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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单行道 ...

  •   人间路

      市丸银掏钥匙开门,那是他旅行四星期后回国的第一天。拿着一大把钥匙愣一会儿几乎忘记了哪一个才是开防盗门的然后哪一个是开大门的,把手上的灰尘已经清晰可见,破旧的公寓楼楼梯踩上去好像吱吱呀呀在晃特别不安全的感觉。随后银又一次想起他少年时曾听隔壁邻居说四楼和五楼之间的隔层住着灵魂,似乎和楼梯的阶数多少有关系。但不管他在什么时间甚至午夜零点爬多少次楼回到的都是五楼自己住的那个房间而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隔层,尽管他确是想走到那里一次,但无论去数多少次那阶数从来都没有多或者少过。
      明明就是那鬼才信的鬼话。

      墙上的灰随着门撞上的震动啪啦啪啦地落下来,黑色的外套肩膀处很快蒙了一层灰白粉尘。
      银穿过很小的客厅放下手里的包袱和塑料袋,推开最里面卧室的门。不大的破旧衣橱,发旧的浅粉色漆皮剥落了露出几块朽木的原色,有腐朽了的气味,铁质的床栏杆上的锈迹散发出的味道像是血,同色的门窗格外陈旧,泛黄了的墙皮一直没有再次粉刷过,暖气没有供应,很快就是元旦。
      我—回—来—了哦,蓝染。清凉细软的声调拉长了每一个音节,尾音微微扬起个小的弧度。
      我终于见到了安纳普尔纳雪山群,终年不化的积雪。博卡拉是它怀抱下的小城镇,黄昏是金黄色的温暖。甚至整个城市都是彩色的你知道吗,什么时候一起去一次吧好不好。

      他们在认识第六年的时候八岁的年龄差距变得不重要,市丸银二十一岁,蓝染惣右介于他来说终于是真正的爱人而不是大叔或者哥哥这么单纯。记得第一次提起博卡拉的时候他们才搬进这间小公寓不久,两个人戴着口罩手套花很长时间把桌子上墙上瓷砖上那些粘滞的灰尘清扫干净,终于才觉得有一些家的感觉。
      如果想体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感觉就要去博卡拉哦——打开窗户为了快一点散去房间里浓烈的消毒水味,银抱着本图册在沙发上翻个身,手肘支着头看正脱手套的蓝染。
      那里面朝的是雪山而不是大海。
      ……管它面朝哪里,干脆我们去一次吧?
      主要是没时间啊,这段日子忙的完全抽不出空子来,你知道。蓝染拢一把头发把脑袋凑过来搁在银的肩膀上看见画册上的照片,温暖的金黄稻田,天空湛蓝掠着浮云,远处雪山的磅礴纯白是突兀的刺目的美。随后他轻声说再过一阵吧,等安定下来之后就能绕着地球跑了。
      银就眯起眼睛特别好看的笑,笑容在房顶吊灯昏暗的桔色光下显得明晰清亮。

      银把手里的数码相机打开,看一张张记忆缓慢地从眼前流过最后回到原点,像一次次倒带的旧电影,放映着远方彩色的小城市的剪影,薄如蝉翼的温暖。然后他把相机好好搁在铺着奶白色麻布的茶几上起身去开冰箱,没站稳径直对那灰色的庞然大物撞过去,然后听见从后面发出啪啦一声响一个透明的东西露出来。蹲下去捡起来才发现居然是榨汁机用的半透明塑料杯子。
      记得买了榨汁机之后的那天开始他们便对残害完好的水果蔬菜这一行动有了无穷的兴趣。苹果洗干净削皮切成小块丢进机器里,听它嗡嗡的响动,拿两个玻璃杯子把机器里不多的汁液倒进去,切片面包夹煎蛋,有时用速食汤料做个汤慰藉两个年轻的胃。然后杯碗盘子扔到厨房,到实在不行的时候一起洗。不知道什么时候榨汁机的杯子就找不到了,一直都找不到,于是整理的时候机器跟着被塞进床底下不知道哪个角落。
      蓝染说有些东西丢了你不去管它,然后哪一天突然冒出来的时候发现和它搭配的另一半却丢了。
      银坐在地上握着那冷的杯子发愣,想的确是那么一回事。

