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季祁》禾子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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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晚上十一点，五彩绚丽的灯光交错照射在酒吧各个角落，激烈的摇滚音乐声震耳欲聋，人群高昂的欢呼声穿插其中，场面乱成一团。

　　吧台，难得清静的地方，林尔尔伸手挡下赵意送往嘴边的酒，皱眉提醒她：“赵意，这是你喝得第十杯酒，再喝你就醉了。”

　　“醉？”赵意红着脸颊，迟疑地晃了晃脑袋。她盯着放在不远处的酒杯，目光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向林尔尔，语气幽深，慢悠悠地回答：“我早就醉了，爱情这杯酒，杯杯惹人醉。”

　　话音刚落，她趁林尔尔不注意一把捞过酒杯，仰头猛地一灌，一杯酒迅速下了肚。

　　林尔尔“欸”了声，刚想伸手去拦发现她已经喝完也就不管了。行吧，林尔尔无奈摊手，喝吧喝吧，看你这个胃能喝多少。

　　赵意咂咂嘴，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颇有留恋地说：“这酒不错。”

　　砰的一声，人倒在桌面。

　　“啧啧。”林尔尔双手环胸，不屑地瞥了赵意一眼，见她闭眼睡得舒适，故意放大音量阴阳怪气地说：“好好喝，多喝几杯，看看文彬会不会突然出现把你带走。”

　　林尔尔知道，赵意今天刚跟文彬分手，故意说出来刺激她。

　　明明周遭环境很吵，“文彬”这两个字还是准确无误的传进赵意耳朵里。她蹭的一下站起来，双手叉腰，瞪大眼睛，扯着嗓音气冲冲喊：“别跟我提文彬那个王八蛋，见异思迁，图谋不轨的臭男人。”

　　作为赵意的第二任男朋友，文彬并没有逃离第一任定律，那就是——劈腿。

　　没错，赵意又被戴绿帽子了，第二次。第一任男朋友是学生会主席，大一进校认识的。

　　本以为是个温柔正直的暖男，没成想两人交往不到一年，他就跟另一个女生暧昧半年。事情被爆出来，他心虚请求赵意原谅。当时赵意故作大方，把专业书一把甩在他脸上，潇洒霸气地转身离开。

　　文彬呢，就是同系的一个学长，两人大三那年通过流浪动物志愿活动认识的。

　　那时赵意觉得文斌特别有爱心，一个懂得爱护心疼动物的男生内心一定很善良。于是乎，在文彬苦追她半年之后，两人在一起了。

　　没想到交往不到半年，文彬就跟她说，他喜欢的是她舍友，跟赵意在一起只是为了更好地接近舍友。现在他跟她舍友好上了，想要跟她分手。

　　赵意当时气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坚强笑着祝福他们，转身就捞起电话跟人倒苦水。于是，身为高中同学兼舍友兼好闺蜜的林尔尔，被赵意一个电话软磨硬泡带来酒吧，说要一醉方休。

　　正逢酒吧切歌时间，喧噪声弱了几分。赵意的嗓门成功吸引大部分人的目光。众人好奇地看向她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尔尔拉着赵意坐好，转身对众人抱歉地笑笑，顺带用手指了指脑袋，示意赵意这个人脑袋不太好，让大家别太在意。

　　酒吧另一端，灯光交映闪过人们的脸，映出他们脸上的表情。或沉迷，或颓废，或自怜，或庆幸。

　　沙发上，一人把手中酒杯放好，起身从座位离开。

　　坐在一旁的男生挠后脑勺，疑惑望向某人离开的方向：“他要去干嘛？”

　　对面男生懒得头也没抬，双手快速在手机上操作，嘴里咬着烟：“谁知道他，估计去厕所吧。快快快，别管他，我这边战况紧急，请求支援。”

　　卫生间马桶前，赵意浑身酸软，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她已经抱着马桶盖吐了十几次，胃还是很难受，汗水把头发都打湿了，粘嗒嗒的扒着额头，又麻又痒，十分不舒服。

