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的情人》秋水微澜

29、活下去

　　“白羽！”菲特拉掰开我的手，刚才我下意识地抓着桌子的边沿，过于用力，五只指甲硬生生折断，鲜血淋漓滴落，竟然也不知道。

　　“我再次为我的行为表示抱歉，白先生。”

　　我抬头死死地盯着欧威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极度的不解和悲愤竟失去了语言能力！

　　“你知道，我们斗了这么多年，什么招数没用过？罗兰过于重视承诺这东西也不奇怪，我们之间缺乏足够的信任。可惜我当时还不明白他的顾虑，以为按照他的意思签下契约，他就会安心把自己交给我。现在我才知道我把这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幸好契约已经签订，我们有不容他躲避的理由相见，到时我再请求他的原谅。”

　　欧威尔的喋喋不休让我无法再忍受下去，砰地摔门而出，落荒而逃——从来只知道向前闯的我第一次逃跑。

　　感到不容侵犯的尊严此刻已经支离破碎，心脏在滴血，灵魂在颤抖。不顾一切地奔回晨钰的房间，看到他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无尽的悲哀涌上心头。

　　我不相信晨钰会移情别恋，但签了那种契约，我们还有什么未来可言？退一百万步，就算欧威尔乖乖站在一旁不打扰我们，我们就真能心无芥蒂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破坏了我们的未来！只有这件事，我无法原谅你！

　　“出去，给我出去！”我朝着那些仆人吼道。那些人都吓傻了，大概从没见过我这么愤怒，呆站着一动不动。我更是恼火了，动手把人全推了出去，就连两个“血瓶子”也推了出去，砰地关门锁死。转身看着晨钰，他依然安静地躺着，柔和的灯光照射下，像极了一个圣洁的发光体。

　　难以忍受的压抑，呼吸困难。紧紧把他搂在怀里，熟识的淡雅幽香萦绕鼻端。这感觉太美好，美好到让我想到失去这一切就疯狂。

　　我们不是为彼此而活的吗？我们说好的！为什么你要悔约？是我不够好，还是你已经厌倦了我们总是忧心忡忡顾虑重重的无望将来？是啊，谁愿意总是小心翼翼地过日子？有哪对情侣会像我们一样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思前想后，唯恐对方会不开心呢？知道你过不了百岁生日对死极度忌讳的我和以为委屈了我对我百般迁就的你，从来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究竟我们之间有没有坦诚过？

　　妈的！这辈子我算是被李晨钰毁了！从未感到如此失败！

　　恼怒地一口咬紧了他肩上的肉，也不管他会不会痛，只是死命咬着。

　　他依旧睡得很安稳，一点醒来的迹象也没有。

　　唉，欺负一个病人有什么意思呢？

　　我松了口，解开衣领一看，一圈牙印印在肩部，不见血，又不禁难过。不是我咬得不够狠，而是他全身根本没有几滴血。

　　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看到“血瓶子”已经不是原来的两个，按照那样的流速，已经换几次了？那么多人的血输入他的身体，像进入黑洞似的，根本填不满他的血管。究竟那些血都到哪儿去了？
　　刚才的恼恨消散于无形，我抱着他，抱得紧紧的。

　　——我绝不会把你给欧威尔！大不了我陪你去死！反正我就是这么自私！我后悔你刚变成吸血鬼的时候心软没有杀死你，你死了哪还有后来那么多事？！

　　过了许久，我才冷静下去。肆意的发泄固然痛快，现实的无奈却让人倍感艰难。带着晨钰去死，说得很容易，做，难以登天。为了让他生存下去，我最不愿意做的事都做了，还有什么不能忍受？可是，如果他和欧威尔一起，我发誓绝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呵，习惯了晨钰作为我的一部分，离开他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万念俱灰，生无可恋，死亡似乎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自从知道吸血鬼和猎人的起源，心便变得茫然，后来发生了莫里亚苏醒占据了晨钰的身体一事，再后来同伴的背叛，一点点把我信念粉碎，所以，遭到VHU的人斩杀之时，我没有尽全力抵抗。如果不是晨钰重新抢占了身体的控制权，拼了命救活我，也许我就这样变成一捧黄土。

　　死，我们从来是不怕的。我只怕行尸走肉一般活下去。

　　——所以，我要你活下来！背负一切，活下去。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下定了决心，我把人重新叫进来，默默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发呆。

