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机械羊不太机械》池糖

76、终章 死生不知

　　羊运会赛事完毕，当天下午所有来自外地的羊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羊绵也拿出了大大的包裹，沉默的收拾着东西，她来时东西不多，要离开了，东西也差不多，还是带过来的那些。

　　机械羊队长走过来，拿出一个胶囊状的小东西递到她面前，“博士最新研究出来的，空间胶囊，打开收纳死物。每羊一个，这个是你的。”
　　羊绵第一次看到比美羊羊的蝴蝶结还粉的东西，好一会才接过来，“……谢谢。”

　　机械羊队长点了点头，却没动作。
　　羊绵疑惑地问他：“队长，你还有事吗？”
　　他一成不变的表情突然显得有些纠结，半晌才轻轻地说：“开心点。”
　　说完就走。

　　羊绵不由得愣了一下，似在心底有五味杂陈，随后表情变得有些无奈。
　　即使队长听不见，她还是对着队长的背影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

　　所有东西都规整的收拾好了，放进了胶囊空“间里。
　　翠青的草地上地上就剩一张白皮毯，显得孤零零的。

　　此时除了羊绵以外其他羊已经收拾完了。

　　阿期早已经收拾好了，他往羊绵这边看了看，走过来，羊绵脸上似乎带着轻松的笑意，阿期却仔仔细细的盯着她藏在分析仪下的眼睛。

　　其实仔细看是可以看得清楚的，尤其同为机械羊。

　　羊绵转身蹲下，磨磨蹭蹭的将白皮毯折好又打开，再折再开，一边低语：“叠不好……”

　　阿期就在她侧后方低头看着她翻来覆去的将白皮毯翻折叠好再打开。
　　羊绵只管蹲在地上埋头做自己的事，直到她动作越来越慢，一个身影挡住了温柔安抚着她的阳光。

　　是阿期吧？

　　那只机械羊一言不发，拿过她手底下的皮毯，三下五除二的叠好，和羊绵叠的一样规整。
　　全程羊绵都低着头。

　　将皮毯放到旁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张纸巾塞到羊绵手里。
　　他说：“别抬头。”
　　他又说：“安心。”

　　没由来似的话，说完他抬起头，严厉的看了一眼机械羊群：“别围在这。”

　　原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机械羊都围在了附近，听他这一句呵斥，也没有半分不满的散开了。

　　只有机械羊队长居高临下地看着阿期，阿期也站起，目光扫过羊绵，示意性的看了一眼队长，从队长身边擦肩而过。

　　机械羊队长顺着阿期的目光看了一眼没有举动的羊绵，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有些疑惑，也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远。
　　半晌，羊绵才拿下自己的分析仪，胡乱的用手背擦了擦眼部，拿着薄薄的纸巾摸索着仔仔细细擦干净了自己的分析仪，重新戴上。

　　机械羊们全部分散在距离稍远的四周。
　　看着整整齐齐的白皮毯，羊绵若无其事的起身，将它收进了胶囊空间。

　　既定的分别是必然的。
　　羊绵一直很矛盾，有时她会逃避，有时珍惜当下，所以有时她异常的沉默，有时她却反常的主动。
　　这一切都源自于她的不舍，她默默地表达着自己的不舍——或许还有无力的反抗，可是知道真相的只有队长和她啊。

　　可以不离开吗？
　　……
　　算啦。人偶哪里能控制自己的行动呢？机械羊哪里能选择自己的羊生呢？

　　改良版的时空机外表很好看，也很像老古董——看起来像个花纹精致的巨大怀表。

　　队长迟迟没有下令，兀自站在夕阳下，连光照在他身上都绵软不少——
　　是的，光照在他身上都绵软。

　　羊绵打量着高了她身量一半的“怀表”。

　　阿期走到羊绵身边，“我们快回去了。”
　　羊绵默然几秒，应和他：“是，快回去了。”
　　她有点想知道队长用什么理由将她独自送往她该去的时空。

　　“为什么你随身带着纸巾？”机械羊不需要纸巾。
　　“因为你哭过。”
　　“……”原来他看见了。

　　她突然侧过头看阿期，“如果代价是被毁灭，还是分开更容易被接受。”
　　她几乎料定了阿期的反应是疑惑，没想到阿期只是看了她一眼，说：“我说过，如果任务是分离，那么我一定脱离控制去找你。”

　　羊绵不依不饶，语气淡淡的，“永远无法脱离控制呢？”
　　阿期神情没有丝毫波动，“接受任务分离的那一刻一定是为了在未来更好的相见，即使会失去生命也要去用尽一切努力脱离控制。所以除非死亡，有朝一日一定可以。”