　　门外，林尔尔抱着手机轻声催促她：“赵意，你好了吗，不会睡倒在厕所里了吧，要不要我进去捞你？”

　　“不用……”赵意有气无力的声音透过墙板传出来：“再等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林尔尔提醒她：“好吧，你小心点，有事叫我。”

　　赵意“嗯”了声，实在没力气再说话。她起身走到镜子前，打开水龙头哗哗哗地流着水。她抬头仔细盯着看，镜子里的人眼神空洞，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狼狈得不像样。

　　“赵意，很抱歉，但我不想骗你。我喜欢的人不是你，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不开心，内心煎熬又难过。对不起，我太喜欢卢语了，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求求你放过我，跟我分手吧。”文彬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一字一句，一遍又一遍。

　　他的声音很好听，是赵意很喜欢的温柔声，说话微笑都轻柔带风的那种。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冰冷刺骨：
　　“赵意，今天分手的事，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必须同意。赵意，别让我讨厌你。”

　　水流声还在持续不断响起，看着看着，赵意莫名红了眼，喉头哽咽，眼睛酸酸涨涨，疼得难受。

　　她明明没有错，为什么到最后，她却好像成了破坏别人美好姻缘的坏巫婆。她也很难过呀，难过到喘不上气，想一头直接倒下去。

　　赵意走出来时，林尔尔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并没有站在门外等她。她也不在乎，晕乎着脑袋摇摇晃晃往前走。一开始走得很好，走了十几步后，她撞上一面有温度的肉墙。

　　赵意低着头，声音闷闷地说：“对不起。”

　　男生没有半点反应，安安静静地站着不动。

　　赵意抬手拍了拍发疼的太阳穴，试图抑制眼前昏花的视线。她往后退一步，换个方向略过男生继续向前走。

　　两人擦肩而过之际，男生伸手揪住她的后衣领，把晕乎乎的赵意转了个方向，两人面对面看着。

　　赵意以为碰到坏人，猛地挥起双手就要打过去，没想手被轻易抓住，逃跑都跑不了。这下真的完了。她在内心悲哀地想：中午男朋友没了，晚上连命都要没了，她可太惨了。

　　想着想着，两行热泪从脸颊滚落。赵意抽搭着肩膀，边哭边跟人商量：“大哥，看在我今天失恋的份上，如果你要杀我，可不可以选择温柔一点儿的方式。”

　　赵意说完很久没听到动静，手还被人紧紧拽在手里。她有点慌了，这大哥难道是想劫财？

　　“赵意。”男生轻轻喊了她一声，想笑又无奈：“你怎么还是这么笨，笨死了。”

　　赵意愣了一会儿，大脑一瞬间的空白，她抬头傻傻地与男生对视。奈何酒劲上头眼前人脸都是重影的，根本看不清楚长什么模样。

　　她凭着脑中最后的意识，咬着尾音小心翼翼喊出名字：
　　“季祁？”

　　季祁见她满脸通红，双眼迷离的模样，轻轻笑了声，嗓音清朗悦耳：“几年没见，所幸你还没忘记我。”

　　赵意说完名字便晕了过去，没有听见季祁这近乎呢喃的话。

　　2

　　宿醉一夜醒来，头疼到像要炸开。赵意从床上坐起来，大脑难得迟钝，傻呆呆扫了一眼四周。

　　铁板床，书桌，堆成山的资料书以及乱放的衣服。确认是在宿舍后，她才拍拍胸口长吁一口气。还好还好，看来那大哥最后没有谋财害命。

　　她翻身下床找出在充电的手机，上面有两条新消息，林尔尔发过来的。她今天要去兼职，没办法陪赵意。让赵意醒后记得喝醒酒药，吃早餐。

　　赵意看完想退出，林尔尔直接一条语音发过来：
　　“你下午预约了理发店剪头发，记得去啊。别忘了，预约费挺贵的。”

　　剪头发？赵意蹙眉，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去剪头发了？

　　可能是有心灵感应，林尔尔又发一条语音过来：“昨晚你嚷嚷着要倒掉爱情这杯酒，剪掉青丝出家。拿起手机疯狂打电话，我拦不住就直接帮你定了。”

