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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水观音 ...

  •   萧隐全然不顾寂云问他,诊金该怎么算,兀自走到前头去了。

      虽然此处仅是河中水岛,岛中却住了百户居民,几乎家家都是以捕鱼为生,萧隐买酒的路上也顺道向周围人打听,得知即将入夏,越河水位开始慢慢上涨,过些时候捕鱼就没这几日轻松了,届时渔民会更早出船更晚归来,所以家家户户的娘子都在织补破洞的渔网、收拾出院子好晒鱼干。

      暮色渐渐降临时,邱羽找到二人,看到萧隐手中提着两坛酒,开心得合不拢嘴,一边夸赞萧隐聪慧待人宽厚,一边领着二人来到渔家。

      房前的空地上已经摆好两桌菜,一个小女孩儿欢快的围着饭桌爬上爬下,她穿着湘山派服饰,显然是沐师姐说的那位莹莹,离饭桌不远的地方有一张网架,挂着还没修补好的渔网,再旁边一点是一堆篝火,柴火上正烤着几条鱼,冒出滋滋香气。

      沉渊正往篝火里添柴火,上官慕停则一手各持一根长签乐此不疲的给烤鱼翻了一圈,许空染挽着袖子袖子,给盆里的鱼去鳞,一刷子滑下去,跳起几片鱼鳞沾在脸上也不管。

      一个大婶从厨房里端来浓白鱼汤,放到桌上,碗口烫手又搓搓手指,捏了捏耳垂,她抬眼看到迎面走来三个少年,笑盈盈的说道,“回来啦,那边有水,都洗洗手,马上就做好了!”

      萧隐打了盆清水,和邱羽依次濯手,唯独寂云楞着不动,他并不是矫情之人,只是对于带有异味的事物尤其反感,虽然盆里的水清澈可鉴,却隐隐飘起一阵独特的鱼腥味,他实在难以下手。

      这时许空染正好把去鳞的鱼穿好,交给上官慕停,起身走到寂云身边洗手。他的动作一点也不斯文,盆里的水稀里哗啦直响,水花四溅中带着一片鱼鳞飞到寂云手背上,寂云的脸霎时白了,拼命拍掉鱼鳞,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绢使劲擦,一连掏了两三张,把许空染看呆了。

      许空染大赞道,“迷仙谷的人真就跟话本里一模一样,肤白唇红,文雅多姿,连手绢上的花都不带重复的。”

      他终于把那日憋回去的话说完了,满意的大笑走远。

      上官慕停拿着烤好的鱼过来,正好放在邱羽寻来盘子上,洛莹莹嚷着想吃鱼,邱羽便夹了一块吹了又吹,喂她吃下,

      萧隐看着满目其乐融融,人又陷入恍惚之中,邱羽拍着他肩膀坐下,“萧师弟发什么愣?快尝尝云竹师妹的手艺,可是我们湘山派一绝。”

      他看着面前放着的半碗鱼汤,飘起浓香,终于从沉思中回神,笑了起来,“沐师姐的手艺闻着味儿就知道非比寻常了!”

      一口浓汤饮下,温暖肺腑,却又想起一个人,那个人也曾熬了一碗鱼汤,又腥又香至今令人难忘,只是那个人带自己逃出杀戮之地,教会自己武功,最后却只留下一封书信不辞而别。

      寂云推过来一杯酒,说道,“上次醉了我好几天,今晚你自求多福吧。”

      萧隐无奈接过酒杯,邱羽师兄的杯子就凑了过来,“萧师弟,你这几天怎么一脸深沉的模样,也不说话?”

      对桌的许空染像是找到了知己,接过邱羽的话,“邱师兄,要论深沉,我旁边这个小的更闷。”

      他指着沉渊,慢悠悠喝下一杯酒,“沉渊这小子,话比萧师弟还少,你不跟他说话,他绝不搭言半句,哎,愁人。”

      邱羽给他递酒,“看来沉渊师弟果然得了叶掌门真传,惜字如金未必不好。”

      许空染摆摆手,“不好,相当无趣。”

      上官慕停给沉渊递了个颜色,想他阻止许师兄的醉言,奈何二位师兄谈论的是自己,戒律第十三条,“循长幼尊卑序,无故不得断他人言语”。

      洛莹莹嚼着烤鱼,红扑扑的脸上,泛起童真,“大哥哥们都很好啊!”

      沐云竹摸了摸她的脑袋,“吃鱼的时候小心鱼刺,尽量不要讲话。”

      洛莹莹小声的,“唔。”

      桌上的饭菜很快就风卷残云的吃光,众人对沐云竹的手艺佩服有嘉,许空染没料到这趟下山竟然遇到个同好美酒的邱羽,意犹未尽的提起酒壶,竟然没酒了。

      许空染微醺看向沉渊说道,“沉渊,替师兄买酒来,今晚师兄要以酒会知音,跟邱师兄大战百回!”

