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说不可说》草言非

3、第三章

　　第二天，晴空万里。沈若安拉开窗帘，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恍然间有种被拯救的错觉。
　　走过七站地，站在校门外，沈若安作出了决定。
　　七点五十，五十五，五十六，沈若安靠在校外的围墙一角，不停看表。
　　差不多该到了。五十七分整，杜晓寒出现了。果然和昨天晚上的感觉完全不同。半旧的浅灰色外套，斜背着黑色大包，头发也打理得服服帖帖，一副普通高中生的模样。尽管已接近迟到边缘，却仍旧两手插在裤兜里，闲闲地往前走。
　　“早。”沈若安装作不经意地打招呼。
　　“哦，是你啊。”杜晓寒露出一丝惊讶，脚步却不停。
　　“是啊，今天睡过头了。”
　　杜晓寒眼睛瞟过来：“我也是。”
　　“那你岂不是每天都睡过头？”沈若安失笑。
　　杜晓寒仍旧保持着手插裤兜的姿势，毫不动摇地微笑：“没错。”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没办法啊，没人叫我起床。”
　　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沈若安脱口而出：“要不要我叫你起床？”说完之后，沈若安觉得有点不妙，这样听起来像不像有所图谋？虽然他的本意真的只是想叫他起床而已。他边走边紧张地偷瞄杜晓寒的反应，才几步路，手心就汗湿了。
　　杜晓寒扭头看过来：“你是指用手机？”
　　沈若安点点头。
　　“啊……”杜晓寒伸手搔搔后脑，“不用了，手机铃声叫不醒我。”
　　松了一口气，既庆幸杜晓寒的平常反应，又为他冷淡的态度感到失落。
　　沈若安抚了抚胸口，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
　　“喂——”两手在嘴上做成喇叭，呼叫学习委员，“作业——借我——”
　　苏倩倩和他之间隔了两个座位，听见他的声音，呼啦啦扔了个本子过来。“这是化学作业，数学早收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喂，姐姐，别让我看着办啊。”沈若安暗暗叫苦。
　　“晓寒，作业本拿来，要收上去了。”嘈杂的教室里，准确地接收到这一句，沈若安一拍脑门，这不还有杜晓寒在嘛。身体比思维先行动，他三步两步跑到教室左侧，找到杜晓寒：“那个，不好意思，数学作业借我抄一下，等下我负责交上去。”
　　杜晓寒“呵呵”笑了两声，将作业本递给他。
　　就为了那“呵呵”两声，沈若安心脏生生漏跳了两拍。真是的，还让不让人活了。一边飞快地抄作业一边嘟囔，心里却甜滋滋的。没想到杜晓寒字写得这么漂亮。
　　午休时间一到，杜晓寒便不见了踪影，沈若安在学校里晃了一圈也没找到。真是奇怪，他记得以前的午休，杜晓寒都会在教室呆上半个小时才出去。莫非今天有急事？脑子不争气地闪过“小辉”这个名字，沈若安立刻甩甩头，强迫自己忘掉。
　　不忘掉，又怎么向前迈进？
　　不知不觉走到操场围栏外，他双手撑在铁质栏杆上，仰头深深呼吸。周围的雪已经开始融化，空气冰凉清新。耳边一片遥远的寂静，沙沙的模糊声音里，沈若安忽然记起杜晓寒轻唱的那首情歌，简单悲怆的旋律。他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摩挲着铁质栏杆上斑驳的浮雕，就像在回忆里细细描摹出杜晓寒的轮廓，嘴里不自觉跟着回忆哼唱起来。
　　混杂着雪和泥土气息的风迎面吹来，沈若安觉得自己好似站在一艘巨舰的甲板上，无数座冰山清晰逼现，然后从身边呼啸而过。迷航处的神秘岩石上，人鱼尘封千年的眼泪，正闪耀着梦幻般的光芒……
　　“嗯……唱得不错嘛。”
　　沈若安慌乱地睁开眼，看到一旁的杜晓寒正以同样的姿势撑在栏杆上，眼望着前方被雪覆盖的操场，嘴角似乎带着笑，他说：“你喜欢这首歌？”
　　“还算……喜欢。”沈若安不安地答。准确地说，他不是喜欢这首歌，而是经由这首歌喜欢上一个人。
　　“我唱过一次，在上次元旦节……”
　　“我记得。”
　　“是吗？你记得？”杜晓寒转过头，露出大大的笑容，“真奇怪，我们今天是第二次遇上了，以前好像都不记得有你存在。”
　　“我记得……也不是，应该说，自从元旦那天听了你唱的歌之后，我就记住你了。”被他那么直白地说不记得自己的存在，心里有点受伤，不过沈若安已经决定不去在乎了。
　　“嘿嘿。”杜晓寒故作得意笑了两声，“你刚才在想什么，表情那么陶醉？”
　　“……”
　　“不想说也没关系。”杜晓寒撑着下巴，淡淡说。
　　“人鱼的……眼泪。”沈若安老实回答。
　　“呃？”杜晓寒表情微妙地眨眨眼，“沈若安，你真有意思。”
　　糟了，他一定觉得我像个傻瓜。沈若安懊恼地攥紧了手指：“你在取笑我？”
　　“没错，是在取笑你。”
　　说得太直白了。沈若安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这种状况，用一句玩笑就好，笑一笑就过去了，可是，他想不出来。
　　杜晓寒接下去了，他说：“不过，并不讨厌。”
　　沈若安诧异地回过头，看到杜晓寒正打算沿着小径走出去。
　　“上次是‘雪精灵’，这次是‘人鱼的眼泪’，期待下次。”说完他挥挥手，踩着雪咯吱咯吱地走了，留下一个浅灰的背影。
　　期待下次，期待下次……像山谷的回音一般，沈若安满脑子回荡着这句话。午休时间结束回教室时，他才记起自己忘了吃午餐。
　　放学后陪苏倩倩逛街，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苏倩倩忽然双手做喇叭状，大声叫着沈若安的名字。四面的行人都望过来，沈若安连忙阻止她：“你在做什么？”
　　“招魂。”苏倩倩没好气地扔下两个字，硬邦邦的，掷地有声。
　　在请苏倩倩吃了一顿丰盛的汉堡大餐之后，逛街计划草草结束。苏倩倩没让沈若安送她回家，临走时，她提着满满一袋外带汉堡，拍着沈若安的肩：“暂时给你放假，最近这段时间，你不用理我了。”她强调，“鸡毛蒜皮的恋爱烦恼也好，被人甩了也好，受了伤哭哭啼啼也好，一概不要来找我。”
　　“真无情。”看着苏倩倩踢踢踏踏远去的背影，沈若安叹口气。
　　已是满城灯火。沈若安双手插进衣袋，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最近似乎常常失神，已经到了要“招魂”的地步吗？沈若安苦笑一下，如果有一双眼能看进自己的内心，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密密麻麻的每一处，都是杜晓寒。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密集地想着同一个人；也从不曾如此甘愿卑微，为喜欢的人每一个无心的恩赐而雀跃不已。

