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啊》琵夜霓

1、十八啊

　　那空间的颜色在突然间就凝结，唯一鲜艳，是你的出现。
　　是怎样的期待？
　　在擦肩而过的这一刻，终于靠近了你。目眩神迷不愿清醒，毁灭在一瞬间像流星。
　　那个笑容却始终扑朔迷离。

　　城里的一家新品牌的旗舰店落户在新开发的购物中心里，佟舟和佟窗跟着大伯父，也投了一定的资金做股份，算是小小的合作商，23岁的佟舟用父母从小给积攒的所谓“成长基金”投资，并且收获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子。
　　满载而归，初战告捷。
　　剪彩仪式结束后，佟舟准备开车回大伯父家，转身与佟窗说话时，兄弟二人同时留意到与大伯母站在一起的人，身量高挑的女子，紫色的缎面裙衫在灯光下散发着奇异的光泽，惹得整个店里的人纷纷瞩目。
　　佟窗仔细瞧了瞧，惊骇的说道：“她怎么变了这么多？”
　　佟舟盯着身着紫色裙装的女子，接着佟窗的话问道：“怎么？你认识她？”
　　“小时候在一个补习班的，很文静的，喜欢到处观察别人。”佟窗说。
　　佟舟眼镜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女子，开着玩笑打趣说：“难得啊……过了这么久还记忆犹新。”
　　佟窗感慨道：“那是！因为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她。”
　　“啊？！”
　　他听着表哥夸夸其谈，就想到了第一次在图书馆看到她时的模样。
　　阴凉的午后，雨水刚刚停止，还有淅沥的雨声从窗外传来。图书馆的这层是第十二层楼，建在河岸边上，趁着外面阴暗的天色，整个偌大而稀落的馆内，显的更加凄凉。
　　他放下手里的书，伸手去拿水喝，一抬眼就看到了隔着三排座位外那一整摞精装烫面封皮的书籍后坐着的一个身影。
　　扎起的马尾辫，戴了一朵娇俏的蓝色琉璃兰花头饰，佟舟记起上个月大表姐过生日，表哥送的那个礼物，和这个女生戴的几乎是一模一样，于是特别留意了一下头饰的主人。
　　稀稀落落的图书室，只有几个人还在这阴沉的天气下，借着头顶的灯光阅读书籍，那女生面庞柔美，看起来秀气的很，佟舟被奶奶灌输了太多什么温顺清秀之类才是美好女子的旧观念，想起这一刻的女生原来就是奶奶口中一直说的美少女，于是更加出神的注视。
　　美少女就在这样的注视中，抬起眼，看到他。
　　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佟舟尴尬的移开目光，转身藏入了一排排的书架中。他才十三岁，原谅他吧。他还是个小小少年，很少烦恼。

　　小小少年，这一年已经是十四岁了，基本上是到了可以拯救地球的少年英雄的年龄。佟舟皮肤雪白，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非常传神，像是无数小说封面的女主角。他的个子也不高，仅仅是一米七。
　　这一年中，他很多次的看到那女生看来书，什么书都有，从哲学书到言情小说再到离骚天问。佟舟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穿校服，也不知道她是哪个学校的，在这茫茫人海之中，既然相遇了，为什么不相识呢？
　　佟舟矫情的想，然后他看到女生在整理背包，从包里调出来了一个塑封后的小卡片。仅仅只是这一刻，佟舟像箭翎一般飞速的奔到了桌旁，将小卡片从地上捡起来给了女生。
　　“啊……啊，谢谢你啊。”眉眼十分温和的女生愣了片刻才致谢。
　　是因为被我的举动吓呆了？佟舟心想，低头极快的看了一眼卡片上的字。
　　“我哥哥和你一所学校的啊。”佟舟喜出望外的说。
　　“啊？”女生一脸的表情更加疑惑：“啊……那你哥是哪位啊？”
　　佟舟说：“佟窗，同窗数十载的那个窗，和我一个佟。”
　　女生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无奈的说：“我不认识呀，我们学校人多，他是哪个部的？”
　　“他是高一，哦，快高二了。”佟舟说。
　　“哦，那他和我一般大啊，是一个年级的。“女生侧头轻轻一笑，卧蚕眼凸显了出来，和尖俏的下巴。
　　啊。我是要加入姐弟恋的行列了么？果真，同龄的黄毛丫头们，确实是没有大姐姐的风采啊。