　　赵意：“……”

　　下午，理发店门前，赵意纠结好久要不要进去。进去就代表头发没了，不进去这一头长发留着也没用。反正都是伤心的回忆，不如一起剪掉，就当跟随以往的情感一起埋葬了。

　　做好心理建设她抬手推开门，风铃声响的瞬间，一道懒懒的声音从沙发那端传来：“欢迎光临。”

　　赵意脚步顿住，很耳熟的声音，就像不久前刚听过。

　　季祁起身朝她走来。九月的天气不算炎热，下午只残留点点余温。他穿了简单的T恤与牛仔裤，修建整齐的头发被风扇吹得乱了几分，依然没遮住他眉间的笑意。

　　“洗剪吹，拉烫染，要不要办卡？”他说。一口标准的服务腔，搞怪又好笑。

　　座椅上，赵意双手紧紧捂住头，全身心打起十二万分的准备，就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接近自己。

　　“季祁。”赵意扭头看向旁边拿着剪刀练习的人，哭丧着脸说：“要不，我还是等你朋友来了再剪吧。”
　　她不好意思说是信不过他的技术，那样太过于直白。

　　季祁挑眉：“那怎么行，你怀疑我？”

　　赵意了解他，按照季祁的脾气，今天要是没得剪头发，估计是不能善罢甘休了。她叹气，放开双手，一脸大义赴死的悲壮，咬着牙说：“你剪吧。”
　　话说得畅快，内心却在隐隐担忧，这头发剪完还能见人吗？

　　见她满身如临大敌的紧张感，身后的季祁简直要被气笑，心想：不就是剪个头发嘛，动动手的事情，怎么一副要死的表情。

　　为了缓解赵意的紧张，季祁挑起她的一缕发丝，俯身凑近耳边：“不要怕，哥哥技术很好的，不会弄疼你。”

　　他刻意放低音量，清朗嗓音变得低沉深厚，呼出的热气染红耳尖。赵意不自然地偏过头，双手紧紧攥住手机，含糊着话说：“你，你还是快剪吧。”

　　季祁立直身板，不再逗她，沉下心安静剪头发。

　　赵意全程闭着眼，季祁让干嘛她就干嘛，季祁不让动她就不动，活像个被人支配的木偶。

　　半个小时过去，赵意等得脖子酸，困得要睡过去了才总算听到季祁拍手完结。

　　“好了，你看看吧。”季祁说。

　　赵意在内心深呼吸好几次才颤巍巍地睁开一只眼，没办法，她还没完全做好准备迎接自己的发型。一秒，两秒，三秒……当她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时，整个人就傻在椅子上。

　　头发蓬松软软地搭着肩，齐刘海遮住眉间，配上她今天穿的杏色连衣裙，活脱脱一个青春可爱的学生形象。赵意没记错的话，她高中那时嫌长发麻烦，三年都是这个发型，没换过。

　　季祁把手放在赵意脑袋顶上，顺着蓬松的头发，动作轻柔地揉了几下。

　　“好看吧，哥哥给你设计的绝对错不了。”他眼睛盯着镜中人，特别自恋的说。

　　“好看是挺好看的。”赵意拍掉他的手，撇了撇嘴，好奇地问：“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剪过这个发型。”

　　脸上的笑骤然凝固，季祁不动声色把手收回裤兜，目光转向一旁沙发，嘴上故作调侃地问：“你以前还剪过这个发型，我就是觉得这个发型幼稚，想着给你搞个恶作剧。”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赵意站起来拍了拍季祁的肩膀，得意笑着：“我高中三年都是这个发型，早就能接受了。”

　　“高中？”他问。

　　“对啊，初三毕业你不是跟着父母搬走了吗，就没见过我高中的样子。”赵意在他面前转了几圈，仰头直视他，笑着问：“今天也算补足遗憾了，好看吗？”