      沉渊小声说道,“师兄,你喝酒已犯戒律,我买酒也犯戒律,不如……”

      他心道,不如今晚就此打住,免得醉酒伤身。

      “好主意!”许空染意外的点了头,不过他知道沉渊那执拗性格定会提醒他别饮酒,所以故意反其道而行之,“不如再多买两坛,快去快回。”

      沉渊愣了半晌,看着许师兄不明所以,萧隐看出沉渊面露难色,片刻迟疑后提议道,“路我熟,我陪你去吧。”

      “多谢”,沉渊看着他,顿了顿,想起船上那个耐人寻味的提醒,补充道,“多谢萧公子。”

      出了渔家院便是芦苇丛,高高的芦苇将两侧水塘掩映遮住,仅在中间留下一条细长的小道,萧隐带着他小心的绕过水坑,只因岛上唯一的灯火便是渔家的油灯,而今夜的月色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明亮舒朗。

      河风袭来,他回望默默跟在身后的那个人,只见那人眉眼间依稀是当年的模样,眼神一如曾经的深邃,只是多了一层他看不透的隔膜,却又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隔阂,尽管如此,萧隐仍旧保持微笑与耐心,静静等他跟上,人也醉得陶然。

      两人很快便到了镇上唯一的酒坊,只是店家已然歇下了,沉渊不好吱声打扰店家歇息,准备返身回去,萧隐却敲响酒家店门。

      店家披了件衣服出来,见两个少年半夜买酒,脸上也没有丝毫不快,只是说稍等片刻,果然片刻后店家提来四坛酒,说着,“酒逢知己千杯少,二位要是觉得四坛不够,我再给二位打两坛来。”

      萧隐脸上溢满笑容,想必店家也是爱酒之人,知道知己难逢,而酒不可少,展颜说道,“四坛已然足够,多谢店家美意。”

      他从袖中摸出银两,递到店家手里,店家忙推辞说,“多了多了。”

      萧隐解释道,“不多,劳烦店家为我再取一坛五年陈酿,我也想借着美酒逢一逢知己。”

      店家这才意会过来,方才的四坛酒,不是这二位所求,便又应下,再取一坛。

      萧隐眼光流转,伸手入怀,摸到一个硬物,当店家取回酒时,一手再次递上银钱,而硬物应声落地,发出极其清脆的金石声。

      店家循声看去,瞪大了眼,竟然是金的?!

      沉渊看着地上躺着一枚兽形金印,歪着头思索片刻,还是将它拾起。

      他的声音不冷不淡,却没有丝毫温度,像今夜的河风一样,“你的?”

      递过来的手里,拿着一枚熟悉又令人陌生的兽形金印,萧隐怔了怔,手上的动作犹疑着凝滞,再然后失落的接了过来,“是我的。”

      返程的路上,萧隐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没有再留下一个字,只是将酒坛交给邱羽然后提着那坛五年陈酿独自离席。

      夜色浓得深沉,水色浮着薄光清浅,萧隐席地坐在芦苇丛边,看着清寂的月色。
      他灌着酒,想要醉却不敢醉,想要醒又不敢醒,却想不出当年的他是救了个怎样的人?

      因为太久,将他遗忘了吗?

      萧隐仰望天河,心中迷雾笼罩,拨散不开。

      七年不长却足够将无关紧要的人和事遗忘,我本意不图你什么,也不是要你感激我,可是你一个谢字都不说,甚至像是从不认识我,我很难过。

      他醉醺醺的合衣而眠,像是回到了孤苦伶仃一个人的时候,蜷缩成一团,身边没有任何人,唯一可以算作宽慰的便是能够聆听自己说话的,自己的影子。

      次日他早早醒来,与众人汇合,沉渊越过人群看他的时候,他刻意避开了眼神,只当作没有看见。

      沉渊倒是不大明白,回顾昨夜,思忖自己是否又说错了什么。

      今日一早,水观音娘娘庙一如往常挤满前来烧香的渔民,他们祈求的事情很简单,风调雨顺,水遂河安,待渔民纷纷出船后,守庙人被七人团团围了起来。

      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年轻的善男信女站在自己面前,守庙人有点局促,给菩萨新供上果盘后,问众人是来求什么的,姻缘还是前途,人群里看着最洒脱不羁,胡子都长出来的年轻人说,“都不是。”

      他想了想说,“几个看着不像渔民,不妨直接说明来意,我好为诸位卜卦测个吉凶。”

      许空染指着水观音的额头,“我们是来给观音娘娘找宝石的。”

      守庙人忽然笑了,“水观音娘娘从来不求外物加身,丢了的东西自有有缘人得到,不用刻意寻回。”

      他望向观音,眼神里是虔诚的光芒,仿佛佛光此刻已经遍沐全身,“世人所求,或藏于心,或表于面,你们看这庙里没有红宝石,香火便断了吗?没有,希冀和虔诚是不会因为外物离身就随之而去的,你们再看水观音娘娘这水晶莲花座,这庙因为微山堂送来的宝物高贵了几分吗?没有,远处的人仍然不会来。”

      他回望众人,语重心长像是普释佛法又像是告诫,“有些东西,若寻不回,求不得,便不必强求,红宝石如是,诸位亦如是,就算以后这水晶莲花座也遗失了,也希望诸位能记得我这半百之人在今日所说的这一番话。”

      众人面面相觑,既接不上话,又插不进去,只觉得庙虽简陋却有别样庄严肃穆,容不得置喙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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