　　他暗恋着的美貌少女，常春亭，大他两岁，就读于名校，不知是否单身，但佟舟觉得这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其余的，他一无所知，从来没鼓起过勇气问表哥。比如：“喂，表哥，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女生叫常春亭啊。”这样的问题如果问出来，佟窗八成会亲自前去探查，然后对常春亭一见钟情。
　　于是，他决定亲自到常春亭的学校去，表示一下自己的小小心意。这样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很久很久，每次上课到绝望时，他扭头看窗外，都会想起常春亭那张俏生生的脸庞，上面满是柔情蜜意。

　　佟舟从学校的后门跑走，绕道侧门时，就看到一群穿着杂七杂八颜色衣裳的人呼呼的走过来。佟舟闪身躲进了旁边的杂货店，假模假样的拿了两包泡面，然后听到身后有人说“要什么的？”
　　他没敢回头，就背过身子对着那群人，然后听到一个人说：“随便。”
　　有人对话：“你怎么和个女的一样，就知道说随便。”
　　之前说随便的那人说：“着什么急？一会儿再抽，少抽几根你会死啊？”
　　有人说：“都没你着急，都知道你一会儿完事儿还得去接别人放学。”
　　然后就是一阵笑声。
　　佟舟听的后背凉，眨了眨眼拿出手机准备给上一年的学长打电话报信儿，然后就听身后有人喊话：“喂，那小子，你们学校三年级什么时候放学啊？”
　　佟舟一惊，手机握在手里不动，然后转过身，僵硬的绷着脸说：“还有半个小时就暂时下课了。”
　　他者一回身，终于看清了这些人的脸，都是高个子，都比他这个十四岁的长得高，都穿的无比风骚帅气，都是面露凶相，其中只有一个白净脸，还隐隐带着笑，看起来很惹眼。
　　那白净脸问他：“几点再上课？”声音就是那个说随便的人。
　　“一个小时以后再上课。”佟舟说。
　　白净脸点点头，没说话。旁边一个人直接说：“我说，陈应，有你这样的没有？那么想着她就别来了，回去得了。”
　　陈应说：“一个小时还不够啊？你吃人肉啊？用不用拿锅给你，再支个炉灶啊？”
　　于是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起话来，乱哄哄的也就没留意佟舟的下落。

　　他刚出了杂货店的门，佟窗就来了电话：“喂，小子你别乱跑啊，有人去你们学校了，你当心点啊。”
　　佟舟说：“我已经见到了，刚才在杂货店里，那是你们学校的？”
　　佟窗说：“啊，对，我们学校的那些人，你机灵点赶紧走。”
　　佟舟问：“是不是有个叫陈应的？”
　　问完这话，佟窗那边倒是一时没了声音，半晌后又说：“对，别和他打照面。”
　　佟舟突然就笑起来说：“晚了啊，我刚才还和他说话来着。”
　　佟窗问：“说什么了？”
　　佟舟说：“就是大概意思，陈应着急要走，接谁放学？大概是……”
　　那边佟窗“哦”了一声。
　　这一声很怪异，佟舟是很敏感的小少年，听到这么一声轻哼的“哦”，自然就竖起了耳朵。这一声里，有不屑，愤恨，冷漠，阴险等等意味，更多的是知道对方的意图，却不想听到事实的情形。
　　佟舟很聪明，所以没有追问，结束了通话后，眼睛滴溜溜的一转，就想到了去佟窗的学校，也许能遇到什么好事情。

