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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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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剑的故事其实很容易就能概括完。
青梅竹马的少年,结交千年的知己,反目成仇的好友,出入成双的情人,天人永隔的现在……
剑子听了觉得这简直是这集世上最常见的狗血之大成,只是当事人是自己时,感觉就比较微妙诡异了。
“前辈,我认识你的时间不长,”谈无欲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但就我知道的而言,那段日子,是你最为开心高兴时候——至少之前与之后的日子里,我没见你比那更快活过。”
“快活?难道我现在的日子过得不快活?”
“你若还记得自己的那段疯狂,你就会觉得这日子乏味就是白开水——”谈无欲微抬起头,似沉浸在往事中,又似看着空中幽冷缥缈的星光,“当时你和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突然之间,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事能再入你们的眼——你们甚至把这些苦难纷争的事全然当成了给你们两个人的生活做调剂的存在,你们对待这些事就像对待缠乱了的线球,高兴时拿起来细心的理清拆顺,若不高兴时,你们也许会互相踢几脚当皮球玩,偶尔几次甚至将事情搅和得更乱……”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们不但不插手帮忙,反而去让事态恶化?”剑子惊诧地问。
“对那时的你们来说,众生万象哪比得上彼此重要,”谈无欲苦笑,“有那么一段日子,你们以设局让彼此解决为乐——用你们当时的观点,这叫情趣——当然,以前辈你现在的心绪可能非常难以理解。”
何止不能理解,禁止是匪夷所思。剑子默默喝了口早就冷掉的茶,只觉得满口苦涩难言。
“从叶口月人开始,一直到后来的血族祸世——你们以天下为棋盘,以世间事为棋子,一转念间,千军易辟,万民赴死——这样的大手笔,连我想着想着都忍不住要去试试,”谈无欲眼神落在虚空中缥缈的一个点上,“你们的身份地位给了你们无限的可能,于是你们就尽情的挥霍着。”
“……………我从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些事。”
“不记得也无妨,反正值得庆幸的是,在彻底掀翻了武林的底线并逼疯了所有人前,你们突然就像喜新厌旧的小孩子一样丢下了这个游戏,而这天下也已经消磨得再无力气起风波,于是江湖太平了。”
“就这么听你说,那是两个疯子。”剑子的脸色很难看。
“那段日子,没人认为你们是正常的,”谈无欲淡淡道,“后来,一切突然就变了,仿佛一夜之间,儒门龙首消失了,而你重新回到江湖,依旧是疯狂前那个心忧天下的道门先天。”
“那是怎么了?”
“这也是我的疑问,”谈无欲叹气,“再后来,等龙首再现时,儒门多了少主朗月垂光,而你们的关系也退回到了疯狂前。”
“这前与后到底是什么区别?”
“就如前辈自己所想的那样。”
“什么如我所想?”
“就是你自己现在想象中的样子。”
“……”
“前辈觉得很震惊?”谈无欲甩了甩拂尘,口气依旧非常平淡。
剑子无言地点点头。
“那接下来前辈准备怎么办?”
