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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不负兄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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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玉门关离开,宋榆等人直奔阳关而去。
打了一场胜仗,又从王振远处知道甘州军大半人还活着,让跟随在宋榆身后的牛三等人忍不住眉开眼笑。
“喻兄弟,西北军中,我最崇拜的人便是宋将军,没想到你居然与他是亲戚。快跟我们说说,宋将军平日生活中是个怎样的人?”马背上的牛三意外至极地说道,语气中的激动毫不作假。
践行宴上,宋榆和王振远毫不避讳的谈话,让牛三等人对宋榆的身份有了新的认识。没有战争的阴云压在心头,众人也便有了闲话打听的心思。
“生活中……”宋榆沉默半晌,回忆自己与父亲少有的共处时光,缓缓说道,“也许,是个爱护子女的好父亲吧!”
说话时,宋榆的语气中透出淡淡的不确定。牛三等人却没有任何怀疑,无不认同地点头。
“宋将军那样的大英雄,肯定是个好父亲。”牛三满脸认同地点点头,显然在他心底,宋宪无一处不好。
宋榆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她对父亲的全部了解,除了宋樟偶尔寄来的书信,便是来凉州之后短暂的相处,说起来还十分浅薄。
虽然凉州相见后,父亲待她也算细致周到,但有些隔阂已然存在了十数年,早已如山河海沟,不知该如何修补。
克制住心底涌起的些许怅然,宋榆与牛三等人赶在日落西山之前,抵达了阳关。
城门处,正帮着修补城墙的甘州军士纷纷围了上来,众星拱月般拥着宋榆等人往阳关守将府而去。
“将军,喻兄弟和牛三他们回来了。”李参将正伏案而书,性急的甘州军士高声唤道。
抬头看见宋榆等人,李参将不由得笑容满面,“回来便好!你们干得不错。我正要写信给将军,上奏朝廷给你们请功。”
“请功”二字,彻底刺激到众人的神经。一时之间,前厅喧闹至极,相送前来的甘州军士满脸羡慕地围着宋榆等人纷纷道贺,牛三更是喜极而泣,“我牛三这辈子居然还有当官的一日!不行,我得赶紧写信回家报喜。可有哪位兄弟懂文墨,代我写信一封?”
“去寻老孟,他以前就代写过书信,我领你去找他。”热心地甘州军士欢天喜地的说道,不敢叨扰李参将的他们,拥着牛三等人兴奋而去。
看着说风就是雨的众人,宋榆不由得嘴角上扬。对着李参将拱手道,“多谢将军!替牛大哥他们请功便是,我就不用了。”
“为何?”李参将不解其意,眉峰微微蹙起。
军中论功行赏,将士们无不以顶替别人军功为耻,更无将军功相让的先例。
心知李参将误会自己的用意,宋榆解释道,“实不相瞒,在下无意官场。向将军复命之后,便要回凉州去了。”
说完,见李参将一直眉梢带愁,不由出言探问,“方才入府,见将军似有愁容,不知所为何事?”
见宋榆眼底尽是关心,李参将深深叹息一声,方才说道,“此番有王将军增援,我们虽然取得了一场大胜,但鏖战中小宋将军不慎中毒,军医至今不曾寻到解毒之法。”
“怎会中毒?可知是何种毒药?”宋榆心底一紧,连声追问。
她此番离开凉州,不仅仅是为了将计就计,解阳关之困,顺道杀一杀大梁的气焰,为父亲争取转圜余地;另一个目的,便是要保宋樟平安。
见她面色焦灼,李参将无奈地摇了摇头,“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两军交战少有用毒之时。军医大多擅治伤,如何能辨出是何种毒药。”
宋榆领域地点头,军医擅伤,到底不如太医博学广才。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将铠甲撩起,从裤腿上将绑腿取下,一字摊开在桌面上,“劳烦将军带我去看看吧!”
“这……”李参将讶然地看着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银针,震撼不已,“喻公子居然懂医?”
