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流》虞也文

2、五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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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江南头最繁华的商业街正中，新坐落了一家酒楼，鹤立于众多矮坊中。在阴云遮笼的上头，隐约瞧见一块儿竖匾——“五福楼”。楼身通体实木，少有砖瓦，甫一推门而入，便闻到一股阴湿的木头味。
　　柳如是自腰侧捻来一块儿帕子，抵在鼻尖。蹙着眉环视了一圈，对身后忙着收伞的佟棋说：“这雨是下了多久，木头都快泡烂了。”
　　佟棋闻声撇撇嘴，心道：“方才还喜这雨喜得紧，现在倒开始抱怨了。”但嘴上还是极为乖巧：“老景说这木头是加工过的，就是连下三年的雨也坏不了。不过......看样子平江这次的雨确实下蛮久的了。”
　　柳如是闻言，挑挑眉问：“老景？景锃渊？”
　　佟棋点点头，正欲说“是”，又听柳如是传来：“他改邪归正了？”出口的肯定词转成了一声干笑。
　　——什么叫改邪归正啊喂！
　　佟棋满脸黑线。
　　不过细细想来，柳如是这话也不是完全没来由......

　　二十五年前，京中诞下两名幼婴。一个是柳家的女儿柳如是，另一个便是景锃渊。
　　景氏是京中有名的香料世家，世世代代专开香坊，香炉也做得精美，每年都有一批香料专供中央。若说景氏的香料在全国排第二，那第一便要空席了。
　　可这景家的小儿子景锃渊，放着上好的香料不用，懂事儿后偏寻那西洋的香水，将景家的老爷子气得不行。但景锃渊又偏是景老爷子最小的老来子，景老爷子也不好发作，是疼也不得、骂也不得，只得终日捶胸顿足，白日里见着便绕着走。好在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可以代他“子承父业”，不然景老爷子也挨不到八旬以后，许是才刚六十出头便要撅过去了。
　　要说这景锃渊与柳如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父辈交好，两人关系也应不错才对。可自两人记事起，但一遇到便掐在一块儿。小时候抄家伙事儿打，大了便动嘴皮子斗，两人不管怎的都要对着干。就算好容易凑到一块儿，也是相看两厌，要闹出些幺什子来。
　　如此说来，站在柳如是的立场上说景锃渊“改邪归正”，似乎也无甚不妥。
　　毕竟......这是二十多年来，景锃渊头一次主动站在柳如是这边。

　　柳如是看佟棋嘴角抽搐、有话要说不说的模样，颔首低笑。随后，清清嗓道：“景锃渊如何知道这事儿的？莫不是你专程去找他当工匠？可我记得......他好像不干这行儿吧。”
　　话出不善，但佟棋嘴角终于勉强扯出一个不太美观的笑：“哪敢啊，我怎么请得动他。那天我刚回京中，准备找我爹让他帮忙寻寻当年修戏园子的匠人，恰巧景伯他老人家坐在院里喝茶。我爹不知是听明白没，他老人家倒是听得一清二楚，我刚走到院儿里瞧见他，话已经说完了......”
　　柳如是轻嗤：“真是改不掉的臭毛病，然后呢？”
　　看柳如是已靠在了一侧楼梯的扶手上，佟棋也挪了挪步子，继续答：“景伯那性子您还不清楚嘛......非要问个清楚，我架不住......一来二去的，就都给说了......”
　　“那这也是景伯知道了，有景锃渊什么事儿？他早就不在京中了吧。”柳如是捋着手里的绢子，瞟了佟棋一眼。
　　“对啊，听我说完嘛。谁知道景伯听了当即要给他小儿子打电话，我也是到那天才知道景锃渊到英国修学建筑了。”
　　柳如是眉角动了动，小声说：“啧啧，这次可真是彻底洗心革面了。”
　　佟棋自顾自说得兴奋，没在意柳如是这边的动静。而后突然近了两步，对柳如是说：“你猜接下来怎么着，我当时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个风流小三爷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真是吓我好一下，你说这英国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他怎么变化这么大......”
　　似乎是“想也没想”四个字勾起了柳如是的兴致，她终于停下了摆弄绢子的手，抬眼看向佟棋：“话可当真？”
　　“那肯定当真啊！假的我自己都不信！”佟棋一时没按耐住情绪，拍手击掌、上蹿下跳，挨了柳如是一记白眼。随即正了正嗓：“应了当晚，小三爷便坐游轮回来了。他就和您肚里的蛔虫似的，一个通宵便把图纸绘出来了，他那稿子就是咱筛选以后的定稿，您说神不神。定了稿子隔天，他便把英国的同门、师友都给招呼来了，里边儿好像还有个教授，叫什么蒙什么格斯的，建楼的木材都是在那边儿精挑细选、一趟趟运过来的，那阵仗......啧啧，说是给您修个皇宫我都信。”
　　柳如是轻笑：“那还真是欠了他个大人情。人现在在哪儿，京中？”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收了工就回英国去了罢。我听说那边儿还有个大项目等着他去仲裁呢。”佟棋摆摆头。
　　“行吧，”柳如是动动身子，走向正门“这儿也没什么好看的了，改日雨停了随我去寻趟你爹，今儿就先回公寓罢。”撑起伞，迈步而出。
　　“这次咱俩换换！”柳如是的声音从雨中远远传来。
　　佟棋盯着柳如是留在门边的油纸伞，又望望雨中远去的黑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哪有大老爷们儿打花伞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