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逃荒》飞星迢迢

29、029.首次分别

　　深夜降临，庄子里还亮着几点灯火。

　　张玉珍守在伙房里，正在熬粥。

　　粥里不光放了少许白米，还有杨青麦交给她的杂豆，小火慢煮间，粥水越发浓稠，香气扑鼻。宋慧荷擓了一丁点儿猪油滑进热锅里，手边的箩筐里放着一把嫩绿的菠菜。

　　而两人之所以在深夜里做饭正是为了丁宝镜与秦拂烟。

　　她们下午回来后一直呆在屋子里，其他人只能看到翁兰舟和邢姝寒进进出出，却不知在忙活什么。

　　粥好了以后，张玉珍端上清炒菠菜一齐送了过去。

　　翁兰舟接过盘子，又将门阖紧。

　　“来，先吃饭。”她放下盘子，催促丁宝镜与秦拂烟。

　　等二人坐在桌边，一同动筷，翁兰舟才斟酌了一下措辞，把下午的事情娓娓道来。

　　上午她们出去购买生活用品，一直到中午都没回来，最开始发现这个情况的竟是痴傻的柳芳词，他与秦拂烟走得近，平素吃饭都是在一块，从未分开过，今日等了许久都未等到她过来，便直愣愣地冲到大门口，想出去找人。

　　翁兰舟与邢姝寒根本拦不住，干脆和柳芳词一起出了庄子，进城找人。

　　她们先是去了几家杂货铺子，问了一圈都说没看见丁宝镜与秦拂烟，随后又到布庄询问，依然一无所获。

　　情急之下，翁兰舟想到了陈灵妙。

　　可是等她们抵达陈灵妙的那处院子，连周雪堂都见到了，也没看到要找的人。

　　翁兰舟实在没辙，还是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地讲给陈灵妙听。

　　原本打算回避一下的周雪堂，恰巧捕捉到“莘莘”两字，心里迅速闪过一张浓艳如桃花的脸庞，紧接着他又记起镇国公嫡长子林清芷似乎来过信儿，说是这两天到访蒲州。

　　坏了！

　　周雪堂暗暗叹气，想来从澎州听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还是有一定可信度。

　　他原本并不想插手，毕竟与之有牵连的是镇国公的世子，若是因此事交恶，得不偿失。

　　可是陈灵妙察言观色的本事超一流，她似乎从自己一瞬的怔愣中得到了重要信息，立刻提出以一种新型粮食作为交换，来请他出马。

　　一种亩产五十至七十石的粮食。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条件。

　　于是就出现了周雪堂求见林清芷，中断他胁迫丁宝镜与秦拂烟自杀的情节。

　　“妙妙不会有事吧？”丁宝镜喝粥的动作停了下来，“那个林清芷真的很可怕！”

　　她重复了三遍，可见在被绑的时间里遭受了太多心理折磨。

　　“周大人保证不透露任何情况，你放心。”

　　一旁的秦拂烟听到这句话，拿筷子的手顿了顿，眼神飘忽，盯着一处空气渐渐发起呆。

　　林清芷才不会善罢甘休。

　　他向来独断惯了，在澎州时从不顾镇国公的劝告，抛洒真金白银搜罗天下美人，以各种残酷的手段糟蹋她们，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玩坏了的便当做垃圾随手丢弃，或者当做商品贱卖给妓院窑子，任人羞辱。

　　像她这样逃出生天，侥幸得到一丝喘息机会的幸运儿，更是被他视为污点、眼中钉。

　　怎么能有人离开他以后过得越来越好？
　　怎么能有人修补好了伤口，敢站在敞亮的太阳下？

　　垃圾就应该活在最腐烂、最腥气、最阴暗的臭水沟里。

　　所以，林清芷一定会派出无数暗线，不择手段地查到庄子这里，到那时谁也逃不了。

　　丁宝镜与翁兰舟还在低声说着其他事情，包括这些天陈灵妙抛射机的制造进度、城内物价的升降、以及一些旁门小道的传闻。

　　窗外夜色更浓，庄子里的灯火终于熄灭了。

　　第二天天亮，秦拂烟醒得很早，裹上外衫站在院子里，天上的淡色月牙还未褪干净，映着灰蓝的天空，孤寂又清冷。她满怀的情绪无法排解，涌到心头时便觉得鼻尖发酸、舌底发涩，怎么都咽不下去。

