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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无意染是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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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长洛客栈的青石街面上,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街面两旁的店铺,也没了白日人来人往的盛况,就连那屋檐下为人指路的宫灯也半数燃尽。
夜晚的洛阳城,似乎全城的繁华尽数被收拢在洛水河畔。却将清冷和深寂,遍洒洛水河外的每一个角落。
浓烈的血腥之气,不容拒绝地闯入宋榆的鼻翼。她站在青石大街的入口处,只见街面两旁的屋顶瓦檐上,数十名黑衣蒙面人持剑而立。半条青石大街都处在黑衣人的围困之中,青石街面上,两方人马成对峙之势。
强与弱、众与寡的对比,异常的强烈。
背对她的俩人,互相搀扶着,汩汩血色将浅色的袍子染成深褐。
俩人的四周,几具尸体七零八落地倒在街面上,早已气息全无。
宋榆暗暗道了一声晦气,不欲卷入这无端的杀戮之中。正要转身时,一枚暗镖破空而来。
略微侧身,银色的暗镖从她耳旁不足一寸处掠过,半截镖身没入身前的青石。暗镖微颤,镖身上的幽蓝芒色让她无奈地顿住脚步。
“蓝焰琉心,锥心蚀骨!”弯腰将那枚散发着幽蓝芒色的暗镖拾起,在黑衣蒙面人越发冷厉的目光中,宋榆语气极淡地说道。
蓝焰琉心是大梁的宫廷秘毒,由大梁太医署数位太医共同研制,曾被大梁监察司用作暗杀之物。二十年前,大梁监察司首领被江湖高手所杀,蓝焰琉心也随之流散江湖,成为江湖闻之色变的三大奇毒之一,名气渐渐被世人所知。
宋榆毫不掩饰自己对蓝焰琉心的洞悉,她的两根手指轻轻捏着银色暗镖,仿佛那幽蓝芒色不是夺人性命的剧毒之物,而是稀松寻常的玩物。那漫不经心的动作,让站在她对面的黑衣蒙面人出离愤怒的同时,眼中闪过浓浓的忌惮。
神色轻蔑地看了眼手中的暗镖,宋榆随意地将暗镖扔在地上,全程表现出毫发未损的模样。
见她如此,那为首的黑衣蒙面人忍不住冷哼一声,得到蓝焰琉心以来,组织对敌几乎无往不利。宋榆张扬的挑衅之举,第一次失手的忿然,让他不由得对着屋顶上的一众黑衣人怒道,“把她给我杀了!”
冷厉的恶意,随着黑衣人首领的话语扑面而来。从屋顶齐齐跃下的黑衣人,月色下那剑尖上的寒芒,让宋榆深重地叹息一声。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淡淡的语调,说不清是惋惜还是悲悯,让黑衣人首领心底一突,仿佛被天降的巨石锤中心脏,没由来地生出丝丝恐惧。
原本被围堵的俩人,却是在这声无奈叹息中回过神来。
“喻公子!”常乐惊喜地开口,面色中的震惊尚未消去,声音中已有了绝处逢生的欣悦。
熟悉的声音,让宋榆颇为意外。顺着声音的方向,宋榆睨了眼围拢上来的黑衣人,视线转向遭遇凄惨的俩人。
月色下,范潜和常乐面色惨白,头发凌乱地覆在脸上,气息颓废而紊乱的俩人,乍看起来仿佛来自黄泉的恶鬼。
宋榆微微眯了眯眼,数枚银针从她的指间射出,精准的扎在范潜身上对应的穴位,随手将一个药瓶抛给常乐,“这是万毒散,先喂你家大人服下。”
几乎在常乐应答的瞬间,黑衣人的剑尖已经迎上了宋榆的面颊。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刚刚跃下的黑衣人,尚未刺出一剑,便化作了扑面倒下的尸体,横陈在青石大街上。
连续不断的闷哼声,尸体倒地的沉重钝音。仅仅几个呼吸间,青石大街上这场原本万无一失的围杀,便功败垂成。
