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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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春尽》 第一章
韩雍捏著手里的珠子默默的诵经，只是眼皮一跳，又忘记念到了哪里，心里便烦躁起来。
看到韩复在帘子外面站著，便说，‘怎麽不进来？’
韩复低声的将人都屏退，才进来跪下行礼，然後对他低语道，‘三爷，是那个傻子的事。’
韩雍脸色微变，说，‘这都多久的事了？怎麽又在我面前提起？’
韩复连忙解释道，‘听说那家里管事些的人都死了，族里的都吵著要分家产，跟著他的人只怕都难保，若是不管，也不知道会不会生出别的枝节来？我想著何不干脆就趁这机会……’
韩雍打断了他的话，说，‘你爹心太狠了些，你别总是学他。’
韩复有些羞愧，便讪讪的说，‘三爷总是心善。’
韩雍瞥他一眼，说，‘说到底也是我欠他的，你想个法子，把他弄到京城里来罢。一个傻子，我还养不起麽？’
韩复吃惊不已，却不敢再多问了，叩了头，正要走，韩雍突然叫住他，问他，‘那个傻子，叫什麽来著？’
韩复小心翼翼的回道，‘回三爷，说是叫做古嘉。’
韩雍哦了一声，拨弄著手里的珠子，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该是同他一般大罢。’
韩复小声的说道，‘比皇上大一岁。’
韩雍叹了口气，说，‘你寻两个仔细些的人上路，别因为他是个傻子就欺负他。’
韩复说，‘三爷，我晓得的。’
韩雍握著手里的佛珠，无力的挥了挥手，韩复便退了下去。
三月的时候，有外国使节献来奇花异果，皇上在宫中设宴，命他前去陪饮。他吃得微有醉意，却不便留宿宫中，便仍旧打道回府。
只是想起在宫里见著景晟，还是觉著这孩子又瘦了些，宫里终究还是太不自在，便是做皇帝，只怕也是一样。
他从小便不爱这些繁文缛节，所以想著别人也是一样。
回去之後韩复同他说古嘉到了，韩雍一时没回过神来，想了想才哦了一声，‘如今在哪里？’
韩复留神看他脸色，说，‘等三爷吩咐。’
韩雍捏著茶盅，也不喝，问了句，‘这个古嘉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韩复斟酌了一下，才说，‘他爹早就死了，他娘一个女流之辈，护著一个傻子，也到难为她。听说……’韩雍看他一眼，说，‘怎麽？’
韩复说，‘听接他的人说，……她们娘儿俩也颇吃了些苦头，他娘怕就是为了这个没的。’
韩雍垂下眼，慢慢的转著手里的茶盅，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韩复不知道他是怎麽个意思，也不大敢接话，别的事可大可小，这件事却关系重大，他哪里再敢胡乱插话。
韩雍见他脸色沈重，微微笑了起来，说，‘你别怕，这样罢，你寻个由头，把他接到府里来算了。有我韩雍一天在，便养他一日，如何？’
韩复十分惊讶，说，‘这……他一个痴傻的乡民，接到府里来住？三爷，这怕是於情於理都不合罢？’
韩雍想了想，说，‘不如这样，明日我去兰提寺，你叫人带他过去，装做是被我的马惊了，我便领他去寺庙里安歇，叫大师傅说句吉祥话，再领回来不就成了。反正他也无亲无故，便收进府里，还有谁能说我什麽？’
韩复不敢说什麽，只是唯唯诺诺的点头。
韩雍原本以为这件事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却再也想不到在去兰提寺的路上，会真的被那个傻子惊了车马，险些翻了车。
韩雍被惊慌失措的下人从车里扶出来，看到一个怀里抱著猫，蹲在地上眉开眼笑的少年，又亲昵又欢喜的摸著那只猫，撒娇般的说道，‘阿霞，痛不痛？我给你吹吹！’