　　他语气一转，“但是你不行。”
　　在羊绵看过来的目光中，他的声音似乎很轻又很远，“你要等着我找到你。”

　　“羊绵——”队长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两羊的交谈，“你该离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队长在他们身后只隔几步。

　　“……我？”
　　“我们收到博士的新任务，需要立即去执行任务，但是博士要求你回去。”

　　简简单单的借口，不需要编制好看的外壳，因为这是队长的命令。
　　“是。”队长的命令没有特殊情况必须无条件服从。

　　队长调好了正确的时空，时空之门打开，时光机里面幽暗的像个怪兽的大口。

　　看了一眼成群的伙伴们，羊绵心中的不舍发酵成了打翻的烈酒，在她的感知里留下烈酒般浓重的痕迹。

　　迈步踏进时空机，时空机内壁机械又冰冷的刻纹散发出明亮的灯光照亮了前方的路。

　　但羊绵的那颗机械心脏却猛然出现极度的压抑感，她一下子回头下意识迫切的想要找到阿期，却只看到了快要完全关闭的时空之门和被缓缓关闭的时空之门隔绝在外的队长，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垂着的手臂似乎昭示了他此刻的无力感。

　　羊绵想，以后见不到了吧。

　　如果时空形象化，那它就是一条长河，盛着时光而逝，从不停歇。
　　和来到羊村时的经历不同，进入改造版的时空机内，羊绵置身在静寂的时空里，就像是时间长河组成的空间。

　　时光不停地流淌，置身时光中的羊绵原本神色寡淡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她要逃。

　　羊绵垂着的手抬起，开始有光芒环绕，是她将自身的能量聚集到了一处。
　　她想要打破时空的牢笼。

　　如果成功，她就可以有机会去到别的时空，脱离可能控制她但一定不会伤害她的羊博士，那她就一定有机会去找到他们。

　　像压抑着雨露的云朵，羊绵的神情柔和，所思所行如此疯狂。

　　不过短短几分钟，分析仪上出现了能量消耗异常提示，羊绵却不管不顾，任由分析仪上显示自身能量数值越来越快减少。

　　直到自体能量减至20％左右，分析仪开始发出警告，羊绵依然没有停止能量的输出。

　　她明白，要想有可能成功就必须冒着极大的风险一搏，她只有全力一击才有可能逃离，只要留有生的余地就好了，其余的她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了。

　　突然，就在羊绵能量极速流逝之时手上环绕的光消散，她体内的能量极速回转，极快的飙升到了满值。
　　“嗯？”羊绵惊疑不定的看着能量消失的手，更不解的是体内多出来的能量。

　　同时分析仪出现了一段不明数据，组成了一只机械羊的形体，转瞬恢复正常。
　　虚拟的身影渐现，比时空的颜色深刻一些的蓝色身影显现在面前，羊绵一下子就警惕的看了过去，在看见他全貌的时候呆住了。
　　一只机械羊，和队友们长得一模一样的机械羊，虚拟的机械羊。
　　他是……能量体？

　　看着呆愣住的羊绵，机械羊神色很清淡，目光像是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羊绵，然后他开口了：“蠢。”
　　机械的声线，太熟悉了。

　　羊绵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再度警惕的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羊，后退半步，“你是谁？”
　　虚拟机械羊似乎愣了一下，又露出了微妙的似乎了然的神色，却似乎没有解释的打算，“羊绵，回去吧。”
　　“……”

　　虚拟机械羊走向错愕的羊绵，羊绵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又想到他那声羊绵，硬生生的停住了脚步，还欲盖弥彰的撤回后退的脚步。
　　虚拟机械羊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是走到她面前，然后……掐了一下羊绵的脸。

　　还没反应过来的羊绵先一步石化了，尽管对现在发生的事情毫无头绪，但她还是唤了一声：“阿期？”
　　最后那上扬的语气似乎是她特意勾上去的疑问语气，显得有些怪异。
　　虚拟机械羊看着羊绵，没有回答，微勾了一下唇角，说：“找到你了。”
　　“我会再次找到你，我们终将重逢。”
　　“……”羊绵一脸呆滞，她暂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更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有很多疑问，可脱线的思维让她甚至来不及理智的思考。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羊绵更加惊愕——这只虚拟机械羊渐渐变成了实体羊，是她最熟悉的模样。
　　羊绵下意识触碰，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
　　他不是机械羊，而是机械羊的意识体。

　　与此同时，“机械羊” 靠近她，伸出胳膊圈住她，拥抱似的动作，他说：“别再冒险了，我要离开了，暂时不能陪你了，后会有期。”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就像他此刻渐渐消散的身体一样虚无……

