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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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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钢筋水泥大楼用白炽灯武装自己,逼仄地散发出森冷气息,CBD层层楼宇之间繁忙的
身影无一不过是它的点缀，有点本末颠倒的意思。
灰烬,无尽的灰烬。如果人的心里可以将所曾受的伤统统放了火来烧，不知道会有多少烟。
千姿正用铅笔在草稿上画出数据，不知为什么从电脑音箱里传出来的歌声突然让她想起了这么一句。
“……心里某一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千姿苦笑一下，拜托，这年头都市里都流行伤痕说，十八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子都流行讲：曾被
爱情撞了腰……象她这种已过三十的女人，又有谁会来聆听故事，又怎样去体会种种过往。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八点半，周末的八点半，没有约会，没有亲密的短信，她的面前有的
只是层层叠叠地报表以及写不完的文件，张张都泛着白光在笑着她的孤寂。
千姿站起身，拉开百叶窗。因为眼睛有轻微的散光，她独立办公室的窗帘是有别于所有经理级
别人员的深绿色。这在夏日委实让满室生凉，但在这初秋的夜晚，伴着窗外浓重的寒气与夜
色，却让她没来由地觉得肩头一沉。
开窗，风便吹了进来，带着点点的湿气。依稀好象有点泥土的腥气，但仔细去闻，却又什
么也没有了。
千姿将疲倦的额头轻抵在窗玻璃上，仿佛那是她的依靠，双手环胸，目光茫然地投向楼下。其
实眼里所看到的不过是茫茫的都市夜景，耳里听不到，但心里总是可以想象得到那些或近或远
处发出的声音。人生大抵不过如此，无数同样的故事重复地发生在从前，发生在当下，也一样
发生在未来。那么不用去触摸，便也知道同样重复的心情。
只是不知道，不知道那个人此时有没有同样在看着我看的东西，不知道他有没有同样在听我听
的东西……真希望他现在无论身处何方，都能象我一样看一眼身边的景物，真希望他此时能有
那么点空闲，于是，或许，或许有那么一刻，只有那小小的一刻，他便能真切地感受到了我的
感受，那么，他心里会不会也象我现在这样，这样深深地充满对往日的爱恋......
叮咚，手机铃声总是不适时的响起，是一条短信，将千姿惊得回了神。千姿叹气，不去理它，
无意识地去手指甲去刮擦着玻璃，一下一下。过不了片刻，电脑又突然发出提示音，那是公司
公告栏有新发布消息的声音。千姿转着头，让额角离开已微温的那块玻璃，皱了下眉头。这么
晚了还有公告，八成是哪个加班的家伙号召同苦同仁们一会去哪聚聚。
内线电话此时铃声大作，把千姿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还是离开窗户回到办公桌接了起来。
“千姿……”
“琳达……”
“我就知道你没走，看见你窗户亮着呢。”琳达的声音很刚性，千姿默笑了一下，转身找着琳
达办公室所在的方位，略点了下头，没回答。琳达是她从前的上司，比千姿只大三岁，是她把
千姿带入这行，其中渊源不是此处一两句话就说得清的。
琳达继续说：“高管会议刚刚结束，初步人事调动方案已下发，虽然时间有点晚，但我想网络
中心已经将消息公布出去了。”她的声音有些微疲倦，隐约传来喝水的声音。
千姿轻抽了一口气。
自己想要销售部总监那个位置已经很久了，以她的才能和实干，还有骄人的成绩，入行五年，
明争暗斗拼得一身是伤，就差没去潜规则。数数同僚，哪个能比她更有资格？但明面上亏就亏
在她只入行五年，纵然别人赞她聪颖好学，能力出众，但其它经理级人员哪个不是跌摸滚打十
几年，这么轻易就让一个三十出头的小辈坐到头上去了？大公司难混就在于此，虎视眈眈者都
是精英。
千姿心跳猛地加快，只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将话筒拿得离嘴远些，免得让琳达听到自己加
重的呼吸声。