“在下学医十余载,于毒之一道,倒也略懂一二。”将铺开的银针重新卷起来,宋榆再次拱手道,“还请将军领我去见小宋将军。”
“好,你随我来。”李参将点点头,带着宋榆往守将府的主院而去。
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守备,宋榆方才来到宋樟的床榻之前。将两指搭在宋樟的腕上,她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声,又是蓝焰琉心,莫不是连这阳关军中也被大梁暗探扎成了一个筛子吧?
见宋榆神色莫名复杂,守在一旁的李参将不由得眉峰蹙起,小心翼翼地问道,“喻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守将中毒昏迷,即便消息被他压了下来,但宋樟如果久不出现,总是难免人心浮动。
他的担忧,即是为宋樟,也是为阳关这座边关重镇,为大夏与大梁对阵的第一道防线。
“无妨,能解。”回过神来,宋榆摇了摇头。虽然心惊宋樟的中毒之险,却也庆幸自己之前的谨慎。
若非有临别之时,她给的那枚护心丸将毒素阻挡在心脉之外,恐怕等着她的,便是宋樟的尸体。
示意李参将扶着宋樟的双肩坐起来,宋榆在宋樟身上几大穴位各扎了银针,才双手抵在宋樟的背后,缓缓向他体内输入真气。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宋樟的双手渐渐恢复本色,一口毒血喷出,他脸上的青紫之色才渐渐散去,只余毒伤后的苍白。
“李参将,有劳你了。”宋樟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扶他慢慢躺下的李参将。
“小宋将军客气了,末将没帮上什么忙,是喻公子帮将军解的毒。”李参将指着窗边矮榻上,正闭着眼睛打坐的宋榆。
“榆儿,你怎么来了?”宋樟情急地开口,轻轻咳嗽数声,撑着床板重新坐了起来。
真气运转一个周天,宋榆缓缓睁开眼睛,从矮榻上走了下来,“蓝焰琉心并非寻常毒药,是谁伤的你?”
“蓝焰琉心?”宋樟不解地看着宋榆,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大梁宫廷秘毒,也是大梁监察司的暗杀之物,曾有少量流散江湖。但江湖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大梁暗探,我想不出会有哪个江湖人会蠢到对你下手。”说起此毒,宋榆眼中划过冷芒,“所以,伤你的人到底是谁?”
即便战场上刀剑无眼,但如果蓝焰琉心多到足以让大梁军士挥霍,也不会被当作宫廷秘毒。
更何况,凭宋樟的身份地位和身手,能轻易伤到他的人屈指可数。
“怎么可能?”宋樟惊愕不已,显然被宋榆的话勾起了心中的怀疑。只是这人,恐怕有些出乎意料。
看着他的神情变化,宋榆不由得福至心灵,想起第一次去九弦楼时王二所说的话。
“是万鹤?”那些不经意之间被忽略的细节,渐渐清晰了起来,宋榆的语气变得极为笃定。
“是他。”宋樟艰难地点了点头。
万鹤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侍从,当年随他一同参军,两人一起经历了许多次的生死,如今万鹤已是他的副将。
宋樟一贯待万鹤如左右手,军中很多事情都是直接交给万鹤打理,算得上信任至极。这也是他虽然中毒,却从未怀疑到万鹤身上的原因。
如今经宋榆一提醒,他不由得回想起此次受伤的始末,因为万鹤突然撞过来,他后退半步,正好踩中地上的一枚尖刺。那尖刺泛着蓝光,显然不是战场之物。
越想宋樟的心底就越沉,当怀疑对象变成万鹤之后,以前战场上一些莫名其妙的失利,也渐渐找到了蛛丝马迹。
宋樟抚着胸脯咳嗽数声,将自己的怀疑缓缓道出。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李参将,劳烦你去将万鹤带来!”
“末将领命。”李参将拱手道,正准备去缉拿万鹤,只听见门外传来守门军士的问好之声。
“见过万副将!”此起彼伏的问好声连续响起,宋榆不由得微微挑眉。
房门打开,只见一名长相英武的男子,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那木盘之上,放着一碗煎好的汤药。男子步履稳健,一看就是练家子,正是宋樟的副将万鹤。
男子身后,牛三走了出来,与众人见礼之后,喜滋滋地对宋榆说道,“喻兄弟,大伙凑钱在城中酒肆为咱们摆庆功宴,正好万副将跟我说你在这里,我便过来叫你一道。天色也不早了,免得兄弟们久等,咱们这就走吧!”
