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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鄢郢(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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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赢稷跟叶阳表明心意后,两人间的隔阂渐渐消除。
叶阳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
你若是一心对她好,她会觉得这“好”只是虚幻泡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碎了。
但你若是将这虚幻泡影打碎给她看,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那么她才会对你的好有所感触。
赢稷当年告诉叶阳,三年后,他攻楚。
但直到唐八子的养子赢柱到了慕少艾的年纪,攻楚的计策还没有定下来。
叶阳越发觉得,秦楚之战,不战则已,一战必定改变天下格局。
就如同六国合纵攻齐一般。
经此一战,齐国——一代强国,从此一蹶不振!
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楚国了。
叶阳靠在软榻上,闲闲地望向窗外。
又到了一年一季柑橘成熟的时候了。
唐八子本来是想找叶阳商议赢柱的婚约,但看王后神思不属,她也没有开口。
她看着叶阳的侧颜,心中不禁涌上一丝酸涩。
此去经年,孩子们长大了,她也老了。
但王后却没有变!
她的眼尾并没有如她一般爬上皱纹,她的侧脸依旧光洁如玉。
眉眼如画,绝艳倾城。
她还是那个传闻中的楚国第一美人。
更令人嫉妒的是,二十年来,秦宫除了王后,没有其他美人。
王上独爱王后。
“你想让柱儿娶谁?”
叶阳回神。
她想起唐八子从离宫赶来的目的,柔声问唐八子。
儿女婚姻之事,她向来不插手。
赢倬喜欢谁讨厌谁都是由他自己定。
至于赢柱,她更不会管了。
但若是他有想娶却不能娶的人,叶阳当然也不吝啬帮忙。
唐八子此刻前来也是为此事。
她道:“我儿看中了楚国华阳公主,但公主尊贵 ,不易求娶,还希望王后能帮柱儿与王上说几句。”
华阳公主是楚王芈横的女儿,算起来还是叶阳的侄女。
她十四岁那年来到秦国,不知道怎么,就把安国君赢柱的魂给勾走了。
从此他便念念不忘,一心想娶华阳。
只是,赢倬还未成亲,他作为次子先娶,不大符合祖上的规矩。
故,此事秦王一直压着。
这不,唐八子就求到叶阳这里来了。
但叶阳却知,赢稷阻拦这桩婚事不单单是因为不合祖上规矩,还因为秦楚要开战了。
叶阳垂眸浅笑。
赢稷应该不想重蹈覆辙。
既娶人家的公主,转头又攻略人家的城池。
不过,这个忙叶阳还是会帮的。
她对唐八子说:“此事本宫一定尽心尽力。”
唐八子一笑,自是感恩戴德。
叶阳有个习惯。
她有求于别人的时候,总是会小意温柔,做尽好事。
让别人即使知道她不坏好心,也不能拒绝她的好意。
咸阳宫烛火通明。
赢稷放下奏折,看了一眼天色。
夜幕降临。
他抬手叫住一名内侍问:“王后今日怎么还没过来?”
十几年了,叶阳一直在咸阳宫起居。
只有到会客的时候,她才回兰池宫。
今日她见了唐八子,赢稷是知道的。
但现在应该也回来了,怎么会耽搁这么久?
内侍毕恭毕敬答:“王后亲自下厨为王上做晚宴。”
赢稷一笑:“她?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么多年,怕不是要毒死寡人!”
话虽这样说,赢稷还是生出了期待之情。
再难吃也是她的心意,他忍着就是了。
叶阳做好了菜,摈退了侍女,亲自端了上去。
爱好美食的人厨艺一般都不差。
叶阳也是这样的人。
但入秦近二十年,没人知道她还有好的厨艺。
赢稷也不知道。
叶阳一向认为,夫妻之间就算恩爱,也不应该毫无保留,每个人都应该有些属于自己的空间,保留一些神秘感。
所以,她私底下还有许多赢稷不知道的地方。
只是她从来不说。
叶阳进入內殿的时候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忙碌的秦王。
这几日,他要定下攻楚之策。
却没想到,他已经忙完了。
正悠然自若地等在餐案旁。
看来她身边出现了细作。
叶阳淡淡想,要不然王上怎么会未卜先知地等在桌案前呢?
叶阳放下餐盘,深深向赢稷行了个礼。
她行得是侍女礼。
赢稷挑眉,王后还挺会演。
叶阳边为赢稷布菜边道:“奴婢听闻,王上多年来独宠王后,奴婢心里不服!”
赢稷好整以暇看她:“你怎么不服?”