“喂喂，千姿，你有在听吗？”传来琳达略微有些焦急的声音。
千姿再转了个身，看着窗外，“有，我有在听。”说不紧张那是虚伪。
“好象你这个当事人一点都不着急，就我们这些旁观人赶着三把火了。”琳达的语气是在说笑
吗？这可听不太出来。
“啧，不要兜圈子了，直说吧。”千姿在工作上的态度跟琳达极类似。虽然私交极好，但一论
及工作，总是直指重点，容不得半点浪费。
对方轻笑了一下，有些嘲弄的意味，“你是市场营销总监了……”
千姿募地肩头一松，整个人轻倚在办公桌上，用手指头慢慢地搓着自己的眉骨。
“消息刚发到公告栏上，我想你该不会是早看到了吧，语气这么平静。”
千姿轻笑一声，“平静？何来之平静……我怎么争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对方沉默了一下，有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加快语气说，“我还在办公室，你一会跟我们去
吃晚饭，算是为你庆贺。”
千姿笑，“你们？又跟你的小弟弟男朋友一块去？我可不要。”
琳达也笑，“他到底哪块地方让你看不顺眼……罢了，连续几天的会议真的把我给磨垮了。为
了这次调动，总公司大动干戈，所有人都没少了登台演戏……得，先不跟你说这些，以后你自
然慢慢会知道。你既不跟我们去，那我也撤了。你也早点回家休息，下周一会是全新的一
天。”
千姿放下电话，用手转过电脑屏幕，果然蓝光闪烁下一排工整的发自总公司人事调任科的文
字，她的大名赫然在上。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一遍，和琳达说的没错。她拿起手机，是另一名
与她私交较好的高管发来的祝贺升迁短信，在末尾指名要她请客。
看来是千真万确的真了。这条消息肯定已被所有此时仍在加班的同事看到了，于是肯定正在以
电子科技作为媒介，大范围地幅散出去。所有此时在家的，不在家的，逛街的，不陪人逛街
的，吃饭的，等着吃饭的相关公司人员正陆续获知这条消息。
不知道在这办室的一门之外有着怎样的情绪翻滚。私人空间妙就妙在有这种好处，把门一关，
心里明明知道外面有什么，却偏偏可以假装不知道。
千姿躺倒在屋角的沙发上，这黑沙发有点旧，皮子也软了，最重要的是太短了点，有时让千姿
的长腿挂出去好长一截。
千姿信手拿了手机回了短信说可以，便点起烟，注视着烟雾升起。突然想着，等我到了新办公
室就要换个大沙发。
对着她侧面的门缝里透出来的光可以看到来往行走的人的暗影，或许他们或是她们正揣测着门
后的人的心情，正如她揣测着他们的一样。
有点滑稽有点好笑，五分钟前她正放任自己的心情去进行所谓的回忆感伤，不知所来不知所
往。下一时刻她却又挤身回这纷扰名利，文件表格，半旧的沙发，甚至桌上的签字笔都标上功
利二字，将她薰得俗不可耐。
记得以前那个人笑着对她说，“我们结婚后你就不要出去工作了，你这样纯洁，这样天
真……”
原话记不太清了，当时可是记得很清楚的，一字不落。只不过岁月太残忍，回忆太痛苦，人总
要刻意去遗忘某些东西。
纯洁吗，天真吗？千姿突然悲从中来，如果那个人都不在自己身边了，纯洁与天真又能给谁看
呢？
她心底里仍旧是一派天真的，那是大多数成年人一直孤勇着保持着的。只不过因为太柔软，从
来也是因为太羞涩，为了躲避那百分百的伤害，便慢慢被人忽略了。总以为不会有人懂，于是
在被人懂了之后，那种往事便份外地刻骨，于是这刻骨在若干年后便成了这样子的痛。有时痛
得惨了，会让她想：人生真的没有如果，没有如果……
此时她的眼泪便滑了下来。
两个小时前她还在下属面前布置工作，从容淡定，这一刻便已是眼湿衣襟。
纵容，只是纵容。千姿默默在想，如果便连这片刻的纵容也没有，那她一身的故事该怎么用火
去烧？
人生苦短。多年不见的老友偶然相遇，彼此的故事早已互不交融，连最普通的一句“你还好
吗？”都让人心灵巨震，不知从何说起。
是啊，该叫人怎么说呢？或生或死，或离或合，悲欢见证了岁月，点滴尽在心头，一段段沉积
下来，只怕有人来弹。你让我怎么回答你，发生了这么多，遭受了这么多，你让我从哪说起？
我只能说我还活着，无论世事变迁，无论浮云聚散，我始终用我单薄的肩头去扛，除此别无它
物可依傍。但不知这样的回答是否让你满意，但我没有法子，因为我实在是不知该从哪个故事
先说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