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星座》樊迪

13、下厨

　　“盛赫咺，下午好！”打卡机毫无感情的声音在12点58分响起。盛赫咺长出一口气，啊，差点迟到。
　　上午陪樊星去打针，又回家做了午饭。昨天答应做番茄酱锅包肉，怕下班太晚耽误樊星睡觉，就想着中午做。但是早上起来晚了，做完饭已经12点半，时间来不及，他不能一起吃完再走，匆匆出门之前，忽悠着樊星喂他一筷子。

　　盛赫咺想着想着，不禁嘴角上扬，站在打卡机边上傻笑。
　　“哎！小盛，你咋又不穿工装？”颜超回来取路由器，正好撞上踩着点儿打卡盛赫咺。
　　“哦，洗了没干，昨天下雨来着”盛赫咺没脸没皮地笑着去翻备用箱，他知道箱里有两件新的，那是给跟他同一批来的新人的，结果就只有他自己留下，那俩和尚没看上这小破庙。
　　“知道天儿不好，你还不早点洗……我草！”颜超坐一边往包里塞着路由器，抬眼看见正在换工装的盛赫咺露出来的伤，揶揄道“我说怎么突然要换晚班，弟妹这牙口儿挺好啊”
　　“啥玩意儿？”盛赫咺顺着颜超的眼神，摸了摸自己肩膀，疼的一个激灵“嘶——”
　　“谈恋爱是好事——”颜超拍了拍盛赫咺的肩旁，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注意安全，小雨衣穿好，对人家小姑娘负责”
　　“不是，我……”盛赫咺无奈的笑了一下，刚想解释。
　　“没事啊”颜超一副哥都懂的样子“你想上晚班还是白班都行，想换班随时跟哥说……手机别忘了点‘上班’啊，工单都派我这来了，走了!”
　　盛赫咺赶紧拿手机登录工号点了“上班”瞬间进来3、4个报维修工单，点进去一看距离，没一个离他们家近的，最远的一个用户都过了四环了，比樊星他们家还远。他塞上耳机，一边出门跨上小电动出发，一边联系用户确定维修时间。等红灯的时候，还给樊星发了条消息提醒他吃药。这两天又忙又累，但却有点甘之如饴。他喜欢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让他觉得心是满的。

　　正走着神儿，后面的车鸣笛，他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变绿的信号灯，赶紧骑着小电动冲了出去，往旁边闪了闪。后面的车像是憋地不行，他一闪开，立刻就贴着他风一样刮过去，车窗开着，盛赫咺听见车里骂了一声傻逼，但他并没在意。
　　小电动很慢，天气又闷，这时候在外面晒着实在难受，然而他回味着跟樊星的相处，觉得愉悦。他也有担忧，樊星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心理问题，让他觉得心疼。

　　昨晚盛赫咺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打一宿游戏又在医院折腾了一天，他再精力充沛也会累。夜里又开始下雨，盛赫咺感觉自己刚睡着，就在电闪雷鸣和樊星的叫声中惊醒。他还懵着却丝毫没有犹豫，立刻把恐惧中胡乱挣扎的樊星抱进怀里，被樊星狠狠一口咬了肩膀。
　　“不怕不怕”盛赫咺疼的嗷一声，还是忍着剧痛柔声哄着樊星“乖，哥在呢”
　　在他的安抚下，樊星颤抖松开了嘴。他有哄妹妹的经验，本身也很会照顾人，也许仅仅是对樊星有着莫名的同情和怜惜。

　　有的人因为经历了过激的痛苦体验，在特定情景下会重复当时的创伤，以至于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从心理产生恐惧。这时候如果叫醒他，告诉不要闹了，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无法让他感受到理解和接纳，痛苦压抑在心里，创伤更不易修复。一直得不到安抚和释放，就会在对痛苦体验的恐惧中丧失了尝试修复的勇气。就算有人伸出援手，问他你还好吧，他内心想着“快救救我！”嘴上却会说着“我没事”
　　盛赫咺只是顺着他，哄着他，安抚着他心里那个年幼受伤的孩子。雷声再次炸响，闪电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魔，樊星颤抖着抓着盛赫咺的睡衣，身体一直在发抖。盛赫咺回忆着曾经选修过的心理学课程，这时候人的情感需要被抱持，不能否定和禁止他表达痛苦，要给他安全感，让他知道虽然痛苦，但我在你身边陪着你一起度过。
　　“没事儿，哥在呢”盛赫咺抱着他，像哄孩子一样，假装捂着他的耳朵不去听雷声，安慰道“哥抱你一起睡”
　　窗外雨未停，但雷声渐渐远去。盛赫咺轻声哄着他，一直跟他说话，安抚了很久，樊星的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了很多。后来盛赫咺也说累了，就轻轻拍着樊星的背，哼着歌儿。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他们相拥着睡着了。