站在俩人不远处的宋榆,脚步丝毫未动,腰间软剑已化作利箭,笔直地射入黑衣人首领的胸膛。
除了露在黑衣人首领胸前的剑柄,剑身尽数没入,拖拽着黑衣人首领沿着青石路,向后退了十数米。
“你……是谁?”黑衣人首领难以置信地低头,双手颤抖地握住胸前的剑柄。问话时,他眼神中的光彩渐渐消失。
“死人无需知道。”宋榆淡淡地说道。
黑衣人首领睁大双眼,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迸出,他不甘地看了一眼宋榆,轰然倒地。
沉重的钝音,比暮鼓晨钟还要来得厚重,沉沉地敲在范潜主仆的心上,让俩人不由自主歇了一口气。
血色与银芒交织,点点幽蓝缀在其间,使得青石大街染上了狰狞的冷色。
宋榆面色肃然,双眼深邃如无底古井,让人难以辨出悲喜。她既没有将自己的兵器收回,也没有上前查看范潜主仆的伤势,只是沉静地看着长长的青石大街。
“常乐,去把喻公子的剑拔了。”范潜推开常乐的搀扶,气息渐渐平缓。
他的声音温和柔缓,将宋榆从未明的思绪中惊醒。指了指青石大街的尽头拐角,宋榆并未问及俩人当街遇刺的原因,“我住在长洛客栈,范大人可要去收拾一番?”
“多谢费心,我在洛阳城有别的住处。”范潜摇了摇头,情况尚未明朗的时候,他的任何举动,都可能将她拖入漩涡之中。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素帕,示意常乐将长剑擦拭干净递还宋榆时,整齐的脚步声,渐渐从青石大街的一端入口处传来。
看了眼神情自若的范潜,宋榆面色淡然地将光洁如新的软剑重新围在腰上,拱手道,“如此,我便告辞了。”
范潜点了点头,听着入口处越发清晰的脚步声,终是压低声音提醒道,“洛阳不是久留之地,大公子若无意仕途,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看似没头没脑的话,隐含的信息却让宋榆不由得凝眉深思。就着街道两旁,店铺廊檐下幸存的宫灯,宋榆扫了眼范潜的官袍,隐约猜到范潜的话中之意。
她对着范潜微微颔首,赶在其他人到来之前,消失在青石大街的阴影里。
宋榆离去后,范潜抬起衣袖将嘴角的血迹擦拭干净,背脊挺直地站立在青石大街上,待常乐将地上的幽蓝暗镖用丝帕包了递给他,才低低咳嗽一声,提醒援兵自己的所在。
不过刹那,那整齐的脚步声便拐进了范潜所在的青石大街。领头的禁卫军副统领刘和看了眼满地的黑衣人尸体,瞳仁收敛,面色微微呆滞,好半晌才强笑道,“范大人好功夫!”
说出这话时,刘和的心底早已如翻江倒海。
他和范潜,一文一武,同朝为官,又都是夏帝身边的红人。平时在朝堂,俩人虽有交织,到底算不上熟络。他印象中的范潜,颇有文才,断案如神,却从未想到在武功一道,居然也如此出众。
心知刘和是误会了,范潜暗暗在心底一叹,不甚诚恳地解释道,“不过是侥幸。”
一边应付着刘和的揣度,一边状似无意地用手掌遮住嘴巴。丝丝血色随着他的低声咳嗽,沾染在他的掌心。
幽蓝色的暗镖,在他抬手时,滑入袖袋,匿了踪影。
刘和深深看了他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吩咐带来的禁卫军将黑衣人的尸体抬走,又仔细清查了围杀现场,才安排一名禁卫军护送范潜前去洛阳别宫,并向夏帝禀报捉拿刺客的详情。
假装不知道刘和的试探,范潜带着常乐随那名禁卫军与众人背道而去。
等到站在洛阳别宫的宫门前,看了眼身旁一刻不离的禁卫军,范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鼻腔里还有尚未消散的血腥之气在涌动。沉默地打量了一会高耸的宫墙,他的目光微微一凝,毅然跨入洛阳别宫的大门。
“范潜护驾有功,赏黄金百两,绫罗十箱。”听完范潜的回禀,看着他被血色浸透的衣衫,夏帝的面色变得异常难看。随手召来一个小太监,吩咐道,“传朕的口谕,让刘太医立时去洛阳官驿候着。告诉他,倘若不能将范潜的伤治好,朕拿他是问!”