　　她的语气太过兴奋，像一个得了好东西迫不及待想分享，想获得夸赞的小孩子。

　　季祁喉间忽然哽塞，咽了好几次口水总算发出声音：“好看。”

　　“那就好。”赵意松了口气，继而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他，“要是敢说不好看，我就过去打你了。”

　　季祁失笑，什么人呀。

　　晚上回到宿舍，林尔尔对着赵意的新发型左右研究，越看越眼熟。她抚着下巴，一本正经地问：“你是打算返老还童吗？”

　　“我这是童颜永驻。”赵意笑着打她，让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要乱讲话。

　　林尔尔握拳投降，转而好奇剪头发的人。

　　“我一个好朋友帮忙剪的。”赵意把薯片放进嘴里咔擦咔擦咬着，满不在乎地回答问题。

　　“好朋友，让我想想。”林尔尔转来转去思考，终于在赵意吃完最后一片薯片时，猛地拍掌喊：“季祁？”

　　她的声音太大，又惊又喜。所幸宿舍只有她们两人，不用担心其他人的眼神询问。

　　“这你都知道？”赵意有点惊讶，她好像没跟林尔尔说过有关季祁的事。

　　林尔尔摆手坐在她旁边，捡起奶茶灌了一大口才回答：“你昨晚喝醉就是一个自称季祁的男生送你回来的。又白又瘦，长得还帅。对了，理发店的号码也是他给我的。”

　　准确来说卡片是给赵意的。
　　林尔尔只记得昨晚特别吵，不知道赵意发什么疯，一回来就举着手机东跑西跑说要打电话去剪头发。卡片是在她跑动途中掉出来的，林尔尔被闹得没法，打电话过去预约好，赵意才消停下来。

　　赵意捧着手机聊天，没怎么仔细听林尔尔的话，察觉到话音消失，她连忙接了句：“然后呢？”

　　“然后？”林尔尔简直不敢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她抬眼瞪着赵意，气呼呼地说：“然后我们整个宿舍听你念了一晚上的季祁。据我粗略计算，至少不下二十遍。”

　　这么夸张吗？赵意嘴角抽搐，半晌，她扬起笑脸好声好气地说：“别生气尔尔，我保证，今晚一定不再开口说话了。”

　　林尔尔“切”了声：“与其听你保证，还不如拿胶带封嘴来得实在。”

　　赵意满脸黑线：“那也……大可不必。”

　　十一点关灯睡觉，宿舍陷入一片黑暗，四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一声接一声，敲得赵意心烦意乱。

　　她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发呆。从小学到高中的囧事，结合昨晚醉酒后做出的一系列举动，赵意回想起来都觉得万分尴尬。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季祁，第一次见面她居然是以酒鬼的形象，估计在季祁心里她的黑历史又多了一件，下次见面又得被他调侃了。真是头疼。

　　3

　　每个人成长过程中总能遇到几个记忆深刻的人物，他们可能是班里成绩名列前茅的学霸，最不守纪律的校霸，每回考试总被骂的学渣，以及隔壁家性格超差，嘴巴超毒的季祁。

　　赵意与季祁两家父母是同一个大学，同一届毕业的学生。四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毕业后买房上班都选得同一个地方，连带着赵意与季祁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本来是很美好的一个词，但这个词套在赵意与季祁身上总有那么一点儿违和感。因为两人一见面就吵，动不动就讽刺对方，就差拿着板凳来一场决斗了。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季祁的生日会上，季祁与赵意大一岁，那时他三岁，赵意两岁。

　　季祁拿棒棒糖从大人身边骗走刚学会走路的赵意，故意让她去摸家里的大黑狗，导致后面赵意被大黑狗踩在地上舔了一脸地口水。等大人找过来时，赵意被吓得哭到快没声了。从那之后，赵意特别怕狗。