　　天亮时盛赫咺醒来，樊星还缩在他怀里，他想拿手机看看时间，刚动一下，樊星就十分不安的“哼”了一声，皱着眉抓紧他的胳膊。

　　“再睡会儿吧”盛赫咺怜惜的凝视怀里的人，轻轻碰了一下他手臂的疤，想到那天他惊慌的抽回手臂，盛赫咺感到懊恼，他不愿意被看到的疤，是内心的恐惧。那盛老师的恐惧是怎样的呢？这些年她从来没说过。她也曾歇斯底里，借题发挥折磨盛赫咺，但从来没提过为什么会割腕。

　　盛赫咺看着樊星，还好昨天自作主张把他领回来，放他一个人回他那小破屋，怕是要喊得邻居报警吧。脑海里还在回顾昨晚，人已经骑车来到报维修的小区。他跟颜超试岗第一天就独立处理故障了，这活儿对他来说游刃有余。只是社区维护不仅仅需要技术，还需要共情能力和安抚用户的耐心。很多时候网络好不好，也并不完全是运营商能决定，但用户的满意，是每家运营商需要努力的方向。

　　“阿姨呀”盛赫咺看着用户家那看上去颇有年代感的插排“这个插排用挺久了吧”
　　“得好几年了……”
　　“换新的吧”插排开关按钮弹不起来，盛赫咺干脆把电源拔了“这个坏了，没漏电都已经是万幸了”
　　“哎呀，你们年轻人呀，就知道换新的...我老太太自个儿过，哪有那么多钱啥都换新的...这网不归你们管么？应该你们给换啊……”
　　从用户家里出来，盛赫咺长长地呼了口气。这个故障不在运营商的责任范围，插排断电导致路由器不能使用，但用户年纪大了又有些固执，跟她讲不通，最后盛赫咺给她掐了一段跳线，把路由器接到了墙壁的电源。盛赫咺被老太太絮絮叨叨数落半天，也没有办法跟她爭辩。

　　刚跨上小电动，手机收到樊星的微信，一条文字和一张图片，他有点小雀跃地点开微信。

　　——这本书可以借我看看么

　　图片是他放在置物柜边上那本书——亲爱的提奥，封面是油画普罗旺斯的收获。樊星随手一拍，阳光刚好照在一角，暖洋洋的感觉。
　　盛赫咺不觉嘴角勾起，按照他平时的习惯，不方便打字他就发语音。相比文字，声音也更可以传递出情绪，但他发现樊星似乎不太喜欢语音，即使方便语音的环境下他也打字。

　　——当然可以，小星星。你就当自己家一样，随便点儿。
　　——谢了
　　——我10点下班，晚上你自己定个外卖吧，或者想吃什么夜宵我带给你。
　　——不用
　　盛赫咺“啧”了一下，真是上赶着不是买卖啊，无情的小崽子！刚要讨伐他，字还没打完，就看见“对方正在输入……” 于是他等了等。
　　——我做饭等你

　　盛赫咺笑了笑，好啊，晚上能吃现成的。随即感觉到，这人应该是明天就要回去了。

　　蒜蓉西兰花、蒜蓉娃娃菜、蒜末茄子、蒜蓉虾。
　　盛赫咺：“......”
　　这是在哪位养生达人朋友圈看的，去年绿豆治百病，今年大蒜赛人参？盛赫咺看着丰盛的蒜味主题晚餐，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夸。