短短几句话,看似关怀备至,却在举重若轻之间,将范潜从追查凶手的案子中撇开。
“谢陛下!”范潜恭敬道,随那小太监从洛阳别宫出来。
范潜转身离开大殿的那刻,夏帝看向禁卫军的目光似乎是凶狠难掩,只听他疾言厉色地怒道,“回去告诉刘和,便是翻遍洛阳城,也要将幕后之人给朕找出来!”
“遵旨!”禁卫军冷汗直冒,整个人趴在地上,不敢看向气狠的夏帝。心中忐忑的他,自然也不会想到,让一贯属于贴身近卫的禁卫军副统领,去捉拿幕后之人是何等的越厨代庖。
不提洛阳别宫的一番动静,回到长洛客栈的宋榆,面色如常地与客栈掌柜招呼了一声,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客房。
“明日一早便启程。”将长青和谷雨召来的宋榆,对晚宴之事不置一词,径直通知俩人第二日便离开洛阳。
听她如此言语,长青和谷雨颇有些惊疑不定,眼中的忐疑惑几乎掩藏不住。
“公子,可是生了变故?”长青担忧地问道。
为了晚些时间抵达长安,这一路上连很小的城池都会停留数日,为何却在抵达洛阳的第二天便决意离开?
这不同寻常之举,不由得他不多想。
“今夜洛水河边发生了命案。我回来的时候,正巧遇到范潜当街被围杀,朝廷已出动禁卫军全城搜捕凶手。”见俩人面有疑色,宋榆神色平静地解释道,仿佛洛阳城的种种异常,都只是稀松寻常。
然而,在她简短三两句话的陈述里,掩藏在种种异常背后的凶险,却让长青和谷雨同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禁卫军?”谷雨惊骇不已,说出这三个字时已是心跳如雷。
‘禁卫军’是夏帝的贴身卫兵,这三个字的重量,绝非寻常。能出动禁卫军,绝非仅仅是朝中大臣比围杀这么简单,必然是牵扯到了宫廷,甚至是夏帝本人。
而宫廷,是大夏朝的权力中心,看似气势如虹、富丽堂皇,有时候却是普天之下最没有道理可讲的地方。
仅这一点,便容不得他们不动容。
主仆三人说话时,长洛客栈的大堂外,却是响起了暴风骤雨一般的拍门声。这声音,急促而暴烈,使得空气中都充斥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之感。
宋榆几不可见地眉头微蹙,面色却是一贯的波澜不惊。吩咐谷雨将棋盘铺在房间的桌案上,她拿起黑白两色棋子,自顾自地对弈了起来。
黑白胶着,仿佛两军对垒,棋盘上的变化堪称风起云涌。直到棋局渐渐明朗,宋榆神中一瞬的凛冽,让谷雨和长青不敢直视。
房间外,此起彼伏的拍门声,将长洛客栈的一众住客全部惊起。
“喻公子,官府搜查,劳烦您移步大堂。”长洛客栈的掌柜,在一名禁卫军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对着宋榆所在的房间喊道。
宋榆眉角微微上挑,最后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之上。随着这一子落下,方才的风起云涌仿佛只是错觉,棋盘上清晰地显出了胜负。
宋榆暗暗一叹,林欲静而风不止。
抬手将一枚白玉棋子轻轻砸在棋盘上,清脆一声,棋局便凌乱得不复原本的模样。
房门大开,宋榆领着长青和谷雨走了出来,在客栈掌柜感激的眼神中,走下楼去。
鹤立鸡群大约便是如此,在一众形容狼狈的客栈住客中,宋榆衣着齐整,神采奕奕,绝然没有半点疲累倦怠,也没有一丝被惊动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