　　小学一年级，数学老师要求每个人被乘法表，背不出来不能走。季祁提前背好，在赵意打算背时逗着她玩，导致后面所有人都回家了，教室只剩赵意与数学老师四目相对。

　　最后是老师打电话告诉家长，亲自送赵意回的家。

　　小学六年级，学校组织所有同学外出春游，要求每个人自带午餐。

　　赵意早上出门背着妈妈做好的美食大餐，一到中午吃饭，季祁说老师有事找赵意，让她过去一趟。等赵意走了再回来，美食大餐全没了，只剩下空空如也的餐盒。

　　那次她哭得很伤心，一路哭着回家，跟妈妈抱怨。

　　“小意，他都这么欺负你了，要不以后咱不理隔壁的季祁，不跟他做朋友了。”妈妈提了个建议。

　　赵意哭着耸鼻子，表情委屈，嘴上却一口回绝：“不行，季祁长得好看，我要跟好看的哥哥做朋友。”

　　赵意到现在都记得，她说这句话时妈妈的表情，想笑又不能笑，憋得整个人都在抖动。

　　初中两人都长大了，慢慢成熟懂事。

　　某次放学回家两人结伴而行去小卖铺买饮料，赵意钱不够只能买可乐，季祁眼睛都不眨直接拿了大瓶的营养快线。

　　回家路上，赵意手捧着可乐，眼睛却一直盯着营养快线。她问：“季祁哥，营养快线好喝吗？”

　　季祁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装作看不见赵意眼里遮不住的光亮，咂嘴平淡地说：“还行，就那样吧。”

　　“那……”赵意把没拧开的可乐递到季祁身前，仰头眼巴巴盯着，示意两人交换饮料，“我想跟你换换，可以吗？”

　　“不可以。”季祁立马拒绝。

　　“为什么？你不是说就那样嘛，我觉得特别好喝，可以帮你解决的。”赵意迫切地表明观点。

　　季祁不回答，反而顾左右而言其他：“你知道营养快线为什么比可乐贵吗？”

　　赵意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季祁站定脚步，转身对着赵意，举起手中瓶子轻轻敲了两下她的脑袋，挑眉故作高深，笑道：“因为……它有营养。”

　　说完转身笑着离开，只剩原地的赵意在迷茫中思考。这是脑筋急转弯吗？“营养”？指带有营养两个字，还是指营养成分，搞不懂。

　　实在没想通，赵意背着书包追上去：“等等我呀，季祁。”

　　初中毕业那年，季祁老家出了事，需要家里的大人回去主持大局，季祁家不得不搬回老家。他的老家在另一个城市，相当于这次离开，两人很难再见面了。

　　季祁离开那天，赵意正好在发烧没有去送他。那时他们年龄小，家长不让碰手机，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两人长达十几年的友谊就此中断，没有再见过面。

　　偶尔赵意能从妈妈嘴里听到有关季祁的消息，说他成绩又好了，又报了什么兴趣班，高考分数很高，以后必是个有用之才。

　　赵意半眯着眼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怎么当回事。他优秀他的，关她什么事。

　　赵意离家上大学第一年，妈妈问她有没有遇到季祁。

　　赵意回答：没有。
　　连根毛都没有。别说季祁了，姓季的人都很少。

　　在赵意的认知里，她跟季祁是不可能再遇到的。这种念头在她大三这年尤为强烈，破土生根，扎在心里。万万没想到，在她意识最坚定地这一年，重新遇到季祁。

　　4

　　临近期末，大三所有专业课程的期末作业接二连三爆出。写论文，笔试，口语，拍摄作品……各类作业层出不穷。

　　最后一节专业课，赵意把书立起遮住脸，整个人趴在桌上睡得十分香甜。没办法，为了赶集中在一起的作业，她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黑眼圈加厚好几层，走路都像要睡着。

　　下课铃响，赵意醒来，张开双手伸懒腰打算舒展筋骨。手才升起就碰到旁边的人，她赶忙缩回来，出声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到，实在不好意思。”
　　她以为这个时间点，人应该都走完了。

　　“呵。”耳边传来一阵笑声，季祁单手撑着脑袋，歪头看她，吊儿郎当地笑着：“可以啊赵意，都学会上课睡觉了。”

　　赵意还有点蒙：“你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怎么进来的？”