      我们一起吃早餐一起喝红茶,一起推着购物车买很少的东西,一起工作到很晚为了微薄的生活费,我们那时养了一只猫,它在一年后的雨夜死去,这是我最讨厌的事。

      我想让你喝我刚刚学会调的鸡尾酒。
      我想让你穿我买回来的白色衬衣,大了一号,你穿会刚刚好。
      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那彩色的城市。

      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低头对着自己的膝盖微笑,手指松脱杯子落下滚出一段距离。他答应过他陪他到生命的最后一秒,他没有食言,并且他一直留在原来的地方。
      一年来银从未避讳过自己去想起蓝染,从他疾病被下了最后通牒之后自己已经开始慢慢去回忆,甚至要一秒秒数剩下的时光尽力去抓住,起初他在心里问过为什么喊得撕心裂肺,心被弦勒的往死里疼。时间久了这根弦开始有了弹性,紧一下松下来,一跳一跳的疼痛和平稳后的安慰。最后到现在剩下的竟然是值得开心的回忆。

      银在蓝染枕头旁边坐下,握住他冰冷干枯的手指,它们曾经温暖坚韧暖过他整个心和身体。蓝染,他轻轻叫他的名字,语气风平浪静。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开始深沉的呼吸,尽全身所有的气力支撑着这呼吸,胸口起伏,他最后一刻涨满的生命力,他微微睁开眼睛,他低头去亲吻他。他在爱人的亲吻中表情从未像如此般安详松弛,他的心脏停止搏动,他在爱人的亲吻中安静地死去。
      银站起身,医生和护士们围过来去忙碌最后的一条直线,有年轻的小护士站立一侧看着银额发下的眼睛发愣,她很怕这男人会突然在病房里发狂。但他没有,他眼睛里一点水都没有。他后退一步倚在白色的墙上半麻木地看着这群陌生人的动作起落,表情清淡。

      天上街

      墙上落下的灰穿过蓝染的身体径直落到地上。他说,银,你回来了。
      这么大的一个世界,他转了很多圈最后还是回到这里。他贴在窗子前靠在门边站在床头,银会从他的身体里穿过去,不留痕迹的,没有目光的交汇。这么多时日始终如一。午夜吱呀开门,爬上床关灯睡觉,他透过眼睑看到他瞳孔里的不安稳,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蓝染站在走廊里,零下十一度察觉不出丝毫冷意。当然。然后他突然看到有个缓慢步行上楼来的女子,他已经知道她是魂灵。她停在自己面前,那双眼睛像湾不惹尘埃不起风浪的明净湖水,漆黑长发编成鞭子垂在胸口处。他欣赏她的美,温婉的不动声色的美。听她首先开口,请问,您为何不离开?
      蓝染看着她的眼睛,礼貌回答说我在陪一个朋友,他住在这里。他指一下身后的门牌号。
      是这样。女子笑起来,弧度清淡美好:您好,我叫卯之花烈。
      蓝染惣右介。蓝染微微点头,卯之花烈,她的眼睛透露了她并非这个时代的人。

      温暖的金黄稻田,天空湛蓝掠着浮云,远处雪山的磅礴纯白突兀的刺目的美,彩色的美丽城市,银站在紫红色花丛里微微地笑,这是惟一一张他将自己一起拍进去的照片。
      银举着相机在博卡拉四处寻觅合衬的风景,他最后站在紫红色的鲜艳小花前面拜托当地一个盛装的妇人拍照,妇人愉快接受,煞有其事地要他在拍的时候说cheese。
      蓝染把头凑过去看银照片上的笑容,萤幕一闪却变成了白色安纳普尔纳。
      银你翻得太快了。他说,然后照片又跳了一张,雪山变成潋滟的湖水。
      那湖水像卯之花烈的眼睛,摄氏三十七度,恒温。不被觉察地在每个人身边静静看透一切。
      蓝染突然觉得有什么感觉穿过自己的身体一阵冰冷。