　　“咋了？”樊星摆着碗筷，他穿着睡衣系着围裙，原本是跟居家放松的状态，他却依旧是机器人脸，看上去有点违和又有点说不出......奶萌。
　　“震惊！肤白貌美小星星厨艺竟然如此精湛”盛赫咺捏着虾尾，往嘴里扔了一直虾“嗯！不错不错！比春发和做的还好吃”
　　“你洗手了么？”奶萌机器人并不想接他的彩虹屁，面无表情地回了句灵魂拷问。
　　“嘿嘿”盛赫咺忍不住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然后逃开“去洗手喽”
　　樊星愣了一下，抹了抹被他捏过的那一侧脸颊，嫌弃地皱了皱眉，随即又有点什么感触似的笑了笑。

　　“我明天回去了”樊星边吃饭边说，戳着碗，没有看盛赫咺。
　　“着啥急啊，再呆两天呗”盛赫咺语气里并没有执意要留他，就是客气了一下。

　　盛赫咺为人爽朗和煦，会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亲切感，但也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过度热情。他会注意人际交往的边界，温暖但不冒犯，所以人缘才会比较好。

　　人与人交往有心理边界，性格经历不同，这个边界也存在差异性，建立关系的基础是尊重这个差异，不能侵犯到对方的心理边界。虽然是被照顾的一方，但能够在陌生的地方，跟一个关系算不上亲密的人在一起住两晚，即便是性格开朗的人，也很考验社交能力。何况樊星这么内向，这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极限了。

　　“已经很麻烦你了...”他吃东西慢，像小孩厌食似的。
　　“哎，麻烦啥呀，咋还这么见外呢”盛赫咺吃着东西，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有个伴儿挺好的，有空就回来。”

　　有空就回来。他说的是“回”对于樊星这种敏感的性格，这一个“回”的杀伤力可太大了。

　　每个人心里都渴望被接纳。在他生病的时候，盛赫咺给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内心是感激的，但长久以来的习惯和不配得感，让他总会本能地回避别人的好意。

　　“那个，你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他转移了话题。
　　“啥呀？啊，我刷的你医保卡”盛赫咺一顿“对了，卡还在我这忘了给你”
　　盛赫咺随手一掏裤子口袋，没有，想起来早上换裤子了。
　　“好像放床边柜子抽屉里了，一会给你找”
　　“嗯”樊星低头想了想“那睡衣...那些…..”
　　“小星星你是不是东北人？”盛赫咺放下筷子看着他“这点事儿就别磨叽了，要不你也给我准备一套睡衣，万一哪天需要你收留呢”
　　“嗯”樊星抬起头，眼神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漠然，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冲盛赫咺笑了笑。
　　“来，多吃点！”盛赫咺看他带着病容，脆弱地一笑，内心保护欲泛滥，随手夹了只虾放进他碗里“吃点虾，补充蛋白质，你这样挑食厌食，容易营养不良造成肌肉拉伤，骨折，还容易脱发”

　　樊星不爱吃海鲜，倒不是过敏不能吃，他说不上来，似乎是刻意回避海鲜的腥味。那让他想起海边潮湿的风和想逃离的家乡。买青虾是因为买菜时他走神，愣在人家摊位边，被摊主叫住拉着他非说今天青虾特价，他只好应付着买了一斤。

　　本能地想拒绝盛赫咺给他夹菜，听见“脱发”俩字，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夹起来吃掉，看上去还有点乖巧。
　　“这才对么，得好好吃饭”盛赫咺手欠，又掐了一下樊星的脸“看你瘦的，做心彩的时候我一下就把你拎上去了”
　　“我还做了个心彩？”樊星不记得体检有这项。
　　“嗯，在医院做的，还抽血来着，体检中心的报告跟医院不通用，你那天抽了两次血”

　　听到抽血，樊星哆嗦了一下，有点庆幸那天自己不省人事了。
　　“本来是低血糖，还晕针，体检中心每天都有这样的，没当回事儿，就让我接你回去休息。我抱起你时发现你在发烧，挺烫的，就带你去医院了”盛赫咺放下筷子，难得正经地看着他“小星星，有病上医院这是常识，你要是实在害怕打针，以后可以叫我陪你，别觉得年轻，就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儿”
　　“嗯”樊星一时思绪万千，却也想不出来该说点儿什么。其实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没觉得怎么样，突如其来的关心，反而让人有点不知所措。

　　这人真奇怪，他天生乐于助人么？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呢？即便是亲人也未必能做到如此，而且他还每件事都处理的那么妥善。捕猎者都是这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么？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