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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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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誉为上帝宠儿的弥生,自小就泡在蜜糖罐中长大,他有着一副开朗活泼的讨喜性格,以及急公好义、乐于助人的优秀品质。不止是父亲合谷草见,包括生活中遇见的所有形形色色的人,即便是再铁石心肠,面对合谷弥生这样出类拔萃,秀质逸群的孩子,也说不出一丁点令人不快的话。
弥久是这样一种人,热情大方,阳光帅气。他那颗鲜活的跳动的心,具备包容世间一切乱象的能力。诚然这些特质会让他在女生堆里所向披靡,但是对一个作家来说却不是很好的助力。
换言之,弥久没有足够敏锐的洞察力、细腻入微的叙述才能,这一点在合谷弥久五岁之前,就已经被草见留意到了。
晚上九点多,合谷草见照例在哄儿子睡觉。
弥久的房间装饰得精致而温馨,处处流露出父母对孩子无微不至的关爱之情。
正对着儿童床、靠墙摆放的桌子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玩具。再往上看去,墙壁上高高镶嵌着一副工艺画,是用贝壳、珍珠、水钻、毛线、羽毛等材料制作而成,淡淡的天蓝色底布上,别具匠心地勾勒出三道剪影:男人高大英武,女人窈窕纤弱,中间是一个天真无邪,玉雪可爱的孩子。
——典型的三口之家。
不消说,工艺画上的男女自然是合谷草见与言泉栀子夫妇,以及两人爱的结晶合谷弥久。
这副工艺画是草见请人根据照片特制的,虽没有完全形似,却神韵十足。当初送到家里时,碰巧赶上弥久放学,这孩子一见之下就爱不释手,同草见歪缠了几句就成功据为己有。
弥久躺在床上,软乎乎的小手亲昵地搭在草见臂上,轻车熟路地撒娇道:“我要听故事,爸爸。”
这可难不倒一个靠写作为生的男人。
合谷草见略一踌躇,道:“当然可以,我的宝贝。爸爸今天给你讲一个关于‘夜鬼’的故事。据说在三百年前的治世时代,有一只通体漆黑,形如浓墨的鬼怪。它没有实体,无所在却又无处不在,伴随着夜晚的降临而来。每当白日将堕,夜色开始笼罩大地时,夜鬼就无声无息地出现,每一寸夜色都是它的栖居地。夜鬼终年蛰伏于黑暗之中,伺机吞掉在夜晚不安于寝,到处闲逛游荡的落单人,特别是那些顽劣调皮,不听从父母之言的孩子……”
讲到这里时,弥久小声“呀”了一下,往被子里缩了缩,黑琉璃似的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颤了颤。
将弥久的反应尽收眼底,草见满意地笑了笑,继续柔声道:“毕竟,相较于饱经沧桑的成年人而言,孩子的肉质更加柔嫩鲜美。所以,有聪明而善于躲藏的孩子,起夜时,感觉到一股幽冷黏腻的目光如影随形,紧紧黏附在自己身上,蛇一样冰冷无机质,冻得人浑身直哆嗦。那个孩子先是故作不知,又抓准了时机,在夜鬼一步步逼近,而又未完全露出獠牙扑上来时,猛然转过身去。于是,他看到了一副令人终身难忘的画面——”
弥久开始瑟瑟发抖了,却强撑着没有完全躲进被窝里,眼巴巴地盯着草见。
“草见——”栀子适时走了过来,先是柔柔瞥了丈夫一眼,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嗔怪,“怎么能给小孩子听这种故事呢?会吓到他的。”
草见唇畔的笑意淡了些,耸了耸道:“我去写稿子,今晚不回卧室了。”
身后,栀子温柔地拭去弥久额头上的涔涔冷汗,亲昵道:“我们弥久宝贝知道害怕了呢。”
弥久含羞地抿了下唇瓣——栀子发现,他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几乎与草见如出一辙。
“妈妈,世界上真的有‘夜鬼’吗?它长什么样子?”在栀子一迭声地安慰下,弥久的情绪得到缓和,转而就草见刚才所讲述的那个故事问个不停。
孩子总是这样,天真懵懂又好奇心旺盛,凡事都喜欢寻根究底。但是随着他们渐渐长大就会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任何事情都有答案的。
其实就栀子的本心而言,她实际上并不赞同让年幼的孩子接触这一类的奇闻异谈。然而,每当夜晚来临,栀子眼睁睁地看着父子两人亲密互动,却从未态度强硬地表示过反对,至多是不痛不痒地跟草见交涉几句。还是那句话,在合谷草见面前,言泉栀子总会变得毫无主见,成为一个善于妥协的人。
栀子哑口无言,她在弥久的被子上轻轻拍动几下,示意儿子快点睡。
弥久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个问题只能等到明天继续问父亲了。
看到弥久闭上眼睛,甜甜地睡了过去。栀子蹑手蹑脚地离开,走到门口时“啪”得一下摁灭了灯。室内陡然昏暗下来,像一团未充分稀释的浓墨缓缓洇染开。唯有床头的墙壁上亮着一串小巧玲珑的壁灯。那灯所散发的也不是能见度高的白炽光,而是如同时髦女子抹在眼皮上的两道幽蓝,乍一看,有种合谷草见笔下《夜色迷情》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沉沉入睡的弥久,竟然罕见地做梦了。