　　第二天，杜晓寒没有来上课。沈若安站在角落等了足足半个钟头，直等到迟到的前一分钟才跑进教室。空下来的座位格外显眼，因为他已经习惯了眼角的余光里有杜晓寒的存在。
　　第三天，沈若安逮住苏倩倩：“杜晓寒为什么没来上课？”
　　苏倩倩惊讶不已：“原来你是一个会关心人的好孩子啊？”
　　在想象中敲了她一个爆栗，沈若安翻了翻白眼：“回答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的谁谁谁……”
　　“你好歹是学习委员。”
　　“想知道的话直接去问老师嘛。”
　　“哦，也对。”
　　“喂。”苏倩倩一把拽住他，“你发什么神经，干嘛突然这么关心他？我记得你们不怎么熟啊……”说到这，她忽然表情一动，贼贼笑道，“莫非——”
　　“莫非什么？”
　　“没什么。”苏倩倩松开手，“我之前去办公室时听老班提起过，打电话请假的是杜晓寒本人，理由是感冒。据说因为态度太过自然，引起了老班的怀疑。”
　　“怀疑？”
　　“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那我们今天去探病吧。”
　　“啊？”苏倩倩瞪大眼，“为什么把我算进去？”
　　“你好歹是学习委员。”
　　“沈若安，‘好歹’这个词是多余的！”
　　“是是是。”
　　“不要连说三遍！”
　　于是，手里捏着苏倩倩从老班那里打听来的地址，两人在落日没入地平线之前，终于摁响了杜晓寒家的门铃。
　　门开了，杜晓寒顶着一头乱发站在门后发呆。
　　“不好意思，打扰了。”苏倩倩温柔有礼的声音，让沈若安觉得四周有点冷。
　　半晌，杜晓寒似乎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很重的鼻音，看来真的是感冒了。
　　沈若安慌忙答：“听说你生病了，所以来探望一下。身体还好吗？”
　　“嗯。哦，学习委员也来了？”明明是苏倩倩最先开口，杜晓寒却一副刚发现她的表情。
　　沈若安似乎听到身边响起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他惴惴不安地回头，苏倩倩一脸迷人的微笑，望着杜晓寒笑眯眯地说：“其实这都是沈若安的主意，见你两天没来上课，又听说你生病，所以特地向老班要了你家的地址过来看你。这是他买的探病礼物，请收下吧。担心你会不会喜欢，他一路上紧张得要命呢。”
　　杜晓寒接过苏倩倩手中的礼物，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先进来吧。”
　　“喂，你在乱说什么？”沈若安扯住苏倩倩，小声说。
　　“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
　　“可是……”
　　杜晓寒将礼物放在沙发上，然后回过头问：“要喝点什么？”
　　“可乐。”苏倩倩立刻答。
　　杜晓寒笑了一下，转向沈若安：“你呢？”
　　被那样柔软的视线看着，沈若安不由得紧张起来：“水……水，谢谢。”
　　“呵呵，不用这么客气，先坐一下。”
　　沈若安目送着杜晓寒进了厨房，不知怎的，他觉得今天的杜晓寒格外温和。在学校时，虽然也很普通，性格也没什么问题，却总让人感觉无法接近。
　　苏倩倩仰靠在沙发上，忽然说了一句：“沈若安，这可是个大难关。”
　　“什么？”
　　“要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才行。”
　　“你在说什么？”
　　“我说……”苏倩倩不耐烦地坐起身，“凭你是做不到的，绝对攻克不了！”
　　“攻克不了什么？”杜晓寒一手端着可乐，一手端着水走过来。
　　苏倩倩灌下一大口：“游戏。”
　　“什么游戏？”
　　瞟了一眼困惑的沈若安，苏倩倩微笑道：“恋爱养成游戏。”
　　“哦？”杜晓寒望向沈若安，“原来你喜欢玩这一类游戏？”
　　“我？”沈若安指着自己，大吃一惊，“不是，我……”
　　“他以前没玩过，最近才第一次玩，这个男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可惜里面是空的，所以我说他绝对攻克不了。”苏倩倩靠在一旁，说得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