　　“山人自有妙计。”季祁拉着她站起来，直接往外走，“快点，光是等你醒来我都要饿死了。”

　　食堂里面都挤满了人，季祁嫌麻烦，直接拉着她去了最角落客流量最少的小型火锅店。

　　刚走进里面，热气混着浓重的辣椒味窜进鼻腔，赵意差点没晕过去。大热天吃火锅，好吃是好吃，就是容易流汗。

　　“你点单。”季祁把菜单递到她跟前。

　　赵意也不客气，拿起笔唰唰勾了十几道菜，全是两人爱吃的。

　　季祁接过菜单看了好几眼，半晌，他盯着赵意，笑容狡黠：“你记性不错。”

　　赵意撩了撩额前的头发，满脸骄傲：“还行，也就那样。”

　　她才不会告诉他以前跟他在一起玩时，刻意观察过他的吃饭习惯。季祁的忌口很多，比如不能吃芒果，不能吃香菜，不喜欢喝纯牛奶等等。

　　那时赵意贪图季祁的美色，想跟他做朋友，就多留了心眼。

　　火锅吃到一半，店里迎来第二批顾客。

　　文彬挽着卢语进来，两人目不斜视，直直走到靠墙的位置坐下。

　　赵意那时被牛肉丸呛到，拿起白开水猛灌。等到嗓子舒服，她把杯子一放，目光直直对上不远处的文彬。他在看着她，眼底是隐藏的浓厚担忧。

　　真是可笑又讽刺，他那种人居然还好意思露出那副表情？同情吗？还是仅仅因为心里那微不足道的愧疚？

　　赵意握着筷子不自觉用力，刮得碗边呲呲直响。

　　季祁在她眼前挥了好几次手，见她还不理他，便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沉着嗓音喊：“赵意，吃饭又不是打仗，你弄出那么大动静干嘛？”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在安静狭小的空间内，足够引起一阵又一阵的回响。敲在赵意耳边，同时敲在后面两个人的耳边。

　　赵意当机立断，过去拉着季祁就要走，“我吃饱了季祁，我们走吧。”

　　季祁回身指着料碗，不舍地皱眉：“可我还没吃完……”

　　赵意不管，拉着他快速往外冲。两人才走到店门口，只差一步就能出去，却被后面的声音喊住。

　　“赵意。”文彬喊她，“我们聊聊吧。”

　　赵意握紧季祁的手，头低到要埋进脖颈间，看不见表情，声音很低：“不用聊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那天你跟我说得很清楚了。”

　　季祁离赵意近，能感觉出她浑身压抑的怒气与悲伤。他看了看赵意，看了看文彬，微微挑眉，好像懂了什么。

　　“走吧，季祁。”

　　直到走出食堂，赵意都沉着脸没开口说话。

　　季祁走在她身旁，双手插兜，语气散漫：“前男友？”

　　赵意闷声回了个“嗯”。

　　“上次在酒吧……”他停了一瞬，“也是因为他？”

　　“是啊。”赵意浑身泄了气，把自己两次失败的恋爱经历传授给季祁，顺带告诉他找女朋友要擦亮眼睛。

　　“我可不像你，眼光独到，运气还差，两次都遇到不好的人。”季祁挖苦她说。

　　赵意“切”了声，摆手表示不想跟他交流。

　　“互删吧季祁，从此漂流瓶联系。”

　　季祁很认真地思考，过一会儿，他一本正经地反问：“我们两个什么时候加过联系方式？”

　　他给她的电话是理发店的，酒吧她醉得要死，理发店剪完头发她就火急火燎走了，连再见都没说，更别提加好友了。

　　赵意：“……”

　　夏季天气变化无常，早上出太阳，晚上就下雨。赵意与季祁一路淋着雨来到公交站。站台人不多，遮板正好能避雨。

　　赵意仰头看天，语气无比幽怨地感叹：“要是能看到月亮就好了。”

　　季祁正拿纸帮她擦头发，闻言，轻轻扯了下头发，迫使赵意目光转向他。

　　他抬了抬眉梢，勾唇笑开：“我再给你撒上星星好不好？”