　　五月的天气很美好，因为临近夏日，折腾到佟窗学校的时候，佟舟已经热的脸色潮红，他走到学校旁边的便利店，挑了一瓶可乐，伸手从裤兜里拿钱包，却发现口袋里是空的。瞬间他就从一身热汗变成了一身冷汗，但到是刚刚下车的时候，钱包掉在了出租车上？佟舟握着可乐瓶，不断回忆末梢细节。
　　然后他证实，自己在刚刚确实是把钱包给抛弃了，还是那种强行分手。
　　他看着手里的可乐，实在是渴的喉咙冒烟，但是却真的是身无分文，这一刻他是前所未有的绝望……一种比刚才会被那群人群P还要绝望的心情。明明有一瓶水放在我的面前，在我的手里，我却没法享受它，这是多么绝望并且令人悲痛的事。
　　他恋恋不舍的服从了无情又霸道的现实，将一瓶冰凉凉的可乐递还给收银员，他又格外的心疼的收回手，握紧了手心，冰凉凉的手心攥满了水珠，让他突然觉得一个少年的无奈和自卑。
　　他转身的时候，便利店的门就被推开了，几个女生嘻嘻哈哈的走进来，瞬间就有淡淡的香气飘来。佟舟仔细一看，其中一个笑的和花一样的，居然是常春亭。
　　“常春亭？”佟舟直接喊出声。
　　常春亭听到喊声，看向他这边，一下子笑了起来，说：“咦？你怎么在这儿？怎么跑我们学校来了？你们学校提前放学？你来干嘛？”
　　一串的问题问的佟舟也笑起来，说：“我来玩玩。”
　　常春亭点了点头，走过来看到他两手空空，却显的热气腾腾的样子，于是问：“你怎么不买瓶水喝？”
　　佟舟尴尬的说：“我钱包刚刚丢了。”
　　常春亭先是瞪大了眼睛瞧他，然后就哈哈笑了起来，说：“你点子好背啊，没关系，我请你喝就是了，我是地主，一会儿还要请你吃面条呢。”说着就掏出了钱包，买了两瓶矿泉水，递过一瓶给了佟舟。
　　“矿泉？”佟舟问。
　　常春亭点头。
　　佟舟说：“刚才我喝的是可乐。”
　　常春亭不耐烦的拍了下他的后背说：“那么多事儿呢，矿泉健康，那可乐对身体不好。”然后就和那些女生说了几句话，推着佟舟除了便利店，直接拐了个弯，进了一家面馆。
　　面对着两碗冰爽爽的凉面，佟舟开心的吃起来，心里却还在奇怪，可乐怎么对身体不好了。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可乐是男孩子们的天敌。原来，常春亭那么早慧……

　　晚上回到家，佟舟这个小小少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的记忆里交错着白天的白净脸和常春亭。像那个白净脸一样做个小大哥，每天带着一帮兄弟去各个学校扫平低能者，别人看到他，日后都是X哥X哥，就不会因为他天生女相而总流露出对待宠物般的表情。
　　在他的人生达到这个顶峰处后，又能牵着常春亭那样女生的手。美丽又大方，这样俗气的词汇之所以能流传千年，肯定是有它的道理的。
　　佟舟十四岁，满脑子想的就是打打杀杀和美少女。做大哥，找美女。他没什么发展了。佟舟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其实佟舟在自己学校的日子还是不错的，一个也算是在学校叫的上名字的美少年，许多同龄少女暗恋的目标，粉红色的纸张收到不少，路上碰到的脉脉眼神也是不胜枚举。可是他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肤浅，自己喜欢的是成熟又迷人的姐姐，那种低龄少女永远学不来的情致。
　　晚上的时候，出门，就看到那个白净脸在门口，他见到了心目中的偶像，便急急的走过去，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反正就是站在了白净脸的面前。
　　“……”
　　“……”
　　佟舟和白净脸两两相望，都不知要说些什么，后来白净脸胜在老练，于是开口问道：“上次在那店里，我是不是见过你？”
　　佟舟觉得偶像可以记得自己，很是骄傲，于是笑了一下。
　　白净脸看到他笑容，眼睛眯了一下，然后说：“我是陈应，你叫什么？”
　　“佟舟。”
　　“佟舟啊……”陈应眯着眼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上次你们学校的也不行啊，我们就来了那么几个人，就摆平了。”
　　佟舟丝毫没有对自己学校的热爱之心，只是觉得陈应很有派头，很有势力。
　　陈应看着他：“现在也没在你们学校发现什么好苗子，我问你，你有没有——“
　　“我有！我有！！“佟舟的话就喊了出来。
　　陈应看着他，那个表情让佟舟很是惶恐，说震慑，阴险，邪恶，都有，反正没有一个是好人应该有的表情，偏偏陈应的白净脸却是最纯善无畏的笑容。
　　“行，以后有事你找我，晚上一起出来玩玩。“陈应交代了一下如何成为一霸的具体事宜，佟舟听的头头是道。

