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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长安闲话起 ...

  •   长安西市的一间酒肆,浓烈刺鼻的酒味透过布帘飘到街面上,使得路过之人纷纷掩鼻而行。

      酒肆之内,尽是酒鬼的纷闹喧哗之声。酒肆角落的位置上,谷雨扯了扯宋榆的衣袖,满脸担忧地问道,“公子,要不咱们换一家酒铺?”

      “无妨。”安抚地看了眼谷雨,宋榆浅笑着摇了摇头。双眼清明的她,并无多少失落之色,那双深邃的眼睛,透出些许勘破世情后的豁朗。

      仿佛破茧重生的蝴蝶,此刻的宋榆,浑身上下都释放着一种无拘的气息,生动鲜活而夺人心魄。

      “这位公子,这里可不是富家子弟该来的地方。”哐当一声,一名彪形大汉一脚踩在宋榆对面的长凳上。凳脚撞在地上,咚咚作响。他满脸不悦地看着宋榆,威胁道,“不过,你若请在场所有人都喝一杯,我保管你能安稳走出这家店!”

      凉凉地看了眼大汉,宋榆微微挑眉,居然还有人不怕死,敢截她的道。

      她正要将手中的筷子射出,对大汉来个小惩大诫时,就听得一声娇喝从进门处的布帘后响起。

      只见一名长相精致、打扮不俗的女子,一手将布帘高高掀起,一双妙目紧紧瞪着大汉。

      “范小姐,您怎么来了?可是累着了?在这里先歇歇。”仿佛上演川剧变脸,彪形大汉立马将脚从长凳上收起,拿起自己的袖子,仔仔细细将凳上沾染的尘埃拂去。满脸赔笑的他,活像迫于老猫淫威的鼠。

      “你是不是又欺负外地人了?”无视大汉的谄媚之色,那女子娥眉扬起,很有些不怒而威的架势。

      “瞧您说的。我王四是那种专捏软柿子的人吗?刚才不过是同这位兄弟随便开个玩笑,当不得真的……”彪形大汉满脸赔笑,一边不停地用袖子揩掉额头沁出的汗珠,一边装着可怜兮兮地冲着宋榆使眼色。

      挤眉弄眼时,他眼角的皱纹一耸一耸,看起来很是喜感。

      “去,满嘴胡话,以后少喝点酒。”女子挥了挥手,叮嘱一声。

      大汉仿佛得了特赦令,闻风而逃,眨眼便从酒肆里冲了出去。

      直到店内的众多酒客,在她的怒目瞪视下,纷纷转身正襟危坐,那女子才转过身来,双手抱拳,对着宋榆诚恳道,“这位公子,王四喝酒之后有些不着调,平日为人最讲义气。公子今日的这顿酒钱,记在我的名下,全当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对面的女子召来酒肆掌柜吩咐几句,行事之时爽朗大气,毫无扭捏做作之色,让人情不自禁便生出些许好感来。

      想到王四对她的称呼,宋榆浅笑问道,“小姐姓范?可是住在安邑坊?”

      “正是。公子虽是外地人,看来对长安城还是颇为了解。”范璃端起酒肆掌柜亲自送来的酒碗,将碗内的酒水一饮而尽,动作爽利地将不剩一滴酒的碗底转向宋榆,“以酒致歉……咳……公子随意。”

      看着被酒水辣得咳嗽不止的范璃,宋榆无奈地浅笑一声,将面前碗里的酒饮尽。待范璃咳嗽平歇,才从袖袋里摸出一枚玉牌递向她,“我与范大人,也算是旧识。这枚玉牌,劳烦范小姐帮我还给他。”

      墨绿色的玉牌上,铭刻着的范字,让范璃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怔怔地看了许久,却没有将玉牌接过来。

      “公子大约还不知道,这枚玉牌不仅是哥哥的身份牌,还是我范家的信物。只要拿着玉牌,去范家任何一家店铺,都能提出银钱来。”范璃缓缓摇了摇头,郑重地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将玉牌给你,但我相信哥哥,公子一定是他很重要的朋友。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我不能应承公子的托付。也请公子,不要辜负哥哥的一番心意。”