弗洛伊德曾说:“梦不是偶然形成的联想,而是压抑的欲|望的释放。”可是,对于一个吃饱了睡,睡足了吃,生活得无忧无虑,汇聚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孩子来说,他实在没有借助梦境实现理想的必要,他的一切或明或暗或隐或显的渴望,都有父母任劳任怨地予以满足。
所以,在此之前,弥久其实是很少做梦的——你不能指望一个白天跟小伙伴一起疯玩,消耗了所有精力的孩子,在洗去汗水,听完睡前故事后,还能用潜意识编造一段梦境。
这也就使得当今天晚上这个与众不同的梦到来时,弥久在短时间内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当然,一个五岁孩子的智力,也不允许他做出什么高明的判断。
起初,弥久以为自己清醒着,眼前所有都切切实实的存在。毕竟,在这个梦中,无论是画面色彩,还是琐碎声音,都达到了纤毫毕现,以假乱真的地步。
梦境的内容有些荒诞不经。弥久看到自己待在一处黑漆漆的房间内,房间的面积不算小,但里面横七竖八地堆着一摞摞的书籍,以至于显得十分逼仄狭小,书架与书架之间,几乎只有不到50厘米的距离。
以弥久有限的见识来看,这个房间内的藏书数量之多几乎能够媲美一家小型图书馆。仔细看去,种类丰富,五花八门,包罗万象:有些名字晦涩难懂,诘屈聱牙;有些古里古怪,故弄玄虚;还有一些诸如字典,辞海之类的工具书。但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赫然是一些诸如《比较文学探究》、《民间志怪文化》、《语言与文字》之类的专业性书籍。
空气中氤氲着纸张的墨香,以及东西老化发霉的味道,弥久茫然地站立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此时的弥久还不乏小孩子心性,他兴趣盎然地想要寻觅一本漫画,逡巡了几遍却无功而返。这里面一本漫画、笑话集等消遣性的图书都没有。
弥久忍不住暗中抱怨无聊。
正在这时,弥久忽然耳尖地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次逼来。那声音很特殊,有点像是用硬物剐蹭玻璃,又有点拖拽重物,笨拙前行的凌乱感。
“刺啦——刺啦——刺啦——”
细小的,微不可闻的,发秃齿豁的老太太啃噬饼干一般,颤颤蠕蠕。让人联想到寒风在树叶间的战栗,或者细碎如盐的雪粒子洒落在枯萎草丛上。
弥久有些害怕,他双腿抖了抖,控制不住地往后退去。
一步,两步,三步……
与此同时,那怪异声音也在步步紧逼,如影随形,弥久仿佛看到电子游戏中提示条一般的存在,反复提醒他:“来了,来了,快逃!”
“刺啦——刺啦——刺啦——”
“刺啦——刺啦——”
“刺啦——”
“啊!”弥久惊叫一声醒了过来,他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白皙的小脸上都是惶恐不安,身上的冷汗几乎湿透睡衣。
闹钟的秒针嘀嗒嘀嗒地转动着,从数字“9”开始,周而复始,绕了足足三圈,弥久剧烈起伏的胸口才回归平静,墨黑的眸子重起波澜。
黑暗使得房间内的一切都附上了一层暧昧不清的阴影,若有心细细辨认,仍能追寻到白日里司空见惯的痕迹。
弥久用手背揩了下额头,失声道:“是梦呀……”
父母对于孩子,尤其是幼年期的孩子,永远都是最真实可靠,能够无条件信赖的存在。
那段怪异离奇,没头没尾的梦让合谷弥久心有余悸,这时已然是凌晨12:50,打扰父母休息,特意把他们叫醒陪伴自己,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办法。何况,五岁的孩子虽然不解世事,但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心,已经有萌芽之势了。
弥久盯着正前方的那幅工艺画,企图从父母的剪影上找到慰藉,获得战胜恐惧的勇气。
他瞪大眼睛,不闪不避地看了一会儿。合谷草见那双用黑曜石填充的,静谧幽深如海的眸子好似具有奇异魅力。弥久的不安还未彻底消散,就静静地陷入睡眠。
第二天,晚饭过后。
弥久想到昨天的疑问还未得到解决,拦住正要去书房的草见,仰头问道:“爸爸,夜鬼真的存在吗?它长什么样子?”
“嘘!”草见竖起一根手指掩在唇上,示意弥久小声一点,他偏头看了一眼,见栀子正待在厨房,兢兢业业地进行饭后收尾工作,鉴于晚饭的丰盛,她显然是分不出心思关注其他。
草见神神秘秘地笑了,他弯下|身,道:“这需要你自己探索,弥久,你会成功的。如果你想要提示的话,我只能告诉你,孩子,‘夜鬼’是一种十分贪婪狡猾,阴险如蛇的生物,它依靠吞食人的负面情绪而活:胆怯,懦弱,自卑,厌世,嫉妒,仇视等等。这些对‘夜鬼’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美食呢。”
合谷弥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