　　就这样，佟舟——一个曾经的小小少年，逐步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但此时，恰巧是他要上高中的时候，中考啊中考，还是很重要的，要是中考都没通过，那什么高考就不存在了。
　　佟舟被送到表哥的老师那里补习，被表哥刺激说：“连个中考都要补课，你那什么脑子？”
　　佟舟的成绩其实不需要去补习，但是因为某一日他在图书馆听说常春亭去补习的地点，正巧是表哥的班主任，于是他拼死的要去补习班，希望能与常春亭偶然相见，制造一点点的命中注定。
　　佟窗无数次的说：“我们老师不会给初中生补习的。”
　　但是最后，还是佟舟的“成长基金”帮助了他，一个初中生就这样踏进了高中生的补习课堂。
　　他上课的辅导费，是别的高中生的三倍，老师与他一对一授课，在他的课结束时，常春亭就出现在了老师家。
　　“呀！佟舟！”常春亭看到他喜出望外。
　　“恩~”佟舟笑眯眯的站好。
　　一番对话后，他告别了常春亭，走到楼下时，走到楼下时，却看到了陈应。
　　“你怎么在这儿？”佟舟问。
　　陈应说：“接人，不对，送人。”
　　佟舟看他。
　　“我陪别人来上课。”陈应干脆的说。
　　佟舟因为和他混的熟，于是打趣说：“你女朋友啊？我们的大姐头啊？”
　　陈应笑着“恩”了一声。
　　佟舟当时一个霹雳，真的是觉得一道惊雷打在脑袋上。“是谁啊？我还从来没见过她啊，是谁啊？”
　　陈应像看小猴儿一样看他，于是说：“那你和我一起在这等她下课，正好我自己也没意思啊。”
　　佟舟想，嘿，正好也等常春亭下来，让他心目中的大哥，见识一下他心目中的女神，好让自己在大哥心中树立一个有品位的形象。
　　中途两个人的对话从篮球足球哪个学校出了什么苗头的事，一直说到陈应脚上的新球鞋。佟舟说自己的表哥也有一双，陈应就问他表哥是谁，佟舟说是佟窗，陈应心情就大变，于是佟舟就夹在一个“亲哥，大哥”的尴尬对峙局面中。
　　在这样尴尬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缓和的时候，防盗门打开后，一群学生从楼里走出来。
　　借着这个机会，佟舟和陈应都转移了话题。
　　常春亭就这样袅娜的走向他俩，在看到陈应的时候，她问佟舟：“你怎么没走？”
　　佟舟说：“啊，这是陈应，他等人，我陪他一起等，正想也和你说说话。”
　　常春亭看向陈应，陈应看向佟舟，佟舟看他俩。
　　片刻静默后，常春亭突然笑了起来，她笑的是佟舟从未见过的模样，笑的用手顶着肚子，眼睛成了一弯月牙。
　　佟舟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然后陈应在一旁说：“她就是你的大姐头。”
　　佟舟扭头看陈应。
　　这一刻，世界真玄幻。佟舟彻底的被闪电劈倒了。