　　直到伙房里的张玉珍架柴生火，各种声音接连响起，杂豆粥的味道在微凉的空气里逐渐弥漫开，秦拂烟这才感觉到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吃过早饭，陶熠然与邢姝寒收拾了一下，稍作乔装，便一同出门前往城内，继续昨日未完的生活用品采购，顺便找一下陈灵妙，与她聊一聊“绑架案”这一事。

　　院子里的几棵芍药已经开花了，紫红色的花朵又大又密。

　　“只要我们留在蒲州，林清芷是不会下黑手的。”陈灵妙放下手里的活计，逐条分析道：“我与周雪堂做了一项交易，我许诺给他高产的土豆，他负责保护我们的人身安全。”

　　“但需要宝镜与莘莘搬来我这里。”

　　如果让林清芷顺藤摸瓜查到庄子，不但大部队的一百多人会被他盯上，同时她所编造的人设及一连串故事也会暴露在周雪堂面前。

　　说到这里，陈灵妙挑了挑眉，“过几天我要跟着府衙的人一起去北冶镇，她们两个必须尽快搬过来。”

　　“好，我回去就让她们收拾行李，今晚搬家。”

　　她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落后就要挨打……”陶熠然从未像此刻这样深切理解了这句话，“虽然用的不太恰当，可我们的确是被碾压的那一方，掌控不了主动权好憋屈！”

　　“主动权？”邢姝寒冷笑道：“只有逃出大靖才能谈论主动权。”

　　大靖的根部再怎么腐朽，它的外表依然郁郁葱葱、枝叶扶疏，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会允许它倒下。

　　令人百感丛生的谈话暂告一段落。

　　陶熠然与邢姝寒回到庄子后，立即催促丁宝镜和秦拂烟简单收拾了一下包袱，趁着夜色赶到陈灵妙那里。

　　这个院子处于城内人口较多的位置，白日里摆摊做生意或者开店的也多，烟火气浓厚，就算谁想在这里做坏事也会谨慎一些。

　　周雪堂既然答应了陈灵妙的请求，自然尽力而为，安排了几位高手暗中保护她们，不过这仅限于蒲州城内。

　　在整座城安静下来，被困意拖入梦乡之中的时刻。

　　三人挤在同一张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闲话，随着月入中天，半梦半醒间，陈灵妙和丁宝镜似乎听到了秦拂烟问了一句什么。

　　“如果……我回……能帮到……”

　　帮什么？

　　她的声音太小了，陈灵妙勉强转了转脑袋，也只听到断断续续的零碎音节，甚至都来不及反问，须臾之间便被睡意拉进黑甜的梦里。

　　后来陈灵妙问秦拂烟，那天晚上她想说什么，只得到了轻轻的摇头和一句“无事”。

　　“那下次一定要把我叫醒，郁闷的事情不能一直憋在心里。”陈灵妙以为秦拂烟想找人诉苦水，却不好意思，再次向她强调几遍，才换了话题，继续讲自己编纂的人设与故事。

　　再过两天，她就要启程前往北冶镇，为了不让其余人露馅，需要提前串通好。

　　“你这一套一套的太讲究了，”丁宝镜一边记一边吐槽：“为了不让周雪堂发现破绽，煞费苦心。”

　　在陈灵妙的故事里，她们六个人的身世异常凄惨，不是父母双亡就是逃荒路上差点被卖去当丫鬟，但又十分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每个人熟悉了自己的“人物简介”以后，经常代入角色与他人沟通。

　　直到院子里第一批开花的芍药开始凋谢，七八天过去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分开，该叮嘱的我也叮嘱完了，宝镜，好好照顾自己，一切以保命为前提，不要逞强。”陈灵妙离开前格外唠叨，几乎给一切可能发生的状况全做了应对计划，又向周雪堂申请加派人手，才稍稍放下心出发。

　　这一去便是十多天。

　　丁宝镜与秦拂烟坐在略显空荡的院子里发呆。

　　期间陶熠然和杨青麦来过几次，但停留时间很短，总是偷摸摸进来，偷摸摸出去，比窃贼还要谨慎。

　　六月伊始，周雪堂那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说是林清芷即将返回定西府。

　　定在四天后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