韩雍见他明明十七八岁的样子，口气却一派天真，不免觉著古怪，一旁的人却喊道，‘古嘉，冲撞了韩大人还不快跪下赔罪！’
韩雍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人便是那个从未谋面的傻子古嘉，这才仔细的看去。
若不是知道这人原本是傻子，看他的时候，也只觉得有些异样罢了。
韩雍见他生得端正，笑起来还露出小小的虎牙，不免觉得可惜，便对身旁的人说，你唤他过来。
古嘉见人唤，便极不情愿走过来，也不晓得要跪他，怀里抱著那只猫，只是直直的看著他。韩雍从未被人这样看过，就连如今已是万人之上的景晟，也不曾这样盯著他瞧。
他原本以为是个傻子，若是被马惊吓了，便会大哭大闹，他倒有借口便带去兰提寺，哪里想到这人居然不怕死的冲到了马蹄之下，反倒把他的手下大大的惊吓了一番。
韩雍不觉他冒犯，只觉得他有趣，便问，‘你叫什麽？’
古嘉不自觉的站直了，就好像背书一样的答道，‘我叫古嘉，古是我爹爹的姓，嘉就是很好很好的意思。’
韩雍不禁微笑，真是出乎意料，这孩子倒是很招他的喜欢。古嘉见他笑了，便马上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倒好像做错事一样。
韩雍对身旁的人说，‘去问问他家里还有什麽人，愿不愿意来府里做事。’
下人去问话，古嘉身後的人听完了，便惊慌失措的跪下朝他磕头，连连赔罪道，‘韩大人，使不得啊，他是个傻子啊，哪里敢送进府里去伺候大人？’
韩雍也不听他们再说什麽，便上了轿子，古嘉见他要走，站了一会儿，却又跑上前去拍他的轿子，说，‘喂！你不能朝那边走……’
韩雍见他似乎有些发急，便拉起帘子，饶有兴致的问他道，‘怎麽？’
古嘉结巴的说，‘你，你身後有只很凶的东西，越朝南，那东西会越厉害。’
韩雍淡淡的笑著，只是看著古嘉。这人身上的魂魄不全，所以才能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说来倒也没什麽奇怪。
古嘉不见他说话，似乎很是失望，‘你不相信？’
韩雍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的嘘了一声，悄悄的和他说道，‘信，但是别的人不相信。所以我们都不告诉别人，好麽？’
古嘉眼睛发亮，用力的点著头。韩雍觉著自己似乎可以看到他身後有条尾巴在拼命的摇摆，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了，才小声的说，‘你看得到，可是我看不到，我很害怕啊，怎麽办？’
景晟年幼时，也常常被他这样哄骗，每每信以为真的样子，都十分的可爱。
古嘉嗯了一声，不敢看他的眼睛，苦恼的想了很久，才说，‘要不然，我……我帮你吃了它，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啊？’
韩雍听他这样说出话，自然是惊讶非常，可面上却不露出分毫，手指著南面，认真的说，‘那好，可我真的要先去那里一趟，你能现在就把它吃了麽？’
古嘉飞快的摇头。
韩雍故意很重的叹了口气。
古嘉很委屈的解释道，‘可是它很大啊，我一下子又吃不完……’
韩雍点了点头，似乎很伤心，说，‘那就算了。我还是走罢。’
他松开帘子，对下人说，‘走罢。’
古嘉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站在那里，连怀里的猫趁机跳了下去都不晓得。
走了一阵儿，有人在他轿旁轻声的问他，‘三爷，那人在後面跟著。’
韩雍微微的笑，说，‘让他跟著罢。别离得太近就好。’
到了兰提寺，便若无其事的同见空说，‘你给我的那卷经倒是好用，我的头这些日子也不怎麽痛了。’