　　“冷静一些了么？”菲特拉踱进来，塞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给我。

　　“谢。”我接过来喝了一口，烫得我舌头差点起泡，忍不住往嘴巴里扇风。

　　菲特拉笑起来，道：“总觉得你们还没有长大。”

　　我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菲特拉先生，我们都年近古稀了。”

　　“岁数可代表不了什么。路莱尔这小子今年二百岁了，你看他不知死活的性子像成年了么？”

　　说起路莱尔，我沉默了。看小子平时大大咧咧，虽然有才能却对什么都既不上心又不用心，一个典型的颓废派。当初我对晨钰选他当亲卫队长还百般不满，到头来却是他和他的下属舍命救了晨钰。

　　“能为主人而死，是每一个仆人的光荣。你不要为他悲哀。”菲特拉淡淡地说。

　　“没有谁应该为谁而死。”

　　“但路莱尔不同，他和晨钰可是订过主仆契约的。”菲特拉注视着我道。“因为主人把仆人的生命和荣耀当作自己的生命和荣耀去尊重，仆人才会心甘情愿为主人献出生命，甚至牺牲所有荣耀。这才是主仆契约最初的意义。”

　　我有些微不解。

　　“路莱尔原本只是低等卫兵，负责看守牲畜，在城堡里那是最无聊又最没有出头机会的工作，可是他却做了五十年。是晨钰发现了他，把他带在身边，一点点地教会他一切，到后来主人去世，晨钰正式登位，就和他签了主仆契约，把他提拔当了亲卫队队长。对路莱尔来说，晨钰远不止一个领主那么简单。”菲特拉道，“不同于我们，我们会叫晨钰主人，那是因为他是我们的领袖，路莱尔叫晨钰主人，那是因为，晨钰是他灵魂的皈依。所以，能为晨钰而死，对他来说是一种幸福。”

　　“我不懂。”我老实回答。

　　“当然！猎人虽然会和吸血鬼签订灵魂契约，却只把吸血鬼当工具。”菲特拉脸上浮现一丝讥笑。

　　我无法反驳。

　　“欧威尔的事，你打算怎么做？”他又问。

　　我叹了一口气，气过之后，我还哪来的动力送晨钰去死？

　　“如果欧威尔不想死，就叫他过来吧。”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他一定不肯的，他不信任我和阿赛拉。而且，两方僵持下去，挨不住反噬的一定是晨钰。你该知道，他昏迷不醒就是这个原因。”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把晨钰送过去？笑话！”我的火气又窜上来了。这么便宜欧威尔，我不甘心！

　　“那更不行！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从此臣服于‘暗之夜来香’。这真是奇耻大辱！”菲特拉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一愣，低声咒骂：“你的意思是对晨钰见死不救？”

　　“怎么可能！晨钰是我的朋友！”菲特拉对上我的目光，又闪躲开去，“对不起，我不该发你的脾气。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看了就明白！”

　　我坐直了，他把一份文件交给我。

　　打开一看，竟然是晨钰的遗书！

　　明明不久前人还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却突然冒出一份我不知道的遗书，我心内的难受和震惊难以描述，五味杂陈。

　　菲特拉指示我去看日期，竟然是十六年前，刚把我救回菲洛斯特的次日！

　　“你还记得一年前他的病频繁发作吗？本来那个时候他就会死去，是他使用了主人用过的禁术延活至今，但这已经是极限了！你明白了吗，白羽？晨钰他骗你的，他根本活不到百岁，十五年就是你们本该有的全部时光！”

　　我当然记得那段时间！那时，他几乎每隔两天就发作一次，根本不能做任何事，每次喝了药就陷入昏迷，我多担心他会一睡不醒。就是在这样的焦虑之下，他才好一点我就带着一点希望也不放过的心思，冒险到月神秘宫寻找所谓的“圣药”！

　　“白羽，没用的，即使没有命运之链，晨钰也无法活下去！”菲特拉沉痛的话重重地撞击在我的心上。啪的一声，遗书落到地上。我茫然地捡起，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他这一年过得很辛苦，禁术的副作用不是他的身体所能承受的，你见过主人的被禁术反噬的情景，你该明白。”菲特拉的话飘飘渺渺，传进我的耳朵里一点也不真实。

　　“所以，白羽，不要再做没用的事，让他就这样去吧……”

　　最后一句话，把我的心彻底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