　　在他彻底消散的前一刻，羊绵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阿期。”
　　“你在哪？！”她的声音陡然尖锐到破音，电子的音色显得如此怪异，令人头皮发麻。
　　他不在了。

　　真的还能再见吗？
　　羊绵思绪很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确定那是阿期。

　　——————————

　　羊绵顺利到达实验室，羊博士在外边迎接她，“欢迎欢迎。”
　　沉稳的羊博士这时候像个老顽童，双手高举礼花桶，羊绵一出来就猝不及防的被彩纸带糊了一脸。
　　羊绵：……
　　语气无奈，“博士，您别玩了。”
　　说着就自己往外走。

　　羊博士扔下礼花桶疑惑的看着她，“你怎么不太高兴啊？”
　　羊绵回头，面无表情，“我该高兴吗？”
　　羊博士无奈的摇摇头，此刻倒是稳重了，他走上前拍拍羊绵的肩膀，“你离报废远着呢，还会碰到更多的羊，有更多朋友。”
　　“然后继续失去朋友。”
　　羊博士一噎，“……你这孩子……”

　　还没等羊博士思考怎么开解羊绵呢，羊绵开口就问：“如果我想要脱离控制，您会杀了我吗？”
　　羊博士愣住了看着她，收敛了惊讶的神色，他来回踱步，皱眉似乎在思考。
　　羊绵静静地看着他。

　　他站定，像下了什么决定一样，神色坚定，“不会，你有自己的意识，就是一个生命，没有一个无辜的生命应该被抹杀。”
　　“所以，只要你没有做出无法挽救的错事，我就不会因为任何理由抹杀你的存在。”

　　他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很严肃，随后又软和了神情，继续说：“羊绵，你是机械羊，能力强悍，为了防止你的不可控，你必须被控制。”
　　”你生来的使命是完成任务，但我不会将你当做完全的机械。”
　　“我也允许你在不影响使命的前提下有自己的世界，你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干涉你除了任务以外的事情。”

　　“我给你能给你的最大的自由限度，但我不能让你完全自由。”

　　羊绵抿唇，微微点头，“够了，谢谢您。”

　　紧张的望着她的羊博士松了口气，夸张的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我还以为你非要脱离控制呢。”
　　他摆了摆手，“没什么事先去休息吧，暂时没什么任务。给你的房子就在实验室外边往左一直走就到了。”

　　“还有——”
　　“……”羊博士翻了个白眼，“有事快说。”
　　羊绵抬手抚摸了一下分析仪，“我的分析仪有什么特别？为什么您会告诉队长分析仪可以治疗我的重伤？”

　　羊博士瞅她一眼，“你用了？你的分析仪灌注了特别的力量，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我制造出来的时候还没有那股力量，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这股力量的来源。经过比测只能测出这股力量和治疗仪的力量有点相似，但更强大，具体其他作用我也不知道，更不知道有没有副作用，所以没有跟你说。”
　　似乎是一连串的解释让他有点口渴，拿起桌子上的水灌了下去。

　　羊绵静静听他说完，点点头，问：“可以再次测试一下吗？”

　　“……可以。”
　　他说着从底下的抽屉里翻出一个黄色分析仪，“喏，这是个残次品，性能一般，你换一下，最迟明天把分析仪还给你。”

　　羊绵换下自己的分析仪，没有离开的意思，“请博士现在查探。”

　　“……”
　　羊博士一边翻找治疗仪一边嘟哝着“你要等就等吧。“
　　羊博士忙着开启仪器，分析数据，羊绵在此期间很快将实验室的地扫了一遍。

　　刚扫完，就听见羊博士一声惊呼：“怎么不见了？”
　　羊绵看过去，屏幕上两个分析仪的数据完全不符。

　　羊博士神色很疑惑，但反复几次对比发现分析仪内的能量已经消失了，他喃喃自语：“难道这是一次性的？”

　　等羊绵换回分析仪，羊博士又无奈的叹了口气，“可能真的是在治疗你的时候消耗完了吧。”
　　羊绵没有回答，走出了实验室。

　　她隐隐约约有一个又一个的猜想，但又有一个个未解的谜团。
　　像是迷雾里的花，看不真切。

　　此刻实验室外烈阳高照，羊绵愣了愣，才想起来，这里已经不是青青草原了，不会是漫天星子的时辰也再正常不过了。
　　抬头看看天空，不是青青草原的天空。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南辕北辙吗？是生离死别吗？
　　有答案吗？

　　超出世界的最远的距离……
　　是时空吧。

　　远到……看不见同一片天空，远到……死生不知。

　　你们在哪儿呢？
　　你在哪儿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