见空闻言反倒劝他，‘还是该少念。若是实在痛得厉害，便去各处散散心。’
韩雍同他说了几句闲话，又拿了一副龙兴大和尚题了字的画给他，见空倒也欢喜，看了半日。
见空寻常见他，总忍不住要劝他出家，奇怪的是今日里却不见提起。韩雍又觉得困乏，便告辞了，只是心里不免觉得异样。
回府的路上，便有人同他说古嘉入府的事都办妥当了，他便吩咐下去，说，只要不是太过稀奇古怪的，他若要什麽，都给他便是了。
韩雍又说，‘他是个傻子，想来说话做事都无心些，不要让人欺负了。’
身旁的人连忙点头应了。
韩雍要接古嘉进府，不过是为了保他衣食无虞，性命无优罢了。
只是隔日便又被景晟召见，倒又生出许多的杂事，转眼便把古嘉的事忘了个干净。
难得有些清闲，便听说龙兴大和尚这几日在普华寺传法，因为离稍有些远，他便不愿前往。
下人拿了抄本来给他，他大略的翻了翻，觉得有些意思，看著看著便入了迷。
韩复来见他时，他正看在兴头，被人打断，微微有些不快。
韩复行过了礼，有些为难的说，‘三爷，那个古嘉他……，不小心落了水，方才救了上来。只是昏迷不醒，已经请了大夫。’
韩雍十分的惊讶，站了起来，丢开手里的抄本，说，‘他如今在哪里？你带我去。’
韩复只是来同他说一声，哪里想到这人会亲自去看，连忙应著声走出了门，一面弯腰引路，一面朝身旁的人使眼色。
虽然快四月了，池塘里的水怕还是冷的。即便真是个傻子，也没有傻到这样的地步。
韩雍路上便问韩复，‘他这些日子都做些什麽？’
韩复说，‘就是弄他的猫，园子大了，猫总是跑，他便去追，一天倒也就过去了。怕他出事，便叫了些人跟著，别处倒也省心，并没有什麽出格的地方。今天会出这样的事，都是奴才想得不到，三爷……’
韩雍点了点头，说，‘这也不怪你。’只是心里却想，便是养条狗，被人养了十几年，哪些该做，哪些不该，一般的规矩，也都是记得的。况且他也不是真傻，不过是魂魄不全罢了。
古嘉已经醒了，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只是嘴唇还有些发青，额头上也上了伤药，看著倒比他想著更严重些。
韩雍站在他的床边，看著他额头上的伤，轻声问他道，‘痛麽？’
古嘉含泪点头。
韩雍反倒微笑，又问他，‘那……你还记得我麽？’
古嘉拼命的点头，然後用力的伸手去捉他的衣袖。
韩雍瞥了一眼，顺势坐在了他的床边，又问他，‘记得我是谁？’
古嘉愣在那里，左思右想，却还是答不上来，十分苦恼的说，‘我真的记得你。’
韩雍点了点头，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说道，‘那好罢，你记得我。’
古嘉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看著他的脸色，忍不住就问他道，‘你生气了？’
‘嗯？’韩雍有些不解。
古嘉十分的羞愧，说，‘我答应你帮你吃那个东西，却说话不算数。’
韩雍哦了一声，又点了点头，说，‘原来你还记得。’
古嘉心慌的辩解道，‘我真的要帮你，可它真的很大，而且还有牙，真的，我……’
韩雍听他一连说了好几个真的，实在忍不住要笑，便低下头去，说，‘哦，是麽？算了，反正我也看不见。’
古嘉见他低头，越发的著慌，认真的辩解道，‘我不是怕它咬我，真的不是。’
韩雍微微笑著，说，‘我知道。’
古嘉咦了一声，似乎不相信这个人这麽简单就被自己说服了，只是瞪著韩雍看。
韩雍觉得他十分可爱，便问他，‘你说你记得我，可你知道我叫什麽？’
古嘉拼命的摇头，然後眼巴巴的看著他。
韩雍看著他额头上的伤，对他说，‘你可以叫我永熙。’
跌到水里倒也罢了，怎麽还磕破了头？
说到底，怕还是有人看不惯这麽一个傻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罢。