      蓝染说原来那一直没找到的杯子在这里,是不是因为我们一直太骄傲的昂首,忘记了低头去看脚下的路。你的话,是不是太相信我,银。是不是有些事,一定要站在这个世界之外才会懂得。
      蓝染曾几次想象自己去杀了银的样子,无可宣泄的无力让他几度要丧失理智。他想象自己握着刀手上沾着温暖的血液,并在银灵魂离开身体的刹那死死握住,告诉他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啊,为什么我之前不能让你知道我就在你身边呢。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亦只有我可以杀了你——但是同时他深深清楚着,不能的。银要继续活下去,在与自己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也许他会有一个女人,也许他一辈子都会像今天一样,也许在多年后的一天自己会成为一个回忆,仅仅是一个随便可以想起又随便可以丢弃的回忆。只是无论如何,那都是银的生命,掌控权在他自己手里。蓝染已经无权并无力干涉,独自生存,各得其所。
      兀自腾空而起刺向喉咙的自家厨房的刀,银会害怕的吧,也许会吓死的吧。

      银深夜从红色出租车上下来,楼道里的灯亮着,他上楼脚步微微摇晃,拿钥匙的时候脱手从楼梯扶手的缝隙中落到楼下很清亮的响声,他趴在栏杆上低头,一片惧人的地狱般的漆黑。他在房门前抱着膝盖坐下,身上有酒精的刺鼻味道。然后他开始说话,他说,蓝染。
      我在这里。
      银在酒精的促使下不抬头地开始讲述他曾经弄掉过很多次钥匙,可是之前会有人来开门。他一直说想要再去那彩色的小城镇两个人的,他说四楼和五楼之前住着灵魂的故事是不是真的,他说外面呆久了真是会觉得冷,他说不自觉地就多喝了两杯酒。不留呼吸余地的语言,调子软软凉凉。他的手指关节开始发白,抬起手放在嘴边哈气取暖,几乎倚着墙壁将身体蜷起来。
      蓝染贴着银的身子坐着,他在他耳边说我可以进去开门你可以随便弄掉钥匙没关系的,说那么我们一起去吧我替你拍照片,说真的灵魂住在他生前最爱的人那里,说你这样不行会着凉的。他试图去抱他的时候觉得自己像微薄空气般软弱无力,他闭上眼睛去触碰银冰凉的嘴唇,然后他默默下去寻找那串隐藏在黑洞中的家门钥匙。

      一些事,在夜深人静时突然开始没来由的念想。破旧的橱柜和床,贴着胶带的脏的窗玻璃,谈论过博卡拉的小沙发,一起做方便面的小厨房,残余着咖啡渣的咖啡壶,翻过的那本杂志彩色的城市看起来那种温暖让人心生生地疼起来。蓝染在银的床边看他合上眼呼吸变得平静缓慢,过去一直握着他的手什么都不做。这变成平素交流的方式,安静的不为人知的。
      蓝染看到静伫在房间口的黑发女子,恬淡美好。她略带窘迫地微笑,抱歉我擅自进入,我想来向您道别,或许有些唐突。
      是吗,你预备结束在人间的羁绊了吗,你已经停留了多少年?
      四百年。她微微低头,她已看尽无数轮回。
      蓝染终于得到确认卯之花眼里写着历史的原因是什么。他点头微微挑起嘴角,希望你顺利。
      您想要继续留在这里吗,到什么时候。
      到,他必须离开我的时候。蓝染的笑容平铺直叙,目光毫无保留地投向床上被子快要蒙住头的银。
      他一定是您相当喜欢的朋友。她带着些许歆羡的口气。
      他笑意加深,不是的,他是我的爱人。
      卯之花眉梢微微挑动,是这样,希望您们可以活的幸福,蓝染先生。
      无论再过多少年多少年,您要面对他的老去,一辈子只停留在一个地方,那是我所见过最苍凉执着美好的爱和等待,恒久默然寂静的,穿透生命穿透身体,怎样坚持着的,怎样互相支撑着的。
      谢谢。
      像这样,不会离开他了吗。卯之花想着,问出来。
      蓝染点头,陪他到生命的最后一秒,用我的方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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