      说话时,范璃紧紧盯着宋榆,毫不避讳地仔细打量。

      范家信物仅有两枚,除了如今宋榆手上这块,另一块在范家族长手上。

      虽说要集合两枚信物,才能号令范氏一族。但就算是一枚信物,作用也是不容小觑的。

      范璃不明白这信物为何到了眼前之人的手上,但她知道兄长送出去的东西,自己是没有权利处置的。

      宋榆下意识地摩挲着玉牌,手指清晰地感受着范字的凹凸,心潮如同雕镂的刻纹一般,高低起伏,难以平静。

      信物的分量,绝不仅仅是能提取银钱这般的简单,更何况是对于范氏这种,可追溯到数朝之前的经年世家大族。

      所以,对于范潜来说,她是很重要的朋友吗?

      令牌中蕴含的信任,仿佛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宋榆的心头。

      看着俩人面前空荡荡的酒碗,宋榆莞尔一笑,将玉牌郑重地放回袖袋内,承诺道,“范小姐,喻某此生必不负令兄厚谊!”

      吩咐长青将酒钱结清,宋榆与范璃抱拳一揖,掀开酒肆的布帘,便消失在长安城的萧瑟秋风之中。

      范璃怔怔地看着被风卷起的布帘,挥手打发了凑上来献殷勤的掌柜,默默地在心底说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原来,你就是名满江南的喻子居!”

      恩科揭榜之时,霸占状元、探花之位的西山学子,引得长安众人津津乐道。

      与此同时,西山学院的无冕之王喻子居,也经由西山学子之口,进入长安权贵的视线。

      身为范府嫡出的小姐,范潜一母同胞的妹妹,范璃对喻子居的了解,堪称未见其人已闻其事。

      乍然相见,范璃恍然觉得任何的描述夸饰,都不能说尽喻子居的神韵风度。待到回过神来时,又觉得喻子居本该如此。

      范璃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满心的意兴阑珊。

      酒肆的布帘外,秋风将树叶从枝干卷向地面,又将这些无萍之物卷向天空,肆意地怕打翻转,直至支离破碎。最后,仿佛扔破烂一般,任这些物事堆积在墙角,烂在泥淖里,再不复原本的模样。

      锦服华衫的薛娇娇从马车上缓缓而下,嫌恶地用手帕在嘴鼻前挥了好半晌,才捏着鼻子,踮着脚尖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挪到酒肆之中。

      “表妹,你看看你,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西市是什么地方?住的都是下等贱民,往来的都是地痞流氓。你怎么能来这样腌臜的地方,没得辱没了自己的身份。”薛娇娇不停地挥舞着手帕,嫌恶地打量着整个酒肆。

      挑剔地看着毫无形象的范璃,捏起一角酒碗,扭捏作态地尖声道,“你瞧瞧这酒,刺鼻不说,还浑浊不堪;看看这酒碗,简直粗劣得很,哪里比得上府里的白瓷酒杯;还有这桌子、这椅子,沾了这么多油污,也不知道平日里有没有擦过,没得把衣服弄脏了。你快别磨蹭了,赶紧跟我回去!”

      “我爱在哪里就在哪里,你管得着吗?”环顾一圈,看着众多怒目而视的酒客,范璃挑衅地看了眼喋喋不休指责的薛娇娇。

      “你……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等我跟表哥成亲,我就是你嫂子。长嫂如母,我怎么就管不了你?”薛娇娇气得直跺脚,脸颊通红的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屈辱,指着范璃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随你!”范璃无聊地翻了个白眼,对着酒肆的柜台高声唤道,“掌柜,再来一壶酒!”