　　从图书馆出来，两个人坐在蛋糕店里吃蛋糕，佟舟说：“诶，我其实觉得还是你们学校好，不管考成什么样子都能进高中。”
　　常春亭看他：“还是你们自由些，我们学校有六个年级，两个部，等级很森严的。”她说的隐晦，但是佟舟知道她所暗指的东西——那些学校里的暴力事件，血腥又充满了激情不忿的青春。
　　“你们学校很出名的。”佟舟说。
　　常春亭冷着面孔警告说：“不许和他们混在一起，听到没有？不许接触他们，包括那些女生。”
　　佟舟不理解：“你不也是和陈应在一起么？那为什么不许我也加入？你都能去，为什么我不能？”
　　常春亭皱着眉翻白眼：“你和我不一样，除了陈应，我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你不同，他们那是小孩子打闹，毫无意义，不要把你的青春浪费在这上面。”
　　“那浪费在什么上面？”佟舟马上接口问。
　　常春亭看他不说话。
　　——浪费在你身上。佟舟的话冲到嘴边，却硬生生的给咽了下去。他说不出，他没有资格，他知道自己比不上陈应的一半，更何况，真实情况也许不只是一个陈应。

　　日子久了，佟舟心灰意冷，他觉得这个世界不仅玄幻，还很白痴。他虽是一个热血少年，但是好歹也有一颗温柔的心，他曾经很言情的想，既然上天让他遇见了常春亭，为什么又要让他和陈应称兄道弟……这是多罪孽的一件事，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陈应还是他横行学校里的靠山。
　　这是命运吗？原来这才是命中注定。
　　十五岁的少年在心里这样想，用阿Q的心态来调整自己的精神世界。

　　在别人眼中看来风光无限或是平庸的妥协的之类的恋情，其真相却总是于表面背道而驰。比如，有的是震古烁今感天动地的纠葛，有的却是旗袍下的虫——某位张女士说的，他的大表姐深深为此而迷恋。
　　譬如说他的偶像和女神。
　　因为他和两个人都很熟悉，往往有的时候，常春亭和陈应会将他视作一个小弟弟带在身边一起吃吃喝喝，他被迫的受着内心的剧烈挣扎看他俩的偶像剧。
　　可是。
　　每次与陈应分开，她回家或是转身时，都是一脸的冷漠。许多次都以为她是生气或是舍不得，后来他才知道，她那是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说“走完同一条街，回到了两个世界。”
　　他看到了常春亭对于自己和陈应那个阶级的对立所醒悟到的绝望，这就是她始终不曾开心的理由。
　　那么对于他来说，也是这样的一段话。他与常春亭也是两个阶级。
　　在你为别人感到哀伤时，有没有想到同样也有人站在你身后为你感到哀伤？

　　佟舟升到高一，考的是跨区的高中，因为考试的原因，很久都没有和常春亭联系，换了学校之后，和陈应也干脆没了来往。
　　“兄弟义气都是浮云。”佟舟安慰自己。
　　再见到常春亭时，是听说她转了学。佟舟感到很奇怪，约了常春亭在图书馆吃泡面。他下了出租车直奔图书馆一层正厅，看到常春亭已经坐在那里喝奶茶。
　　“来的好早。”佟舟说。
　　常春亭说：“我们学校放学早，提前过来等你了。”
　　佟舟问起她转学的原因，常春亭说是学习压力大，之前还生了病，索性就转了学校。佟舟早就有所听闻，那所学校是汇集了美女和富贵闲人的私立学校，他只是奇怪，常春亭和陈应怎么就没了联系。
　　“分了就分了呗，你一个小子，天天关心我的那点私生活，看来你的高中生活很清闲啊……”常春亭瞪圆了眼睛看他。
　　他再去看常春亭的眼睛，却觉得那里什么也没有——还是在十二层的图书馆那个美少女抬起的眼，没有任何痕迹。