牛三说完,万鹤将木盘放在桌面上,正要将汤药端来。见宋榆挡在宋樟面前,不由得笑着附和道,“表少爷,您先去忙吧!您放心,将军这里,我定会照顾好的。”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表情更是恰如其分,显然是做惯了伪装的。若非三人已经对他有所怀疑,恐怕都要被他这副忠心耿耿的模样骗了过去。
“不急,本公子还有些事情未曾处理完。”宋榆皮笑肉不笑,突然一个纵身,将万鹤反手拿下。卸掉下巴,将藏在万鹤牙齿中的毒囊取下,才一脚将他踹在地上,“说吧!为何要下毒?”
“表少爷要诬蔑我,也需找个好点的借口。我万鹤自小跟着少爷,为了少爷几番出生入死,从来忠心不二,怎会下毒谋害少爷?”突逢变故,万鹤满脸悲愤地说道,不敢与宋榆对视的他,看见从床头坐起的宋樟,不由得瞳仁一缩,装作失落地看向沉默的宋樟,“少爷,小的是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怎能让表少爷如此误解我!”
“还敢狡辩,这毒囊你如何解释?”见他继续巧言令色,旁观的李参将愤怒出声。
“哼,我万鹤虽然是仆从出生,却也知道家国大义。牙中□□,不过是担心万一战败,不愿做俘虏罢了!”不屑地看了眼李参将,仿佛鄙视那贪生怕死之辈,万鹤大义凛然地说道。
目中悲愤之色更浓,似乎确被众人误解。
“你……”李参将被梗得哑口无言,他的胸脯剧烈起伏,颤抖地指着一脸正气的万鹤,双目中怒色愈厉。
站在一旁的牛三,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不知所措地左看右看。慢慢磨蹭到宋榆的身边,低声问道,“喻兄弟,我看他这做派不像是假的。莫不是,真冤枉了他?”
“看着吧!”宋榆叹息一声,居高临下地站在万鹤面前,胸有成竹地说道,“旁人也许会相信你的鬼话,我却是不信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戏谑地看着万鹤收缩不定的瞳孔,宋榆不由得好笑出声,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如此怕我,想必是听说过我的名头。实话告诉你,你们安插在扬州的人,你们的余杭分舵,都是我挑了的。下一处,便是九弦楼。”
宋榆的话仿佛一击重锤,狠狠地敲在万鹤的心上,将他的心防彻底破开。
万鹤慢慢抬起头,无辜的面具轰然破裂,他眼神狠厉地看着宋榆,“居然是你!暗主不会放过你的。”
“押下去!”宋榆冷哼一声,站直了身体。当此之时,只听得一声“小心”,一道银芒射进宋榆的眼中。在她出手格挡之前,血腥之气已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牛大哥!”宋榆颤抖着双手,看着插在牛三胸口处的匕首。那匕首齐根没入牛三的胸膛,可想而知万鹤的下手之重,显然是存了与宋榆同归于尽的心思。
她为牛三点穴止血的工夫,万鹤已在李参将的手下变作一具尸体,而牛三的面色却肉眼可见的灰白。
“喻兄弟,之前是我误解了你,你没事就好。”牛三勉力勾起双唇,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出。枕在宋榆的手臂上,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牛三打了一辈子的仗,从前只想着苟且偷生,直到跟着你突围,我才明白什么是痛快。我这一辈子,虽然活得庸碌,但对得起兄弟。”
“牛大哥,别说了!我这就给你治伤。”看着牛三嘴角越擦越多的血,宋榆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我知道自己活……活不了了。”牛三的瞳孔渐渐涣散,越来越多的血,将他的笑脸染成悲伤,“终于可以……可以回……回岭南了……我的小水根……”
话还没说完,牛三已经没了气息。
宋樟和李参将忍不住惊呼出声。
冷厉地瞪了俩人一眼,宋榆兀自揽着牛三的肩膀。
待到牛三的身体渐渐转凉,宋榆才将他的尸身放平,神色庄重地一字一句道,“牛大哥,我定送你回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