“准备怎么办?”剑子无意识地重复着,根本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回答什么——苦苦追寻的答案一下子知道了,于是发现自己完全没准备好,真相让人太过措手不及。
谈无欲了然的看着他。
“我现在知道我曾经认识这么一个人,他在我的前半生里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可我把他给忘了,忘得一干二净——我甚至没法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模样,喜欢什么,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剑子说着连自己都不大分得清脉胳的话。
“他喜欢华丽的事物,没事就会伤春悲秋一把,平时总穿镶满了珍珠的紫衣裳,有事没事就爱拿把造价非常贵的扇子摇来摇去,要多碍眼有多碍眼。”身后,药师冷冷的声音响起。
剑子神智明白了点,不大敢去看清醒后的药师的脸色,他端起早已冷掉的茶想喝又放下来,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谈无欲和慕少艾告诉他的事太出乎他的意料,甚至可以说惊悚得远远超越了他预料的底线。
“你们说——”剑子似乎颇为难以启齿,他艰难的斟酌着语句,“我曾经爱过一个人——”
“不,你们不算是什么情人,”谈无欲安详地说:“这凡尘的感情放你们身上不合适,你和他就好像是都失却了功体,却同在那高空之上除了彼此无处可依,于是便紧紧握住彼此的手,不敢放开。”
“你说我们是互相需要,是吗?”剑子安静地听着,到最后低低笑了起来。
谈无欲没回答,因为他也弄不清楚龙剑两人到底是维持着一种怎样诡异的关系。
“我以前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剑子捂着脸闷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剑子,你似乎很失望。”药师说。
“我只是奇怪自己会这样发狂地迷恋一个人,那个人甚至还是一个男人,之后又还闹得这么满城风雨怨声载道的,简直就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
“剑子!!”药师放下烟管,抬眼直视剑子,“你必须向龙宿和过去的你道歉——哪怕你什么都想不起来——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想不来,所以你必须更加公正的看待这件事。”
“……真是抱歉……”
“该说抱歉的是我,”药师低头把玩着烟管,最后叹口气,“我不是指责你什么,但那是你和龙宿两个人最为珍视的过往,你没有立场去妄自看轻它。”
“我真是一个卑劣的人,”剑子苦笑,“这样的我若被龙首知道了,一定会鄙薄我的为人,他会后悔与我交陪。”
“你这样说看低了自己也看低了龙宿,”药师温和的说,“就他来说,哪怕你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也是他至为珍视的存在,他对你的感情连我这外人看了也感动,而你,也值得他这样的对待。”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对于药师和谈无欲所说的,剑子全然没有印象,他再一次努力追寻,却还是两手空空,不止情节,他甚至找不回当初如斯疯狂的一点点感觉。
“真是抱歉,”剑子长长叹了口气,说,“我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
“忘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药师拍了拍剑子的肩,“如果背着这样事活下来,你早就跨了,还指望养大垂光?”
“我想,他会不会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剑子疲惫的闭上眼。
“前辈!”谈无欲突然抬高了声音,“没这个假设,现在追寻龙首的死因毫无意义,至少,他是为了这个武林才与夜重生玉石俱焚的。”
“但是……”
“没有任何但是,哪怕他是为了救你,他想必也是心甘情愿。”药师断然道。
“于现在的前辈来说,你所能做的是尽力护持着龙首唯一的子息,那是当年他重逾性命的珍宝。”谈无欲飞快地说,这时药师微妙的扬起了眉,欲言又止。
谈无欲的意思是莫恋往日春,惜取眼前花——讲白了就是虽然你知道了事实,但对现在的你来说毫无意义,你就当补全了这段记忆,然后跟垂光好生过日子去吧——剑子苦笑,没来由的,他突然想起,若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他是以什么心情看着沉潜归来的龙宿和那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的?
剑子真觉得头痛欲裂。
送剑子出门后,谈无欲和药师看着剑子那给月亮拖得长长长长的影子,突然很有种不知乘月几人归的感慨。
“你故意不说垂光的事。”药师回头看谈无欲。
“你不也没说?”谈无欲微扬起眉,“难道你觉得他还能再加一层刺激?”
药师吞云吐雾不说话,末了突然问一句:“若是你,会因为难受就选择忘记吗?”
“我会把这事刻心上,时时拿来想,最后清楚明白的死。”
“我想也是这样,”药师吐一个烟圈,看着它悠悠的升远,“哪怕走上糊涂路也要清楚明白地走着——疏楼龙宿不也是这样的人么。”
“像这般自讨苦吃的人不值得仿效——龙首就是明证,”谈无欲自嘲地笑笑,“所以我羡慕那些能选择遗忘,自此稀里糊涂地走着糊涂路的人。”
“我也羡慕。”药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