　　晚上打完球回到大伯那里，刚吃了饭就看到佟窗换了衣裳从楼上走下来。
　　“哥，你要出去啊？”佟舟问。
　　佟窗点头，然后说：“我要和我爸去茶楼。”
　　“你喝茶啊？”佟舟好奇佟窗怎么突然会想起来喝茶，他一向喝可乐长大，说他喝茶有点可笑。
　　“一个叔叔要请我爸吃饭，带着他儿子去的，我也去。”佟窗说着话就已经出了门。
　　“喂——哥，带着我吧啊！我还没去过茶楼呢！”佟舟跟在身后喊。
　　佟窗走到了车旁，临进车前，转头对佟舟说：“你小子还早得很呢，等以后我再带你去。”
　　佟舟当时想，你小子不就比我大了两岁么，不就才16么，弄的和老大爷一样，以后我不用你，我自己去！
　　后来佟窗晚上回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大伯十点的时候已经回家睡了，佟舟就守在客厅等佟窗。
　　“哥？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佟窗坐在沙发里，也不说话，佟舟继续问，最后佟窗说：“等人了。”
　　“谁呀？”佟舟问。
　　佟窗说：“你怎么那么磨叽，什么都问，跟个小姑娘似的，别烦我，我上去睡觉了，明天还上课呢。”
　　佟舟想，我像个小姑娘？就你明天上课？我明天还要补课呢。
　　他不知道，那晚佟窗等的人，就是常春亭，他十点就守在茶楼正厅，等到常春亭十二点下班，然后送她回家，这短短十分钟的路程，被佟窗延缓成了一个小时。

　　佟舟十八岁时，度过了他相当安分守己的高中时代，现在他才觉得，以前那些果真是常春亭所谓的小孩子的游戏，毫无意义，被以前的学生看到时，也只会说那是哪个学校的谁谁谁，就像是当年他看陈应一样。
　　时间果真是无情。陈应去了别的城市，高中时就没了踪迹。反倒是常春亭一直都有着联系，他在上大学这一年，和常春亭在网上聊天，偶然说起最近的普通话考试，常春亭说正巧她要趁着年假回家里一次，顺路把自己之前那些参考书都给他。
　　佟舟知道这是个见面的好机会，便也提前结束了在海南的旅行回了家里。

　　迎着冬日略显刺眼的日光，雪地上反射的光足以刺伤行人的双眼。佟舟坐在面包店里简易的小椅子上等常春亭。
　　看向外面的街景时，就看到了一个穿着灰色帝政风格羊绒大衣的女子穿过马路走过来，她在脑后盘了一个发髻，带着驼色格纹的围巾，一张脸庞被黑色的眼镜遮住了大半。等常春亭进门时，脚上的白靴子却是看不出沾染了积雪的痕迹。
　　“你还会踏雪无痕啊？”佟舟问。
　　常春亭拢了大衣下摆，在他面前坐下，然后说：“我是在马路那边下了车，挑干净儿地儿走的。”
　　佟舟点点头，“哦”了一声，看常春亭不脱外套，不摘眼镜，端坐在那里冷着面孔。“怎么了？”佟舟问。
　　常春亭吸了吸鼻子，说：“穿上你的外套，咱们得去早餐馆吃，这里椅子不舒服。”
　　佟舟无语的看着她，穿上外套，抱着书和常春亭走出了面包店。
　　两个人到了西餐店，点了一杯咖啡一杯牛奶，然户常春亭脱了外套，露出里面杏色的长毛衫，又摘下了一直挡在脸上的眼镜，一张素净的脸庞就露了出来。
　　那张脸上静谧的神色就像是几年前的一样，波澜不惊，甚至有那么一刻只能用死水微澜来形容。
　　就是这一刻，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见到的常春亭。
　　人的记忆就是这么奇怪，若是告诉你这个人素未谋面，那么无论和你如何描述她，你都不会有印象，但若是一旦被告知和她认识，过往的画面就会像凭空制造出来的一样出现在脑海里，鲜活生动。
　　这一张脸数年来如一日，一直在诉说着一种力量。

