存，有些苦恼明天该提价几成。
正如上述所说，错失的房子卖家再也无暇分心来拉拢自己，只源源不断地送来伤患救治。森鸥外乐得耳边清净，便当自己从未和这事牵扯过一丝一毫。只是找房子本就是自己一开始的计划，光凭现有的能力和金钱，下一间找到的难以再合心意。还是得多存钱啊，连着看了几套实在不满意，这么想着的森鸥外便将搬家的事搁置下来。反正爱丽丝入学也是几个月后的事了，勉强算是单亲父亲的男人光棍地拖延症发作。
找房子这种事就和找工作一样完全看缘分嘛，二十六岁的老江湖振振有词。既然说是缘分，向来是缘分自己到人家门口，从没见过人追着缘分跑。森鸥外含着金汤匙出生，虽说成长的路途谈不上如意，也说不上正常，但他也自认是个幸运儿，对缥缈的存在只信仰一个“等”字——
结果没想到的是，房子没等到，靠谱的东家没等到，他捡回来了一只碰瓷的猫。
“所以好心的医生，您打算留我到什么时候？” 太宰咬着干涩的面包问道。嘴上说的是“留”，但任谁听来都是被囚禁的人在质问绑匪。
不对，哪家被绑来的人会这么颐指气使啊，干吃面包不喝水还一张嘴叭叭的，也不怕被噎死。森鸥外没好气地在心里吐槽着，但他实在讨厌不起来昨天还奄奄一息的人今日便能活蹦乱跳的模样，哪怕只有表情在活蹦乱跳。这可能就是医生追求的虚荣心和成就感吧，他好脾气地决定给人推去一杯温水。
“喝点水再说话吧，太宰君。还有面包沫子不要喷在刚洗干净的被单上。”
小病人显然还是呛到了，他及时用手掩住了嘴。在讲究方面，太宰觉得自己还是比胡子邋遢，头发油乎乎贴在头顶上的大人有发言权多了。他不满地瞪视着回避话题的男人。
森鸥外只是平静地等待人按照他的指示，乖乖将水喝去三分之一。
“所以说，与其模仿些不知轻重的孩子话，还不如先学学怎么听大人话的乖巧行为。” 医生不轻不重地警告道，话是不得不说的，他可不想接下来这段时间都要被对方不甚娴熟的表演阴阳到。男孩被又一次戳破后，便露出了几年底层生活练就的厚脸皮本质。他无所谓地撇了撇嘴，睡饱一觉，退烧后恢复的神智足以让他快速应对难缠大人的责难——
乖巧是不可能乖巧的，但他惯会审时度势。既然对方要他直言不讳，“好吧，” 他垂下眼，收起了脸上所有表情，“您总得告诉我，究竟是怎样的恩情能让您愿意收留我这个死皮赖脸突然出现的无用之人。”
森鸥外想说自己并无指责年少之人一无是处的意思，也不愿听人自暴自弃伤春悲秋，但他没有中途打断人说话的习惯，至少心头浮现的那抹诡异让他选择继续让太宰说下去。
“又或者说，像我这样的人，还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医生的脸上缓缓浮现出和男孩此时一般无二的笑容。他有些惊喜，又带着些许不被人知的可惜——因为擅于排兵布阵制作计划的他这次确实是出于冲动才将人留下，“爱丽丝很喜欢你，也很喜欢你母亲，” 森鸥外回道，“你可以留到我们搬家的那一天。”
像是知道太宰接下来的话，他继续没有商量余地地告诫道：“我经手的病人可不能没有痊愈就离开我的视线。”
一颗糖的保质期能有多久呢。
森医生会劝说你半年内就将那黏唧唧的玩意剥离糖纸，扔进嘴里嚼吧嚼吧送它个寿终正寝。在赏味期限上，大企业的保证显然比口感更好的手工制作来得靠谱，若是后者，那被人所珍视的心意若搁置过久只会最终化为绿霉斑点，惹人厌烦。
在踏出宅子的那一步后，爱丽丝便将兜里的糖果塞给了森鸥外。青年疼爱地亲了亲女孩的额头，“爱丽丝宝贝做得好。” 他连同自己的那颗糖一并扔进了垃圾箱。没有写清日期的三无产品若是让人闹起肚子，浪费的便不止是无关紧要的小小好心了。
一颗糖的保质期又能有多久呢。
可以变质的不只是糖果，还可以是人心。正如当森鸥外再次看到那双眼时，医生早已习惯了廉价香精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