　　赵意瞬间激动，两眼发光：“可以吗？”

　　季祁伸手戳她额头，毫不留情地打击她内心美好幻想：“别蠢了。”

　　5

　　宿舍，林尔尔呈大字形倒在床上。听到开门声，她动也不动直接打招呼：“赵意。”

　　赵意走到床边坐下，双手环胸，咬牙纠结几次，还是出声：“我今天在食堂小火锅店遇到文彬了。”

　　“什么！”林尔尔差点从床上蹦起来，“那狗男人没有再对你说什么吧。”

　　“没有。”赵意拉着她坐好，双手撑着床面，双条腿交叠晃来晃去，眼睛紧紧盯着地面。

　　“我那时跟季祁在一起，没事。”她说。

　　“季祁季祁，我最近老从你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你要不跟我讲讲他这个人呗。”林尔尔心中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

　　“也行。”
　　赵意从小学生活讲述到初中。季祁的调皮，季祁的潇洒，季祁的优秀，她把所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只省略掉季祁恶搞她的事。

　　林尔尔听完表情有点奇怪，“赵意，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赵意捡起旁边的苹果，张嘴咬了一大口。

　　“你就没想过跟季祁在一起吗？”

　　咔，手里的苹果惊落在地。赵意皱眉，“我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

　　开什么玩笑，季祁从小就喜欢恶搞她，让她出丑。要是真在一起，别说她想不想了，季祁肯定第一个不同意。

　　“因为很像。”林尔尔扑过来抱住赵意的手，眯着眼看她：“你第一任男友性格温柔是个学霸，第二任男友性格温柔又是学霸，季祁恰好满足这点要求。你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彼此了解，可以省去暧昧时期。多好。”

　　赵意摇头，完全没看出哪好，也没看出彼此之间的逻辑线。她喜欢温柔成绩好的人，跟季祁有什么关系。

　　“哎呀，男孩子嘛，越喜欢谁就越爱欺负谁。季祁对你那么不好，指不定心里对你情根深种。”林尔尔接着说。

　　“林尔尔。”赵意严肃地喊了她一声。

　　“怎么了？”林尔尔脑中瞬间敲起警铃。她刚刚说错话了吗？

　　“你可真是个逻辑小天才。”赵意笑容有点危险，“说吧，谁让你这么说的。”

　　林尔尔装傻：“你在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你再不说实话，我生气了。”

　　看着赵意严肃的脸色，林尔尔闭嘴思考，最终败下阵来：“好吧，我说。”

　　林尔尔兼职的店里来了一个新老板，新老板风度翩翩，谈笑自然，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季祁。

　　最初她跟季祁没什么交流，两人第一次说话，还是季祁主动的。他表明身份，让她平时多多关照赵意。工作空闲时间，季祁也会跟她说小时候的事情，讲述他对赵意有多么的喜欢与关心。

　　林尔尔没当回事，毕竟那时的赵意有男朋友。直到两次恋爱失败，林尔尔算是看出赵意主动交往的男生没一个好人，还不如季祁。

　　于是，在赵意第二次失恋时，她带着赵意去酒吧，预约店里的剪发业务，一直在耳边夸赞季祁的好。包括进学校上课，去食堂吃饭，都是她策划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林尔尔哭丧着脸问。

　　赵意摊手无奈：“很简单，我没有跟你说季祁小时候爱欺负我的事。可你却说男生欺负你就是喜欢你，瞬间暴露了。”

　　6

　　自从知道那事后，赵意找不到跟季祁相处的模式，只能刻意减少与季祁接触。两人虽有联系方式，一个星期也不见得会聊几次。

　　一开始季祁还会坚持不懈找她聊天，时间久了，除了每天定时得早晚安，也不再发其他内容。

　　赵意本以为她一直躲着就好了，见不到人就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可命运总爱跟她玩笑。放暑假的前一天晚上，赵意洗完澡打算上床玩手机，突然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要她过来保释季祁。