叶阳笑了笑,抬起自己的脸:“凭奴婢的容颜,当一个美人岂不是绰绰有余。”
说着,她的指尖便滑向了他的腰间。
赢稷反握住她的手。
她的笑意深深,带着有恃无恐,好像料定了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他亦笑,将她拦腰抱起。
“寡人今日本想尝尝王后做得菜,未想到此菜就是王后自己。”
他大步将叶阳抱向内室。
叶阳紧抓住他的衣襟,欲哭无泪:“臣妾真的是送菜来的。”
不过晚了。
巫山云雨,自是人间乐事。
情事过后,叶阳懒懒地缩在墙角,只想睡个天昏地暗。
但她还有一诺未践行,她还没有让赢稷答应赢柱娶华阳,她不能睡!
歇了半刻后,叶阳费力从榻上起来。
赢稷从正殿回来,见她起来了,有些惊讶。
“王后体力不错。”
若是以往,她早就睡了。
叶阳没理他的嘲讽,她的目光被他端着的菜吸引。
情事过后,赢稷料定叶阳会饿,特地从正殿端来饭食。
见叶阳盯着菜。
赢稷笑问:“王后想吃?”
叶阳点点头。
她也是没用晚膳呢!
只陪着他胡天胡地。
待侍者布置好膳桌,叶阳大摇大摆在榻上用起了膳。
尝了两口,她觉得不对。
“这不是我做得饭!”
“是”赢稷翻着书,头也不抬:“王后做的菜,都被寡人吃了。”
叶阳凑近他,小心问:“觉得如何?”
赢稷转眸看她,见她眉眼弯弯,唇瓣微张,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他笑道:“美味极了。”
“那,”叶阳轻轻扯他的袖子:“臣妾有一事相请。”
“讲。”
叶阳忙把唐八子的请求告诉他。
赢稷听了,“嗯”了一声,就没了言语。
也不说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叶阳心情不上不下起来,她不轻易许诺,若是许诺,必言出必行。
她信誓旦旦向唐八子保证,此事要不成就坏了。
她的手指绕上他的衣襟,指尖粉嫩,在他身上作祟。
赢稷瞥了一眼她的手,摁住。
颇为无奈道:“寡人允了。”
“王上,是同意了?”
赢稷点头。
叶阳笑逐颜开。
赢稷轻哼:“自己的儿媳妇还没有下落,倒上赶着给别人做媒。”
赢稷对赢倬不娶妻一事,意见良多。
不娶妻日日在他母亲眼前转,惹得她没事还要回兰池宫。
叶阳知道他的心思,她撒娇:“倬儿的事就让倬儿决定,王上只关心臣妾不好吗?”
赢稷冷笑:“寡人倒是可以只关心你,你能做到只关心寡人吗?”
这是多少年的陈年老醋!
叶阳违心地抱住他,斩钉截铁道:“臣妾可以做到!”
赢稷揽住她,此事才掀开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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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好攻楚之策后,秦国立刻发兵攻楚。
公元前279-公元前278年,秦国攻下楚国鄢郢之地,楚国迁都陈丘。
那一日,叶阳登山远望,仿佛看见了她经久未见的故国。
的确足够久,两世没有回去了。
叶阳沉沉一叹,就回了宫。
回宫之后的第一件事,叶阳就命人砍伐了那棵在秦宫生长了二十余年的柑橘树。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不是秦国的物种,留下来也徒劳无功。
赢倬来到兰池宫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他的母后专注地看着那一棵已生长地枝繁叶茂的柑橘树,下一刻,她就命人砍掉了它。
赢倬走过去,忍不住道:“母后这样做,父王岂不是会多心?”
父王多疑。
母亲贸然砍掉这一棵代表楚国的橘树,他会不会怀疑母亲在借此泄恨?
叶阳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他疑心又如何?”
这么多年,他疑神疑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哪一次他又真正地惩处了她?
“也是。”赢倬握拳掩面一笑:“孩儿忘了,母亲自是不用怕。”
秦王再多疑,对他的妻子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叶阳听出了赢倬的言外之意。
他对他的父王有有很强的警惕之心。
叶阳是知道的。
她挑眉,走至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赢倬疑惑,笑道:“怎么了?”
他的语气很温柔。
叶阳道:“你来的时间不短了,该走了。”
自从被册封为太子后,他在秦宫就有了独立的居所。
“好。”赢倬的眉目间笼了一层落寞:“儿子这就告辞。”
“嗯。”叶阳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转身走出了兰池宫 。
她有很多年不曾跟她唯一的儿子亲近过了,尽管他总是有各种理由找她。
从前或许叶阳没有感觉出来,但是近几年,这个念头时时在她的脑海中闪现。
他是赢倬,不是她的倬儿。
她想要弥补上一世的母子亲情,终究是不可能的!
她变了,倬儿也变了。
或许,他从来都不是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