‘永熙……’古嘉郑重的点头，似乎怕忘记，翻来覆去的轻念了许多遍。
韩雍见他认真的有趣，便笑著说道，‘记好了，可不要忘记了。’
古嘉嗯了一声，笑嘻嘻的看著他念道，‘永熙。’
韩雍见他似乎有了些精神，便起身要走，古嘉紧紧拽著他的衣袖不放，韩雍便忍著笑问他，‘怎麽？’
古嘉红著脸，说，‘那个东西我一次吃不完，就先帮你吃一点儿好不好？’
韩雍微微一怔，马上回过神来，便说，‘好啊。’
仍旧若无其事的坐下，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总能看到这些东西麽？’
古嘉挣扎著爬起来，韩雍不明所以，又怕他摔下床去，只好伸手去扶他。
古嘉跪在他面前，然後紧紧的搂住了他，伸手在他背後扯著什麽，韩雍听他心跳如鼓，知道他是害怕，不免有些好笑。
过了许久，韩雍坐得也有些不耐，便问，‘捉住了麽？’
古嘉点了点头，要哭似的对他说道，‘很难吃。’
韩雍失笑起来，忍不住又问，‘那东西长的什麽样子？’
古嘉伸出手来比划，说，‘象个大阿福，很丑的大阿福。’
韩雍的脸色变了。
他知道身後的东西是什麽了。
他当年便是拿的泥阿福去封景晟的魂。
那麽久之前的事，他原本以为他都忘记了，没想到都还记得。
古嘉也看见了他脸上的神情，马上搂紧了他，还轻轻的拍著他的後背，郑重其事的说道，‘永熙别怕，我答应你吃掉它的。’
过了一会儿，又小声的嘟囔著，‘就是太难吃了，我本来还想多吃一点儿的，实在吃不下去了。’
韩雍微微叹气，若真是那个孩子怨憎的魂，又怎麽会好吃。
古嘉松开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
韩雍问他，‘若是十分难吃，你怎麽还要吃？’
古嘉认真的答道，‘那东西好像还会长大，若是它变得厉害了，我就没法子救你了。’
韩雍听著暗暗的心惊，却柔声哄他道，‘你先睡罢。’
古嘉十分不舍的拉著他的衣袖，韩雍看似无奈的叹气说道，‘你若是不松手，我就只好陪你在这里睡了。’
古嘉的脸上顿时露出欢喜的神情。
韩雍又说，‘等你睡著，我便偷偷的走了，也不敢再来看你了。’
古嘉扁著嘴巴看他。
韩雍问他，‘还是你松开我，我以後再来看你？’
古嘉眼眶微红的松开了他。
韩雍有点不忍，便伸手替他撩了撩额头上汗湿的发，才说，‘明天带好东西给你瞧。’
古嘉果然又欢喜起来。
韩雍回去了，想了想，叫来韩复说道，‘他原本就魂魄不全，与寻常的人不同，若是生了病，只怕更难救。今後你要看紧些，不要再出事，总是我对他不住，该还他个平平安安才是。’
韩复似有不平，说，‘三爷，恕奴才多嘴，有两句话要说。您对他再好，他也是个傻子，哪里会放在心上。’
韩雍有点儿惊讶，眯起眼睛来问韩复，说，‘你觉著我对他好麽？’
韩复吃了一惊，慌忙的跪了下来，喊他道，‘三爷。’
韩雍只是瞧著他不说话，韩复见他不象是生气的样子，就大著胆子又说，‘奴才觉著，三爷您对那个傻子，可比对皇上好多了。’
韩雍笑了起来，说，‘我若是这麽著对皇上，只怕也等不到明天一早了，半夜就有圣旨下来要满门抄斩。’
韩复跪在那里嘟囔著，‘难道皇上还能把他自个儿也斩了不成？’
韩雍收起了笑意，轻声的说道，‘你不要命了，我还要呢。’
韩复被他吓得不敢说话了。
韩雍要人把经卷抬来放在房里，看了一阵儿，才想起来古嘉，便吩咐道，‘等明早古嘉醒来，便搬到我这边来。’
韩复有些为难，说，‘三爷，把他搬过来倒没什麽，只是他那猫……，我怕会打扰三爷。’
韩雍知道他是不情愿，忍不住好笑起来，就故意说道，‘我自然是爱屋及乌，那只猫我也是喜欢的。’
韩复憋著口气，半天才不情愿的说道，‘奴才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