　　赵意内心很想拒绝，但想到季祁家里人不在这边，她要不去的话，季祁就得在里面待着。

　　算了，她还是去吧。

　　警察局大厅里，季祁捂着脸蹲在角落，衣服布满黄一块红一块的斑点，发丝凌乱还沾了灰，头向下耷拉着，感觉有点颓废。

　　“季祁？”赵意到达时简直不敢相信，好学生季祁居然会打架。

　　季祁平时嘴巴毒，爱搞怪爱惹人生气，但该遵守的一样不落，不让犯的绝对不犯。这次是发生什么，让他气得想打人。

　　季祁闷闷地“哼”了声：“还知道来，这么久不理我，以为你想绝交呢。”

　　赵意脸色尴尬，不好意思说透，只能从包里掏出药水说帮他上药，转移话题。

　　她的手在季祁脸上摸来摸去，手又软又滑，弄得脸颊痒痒的。季祁也不动，由着她闹，眼睛一直放在她身上，不想撤开。

　　警察叫赵意去填资料，资料填完就可以走了。

　　赵意过去时正好瞄到另一旁倒在地上的人，很眼熟，她的前男友，文彬。

　　什么情况，季祁跟文彬杠上了？

　　填完资料，两人走出一段距离，赵意没忍住内心的好奇，开口问他：“季祁，你是跟文彬打架被抓的吗？为什么要打他？”

　　季祁哼了两声没开口，明显不想跟她提两人打架的原因。

　　“说说呗季祁。”赵意推了推他手臂，说话间不自觉带上撒娇的语气。

　　季祁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听他说你长得丑，我看他不爽。”

　　赵意心里有点感动，果然青梅竹马的感情也不全是假的，她开口正想道谢，季祁下一句话就来了：
　　“这种话只能我说，他没资格。”

　　咔擦。满心的感动化为玻璃渣，果然季祁就是季祁，那个总爱欺负她的季祁。

　　“季祁……”赵意喊他，尾音都没拉完。

　　季祁猛地停下脚步，双手捏住她脸颊的肉，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恨铁不成钢：“赵意，你清醒一点儿好不好，文彬那种人很差的。”

　　赵意没懂，眨巴着眼看他。

　　“你是我护着长大的人，怎么老是被别人欺负，也不懂得反击。”季祁咬着牙说。

　　赵意歪了歪头，用他说过的原话回答：“可能，我比较笨？”

　　季祁被她气笑：“是啊，你笨死了，这么喜欢你的人站在你身边，你却还要去找外面的野草。”

　　赵意低着头不回话，季祁揉了揉她的脑袋，说了几句缓解气氛的话，两人继续往前走。

　　到达学校门口时，季祁跟她挥手道别，转身之际，赵意突然出声问他：“季祁，上高中时，你是不是回来过？”

　　晚风吹来白日的燥热，吹动路边的树叶唰唰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季祁才回答：“嗯，每年放暑假，我都会去看你。”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机票钱是他周末打工挣的。为了不让家里人发现，他每次晚上出发过来看赵意，在这里待一天，天一黑又得赶回去。高中三年，循环往复。

　　直到高考填志愿，他又重新考回来，考在她隔壁的学校。

　　赵意无声笑了下，手指紧紧攥住背包肩带。她仰头盯着季祁，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季祁。”她的声音很温柔，连带着吹拂过耳畔的风，都不自觉染上几分温柔。

　　季祁转过身看她。

　　“我这么笨，以后肯定会被人欺负。所以能不能麻烦你，以后一直护着我？”赵意说。

　　季祁愣住，好久都没找回自己的声音。

　　“亲爱的季祁，好不好？”赵意在他身前站定，牵起他的手。手心温度一阵阵传递过去，抚暖季祁内心的惊喜与迷茫。

　　季祁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头埋在她肩窝处，嗓音沙哑，轻声念着：“简单，想让哥哥罩你，早说不就好了。”

　　赵意被他逗笑，伸手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

　　好吧，亲爱的季祁，看在你默默喜欢我那么多年的份上，以后我也会喜欢你，加倍对你好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