      “璃儿,你不许再喝了!现在就跟我回去!”被佛了面子的薛娇娇气狠道,不由分说地抓住范璃的手腕,长长的指甲几乎抠进范璃的皮肉之中。

      一把将薛娇娇甩开,范璃揉了揉通红的手腕,满脸不屑地讽刺道,“薛娇娇,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母亲喜欢,你就能嫁给哥哥吧?我告诉你,哥哥虽然不是长孙,却是我范家最有出息的后辈,是范家下一任的族长。他的妻子,不仅要能掌管中馈,还要能辅佐朝事。就凭你这动不动就使小性子,爱争风吃醋的性子,当得起我范家未来的主母吗?”

      深恨薛娇娇的惺惺作态,范璃口不择言地说道。

      在府中,因为顾及长辈的面子,她虽然不耐烦,却也能忍着不与薛娇娇计较。但不表示,在府外她还会忍着,任由薛娇娇以范家未来主母自居,对她指手画脚。

      “你……你……”被下了脸面的薛娇娇,脸颊憋得通红,双眼中盈满了泪水。她对着范璃气狠地剁了一脚,掩面便从酒肆冲了出去。

      范璃略略挑眉,看着薛娇娇落荒而逃的背影,暗道一声无趣。待薛娇娇乘着马车离去,她才将一角银子抛给掌柜,跟着也出了酒肆。

      范璃离去后,酒肆里的议论声渐渐高了起来,范潜未过门就暴毙的妻子,再次被人提及。范潜克妻之说,再次成为长安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与之前不同的是,众人又多了些许隐秘的猜测,下一个倒霉蛋会是谁家的小姐,这位未来的范少夫人能活多久。

      因了这些猜测,长安城的不少赌坊,甚至开了许多种盘面。如此种种,让听完侍女转述的薛娇娇,气得哭红了眼眸。

      不同于长安城的安闲适意,此时的洛阳城,经过禁卫军翻地皮般挨家挨户的搜查,随着数十颗脑袋的落地,刺杀案才终于告一段落。

      从夏帝下令之日起,圣驾返回长安的事宜已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

      范潜感受着肩膀肉痂脱落时的微痒,想到长洛客栈的不欢而散,情不自禁将袖袋中的那枚暗镖倒出来。

      洗去毒素残留的暗镖,早已没了噬人的妖异之色,看起来与寻常武器别无二致。

      “大人,可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帮范潜将领口重新整理好,常乐对着兀自陷入沉思的范潜询问道。

      “如果惹恼一个人,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消气?”小心翼翼将暗镖重新装回袖袋,范潜面色平静地问道。

      与宋榆不欢而散后,他便在反思她说的话,想得深了便不由得暗暗后悔。

      君子之交淡如水。

      这件事上,他确实逾越了。

      关心朋友,可以建议她改期赴凉州,却不能以关心为借口,强硬地要求对方一定要听自己的。更不能因为她不听自己的话,就恶语伤人,极尽挖苦。

      将范潜换下来的衣物叠好,收进包袱里,常乐侃侃而谈,“自然是投其所好。比如,老夫人素喜礼佛,送佛像就准没错;夫人和小姐们,肯定是送金银首饰,或者绫罗绸缎。如果是府上的其他公子,就送砚台纸笔等物。”

      常乐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着自己送礼的心得。待到发现问话之人没有任何回应,他才恍然回过神来,看了眼眉峰紧紧蹙起的范潜,不由得无奈地叹道,“如果大人问的是喻大公子,属下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消气。不过,大人不是说不怀疑喻大公子吗?那日怎么又起争执了?”

      “他要去凉州!”即便过了好些天,即便知道是自己逾越了,再次提及此事,范潜仍忍不住心烦意燥,“一个连长安都嫌粗粝的人,去凉州不是自讨苦吃吗?边关战局紧张,凭他武功再高,也有力竭之时,如何能让人放心?”

      焦虑不知不觉爬上了范潜的眉梢,常乐整理包袱的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大人此前不是说,朝堂之上有人对镇国将军颇有微词,陛下有意派监军前往凉州,人选尚未确定。大人若是担心喻大公子,倒不如争上一争。”

      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方法,比把心忧之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来得让人安心的。

      范潜冷哼一声,闲闲地看了眼常乐,到底没有驳斥他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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