　　之后的假期，常春亭没有逗留多久，又去了别处旅行，他偶尔打去电话，也是随意说说生活状况。
　　佟舟20岁了。他当年的那个美少女已经22，却老练的像个三十岁的精明女人。
　　似乎是时间越是久远，我们的关联就越是浅薄，他们永远不能成正比，这就是佟舟和常春亭两个人，与这种关系之间的差别。
　　偶然听常春亭说起，话语间，只让佟舟觉得，她永远是不能触及的那个部分。
　　不是没有甜美听话的女生和他在学校里牵手，不是没有一个亲密的吻让他暂时忘记十八岁以前的岁月，不是没有深夜里打来的电话和让他心动的难分难舍的美少女。
　　可是她们没有一个能有常春亭的力量。那种力量，仅仅是端坐在你面前，就足以让你心驰神往。
　　佟舟在20岁生日这天，和他的现任小女友分手，理由是对方觉得佟舟不够关心她。之前也有过几个女友分手的理由无非是“你不关注我”，“你不体谅我”，“你不心疼我”。这一刻，佟舟想起了一个人，站的不近也不远，从来不会说无理取闹的话，甚至流露给你的，是她的冷淡。
　　佟舟和朋友吃了饭，闹到了后半夜，他自己回到家，躺在床上，掏出手机给常春亭打电话。
　　“我今天20岁了。”佟舟说。
　　电话那端的常春亭声音很正常，看来也是没有睡，她说：“呀，恭喜你，我们的小佟舟终于也到了20岁了，看来我是老了，都22了。”
　　佟舟说：“那我明年过生日也要告诉你。”
　　“你是准备一直提醒我大你两岁，并且一直在迈向老龄么？”常春亭轻快的说。
　　佟舟说：“是啊，我会一直在这里，提醒你的。”
　　常春亭听后就咯咯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回荡在漆黑的夜色里，像迷离的光影，纵横交错。她说：“你就在那一直等？你等的起么……”
　　佟舟躺在床上，睁开双眼看窗外一片夜色，说：“我等得起，你肯定比我老得快，等到皱纹都爬到我俩的脸上，你的那叫苍老，我的这是沧桑。”
　　常春亭笑着问：“你把我等老了，有你什么好处么？”
　　佟舟眼睁睁的看着十几层楼下的车水马龙，用二十岁的声音对常春亭说：“有啊，那么，就只有我一个人肯喜欢你了。”
　　电话那端是长久的寂静。连常春亭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佟舟也没有说话，他不急，并且也不知道自己还要说些什么。有些事，他以为是彼此的默契，可以一直不要说，可是在某一刻来临时，它却是最恶毒的瘤子，蚕食你的细胞。
　　这之后的结局，也无非是礼貌的疏离彼此。不能接受，不存在拒绝，只能切断过往了。
　　这是我们的悲哀。生不逢时。

　　佟舟知道，即使自己是与常春亭一般大，即使没有陈应的出现，也还是不能够与她在一起。她不属于他们，她永远提前一步站在前方和他们招手，站在身后为他们加油。
　　这样的人，不是用来喜欢，而是用来欣赏。足够赏心悦目。

　　现在，站在店铺门前，看到门口那身形袅娜迷人的女子，她习惯性的抬起手去摸耳垂，借着阳光不经意的折射，无名指上那闪亮逼人的光芒刺痛了佟舟的眼。
　　仅仅是一个随意的动作，已经泄漏了她的风华。还是当年那个美少女，用清凉的眼神看他。
　　“她不是变成了这样，她一直就是这样的赏心悦目，从未改变。”佟舟不忍心眨眼，定定的看着她转身拿起一件外套与大伯母说话。
　　佟窗疑惑的目光看过来：“什么？你认识她？”
　　佟舟说：“那是，我小时候喜欢过她。”
　　“啊？！”佟窗看着他。

　　曾经的某一刻，我接近了你，以为看到了你的真面目，后来发现，那个笑容一直扑朔迷离，不可捉摸。
　　那是因为我还不够迷恋你。仅此而已。
　　做不到更多，只能收手。无法再继续追随你。是你我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