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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呜咽 ...

  •   ##第五章 【呜咽】
      [17]

      竟池不哭了。

      也许是因为猫的安慰方式真的有效,也许是因为我的身份真的惊悚。打从心底,我就没相信有人会态度轻松地接受眼前的人其实是猫变得这件事。

      分享秘密就要承担风险,这件事猫都知道。

      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失去竟池的庇佑。

      竟池揩了揩眼角,用干燥的手指沾走了那里残留的湿润,看上去又是风平浪静。

      “起来吧,即使是猫变得你也不用跪着交流,”还有闲心揶揄我,看来这种事情也没让他从此怀疑人生。

      他换了件外套,比今早穿得那件看起来更厚实一点。

      竟池又拿了一件外套给我:“这是我前男友的外套,你不介意的话就穿上吧。今天降温,你穿的太薄。”

      说来也算幸运。前几天主人心血来潮,买了好多宠物衣服给我套。

      我很郁闷,出生到现在都习惯了无拘无束的裸奔,不过看她那么开心,追在我身后给我拍照,我也就半推半就的穿着。

      所以突然变成人的那一天我也套着衣服,而且主打“清新”风:白色T恤加牛仔短裤。放大到现在的我的身体上也不显违和。

      不过这几天我确实感觉到了凉意,我觉得这是变成人后为数不多的优点。

      人可以出门,可以感知四季变化。身体是自由的,真好!

      “别愣着了,出去吃鱼吧!” 竟池对我说。我赶忙站起来,抱着外套诚惶诚恐地出门了。

      我们去吃了烤鱼,期间竟池一直在观察我,结账的时候他指着饭店门口摆着的鱼缸问我:“嘴馋吗?很馋吗?很馋很馋的话会趁我们不注意捞出一条吃吗?”

      笑死!很馋很馋的话我就把你吃掉了。

      之后的日子里,每当竟池的状态还不错的时候,就会问我一些蠢问题。

      比如,“你每天睡醒会舔自己的身体吗?”,“你被吓到会不会炸头发?” ,“刚刚过去的那两个女孩儿是在讨论我们两个中的谁?”

      看样子,竟池已经接受了“人可以是猫变的”这个异谈。

      因为他的态度,我一度对这个世界的秩序感到混乱,仿佛这件事和放了几天的南瓜在被人发现时已经坏掉了一样—— 总会感到意外,但事实不难接受。

      那天吃完烤鱼之后,我们又去超市买了很多蔬果和速食。不过由于回家后没有及时处理和烹调,它们已经纷纷魂断垃圾桶。

      算上今天,竟池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

      他在电视里调出”探索频道“,说是要让我了解人类文明,然后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里,房门紧闭,也很少和我交流。

      我听得到他的呼吸声,时而缓慢平和,时而急促紧张。但我觉得只要他还在呼吸,就是天下太平。

      而我也利用这段时间,求知若渴地学习人类的文明生活。

      其实大多数时间是在模仿。

      我模仿主人煮泡面的样子,尽量不去啃食坚硬的面饼;我也模仿竟池的生活习惯,方便之后会洗手,拿到外卖的时候双手接过,真诚地和快递员道谢。

      钊哥时不时会接济我们一点炖肉或煲汤,他见证了我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客气,还以为我平稳度过叛逆期,回头是岸了。

      [18]

      竟池睡在书房里。

      我也曾跟他提议,卧室的床又大又软,换我睡书房的折叠床就可以。

      他不说话,仍旧坚持每天缩在书房里。

      有时候趁他心情好,等他出门喝水时我就跟着他一起回书房陪他坐一会儿;但坐了不了多久,他就会表现的非常烦躁,开始很大声地翻书,不停揉搓头发和脸颊,声音忽高忽低,重复说自己累了,让我先去客厅看电视。

      寄人篱下,总要顺从主人的想法。所以现在只要我观察到竟池开始不耐,就会识相地走出书房,轻轻关上房门。

      我超长的听力给了我诸多便利。我不用将电视音量调的很大,就能欣赏到一场出色的纪录片放映。

      除了电视节目的声音,我还能听到电视机运作的声音、屏幕上释放的电流摩擦空气的声音、厨房里冰箱运作的声音、卫生间里热水器蓄水的声音、竟池房间里偶尔得翻动书页的声音、敲击键盘的声音、叹息的声音。

      万籁俱寂的黑夜,竟池房间里的声音就更加分明:打火机擦出火苗的声音,吮吸烟嘴的声音,烟烬掸在烟灰缸或者掉落在地毯上的声音。

      再晚一点,破晓之前,天空最黑最沉的时候。

      我能听到竟池的哭声,先是压抑的抽泣,偶尔有几声连续而急促的呼吸声;也有张大嘴呼吸的声音,吸气时喉咙与空气接触,爆发一两声呻吟。

      后来是头埋进枕头之后的呜呜哭声,因为呼吸困难,有时哭声会变了调子,听了心里发酸,只想轻轻抱住他,至少不要让他再把脑袋闷在枕头里。

      我也的确那样做了。

      竟池很脆弱,从哭声里他断断续续的告白:痛!

      有时候是头痛,有时后背痛,有时疼痛蔓延全身。这个时候他会咬着我的肩膀,但仍旧有尖叫和恸哭从嘴角溢出来。

      疼痛持续到天空出现曚昽的光亮就会停止,仿佛经历了一场无端的劫难,

      竟池满脸都是泪痕,眼睛和鼻子红肿着,嘴唇上的伤口又被挣开,渗出的血和眼泪融在一起,顺着下巴坠下来。他在折叠床上昏睡过去,像是一只可怜又狼狈的小狗,或者是小猫。

      竟池的一天总是这样仓皇结束,几个小时之后他又会醒来,他会变得沉默而平静,伸展着修长又白皙的脖颈,即使眼神没有光亮,短暂对话时也会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睛。

      坚持己见的时候,他还会微微昂起脑袋,这个时候他更像一只高傲的鹤。

      [19]

      我每天都劝竟池去接受抑郁症的治疗,见缝插针,见机行事。

      好吧,我承认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年纪轻轻便不想努力了。

      我只想卑鄙地赖在总需要人照看的竟池的身边,毕竟在他家真的很舒服。我可以每天都洗澡,看电视,点外卖,时不时去帮钊哥看店。

      但因为担心竟池一个人在家,想要倾诉的时候缺少一只耳朵,所以等钊哥一回到超市,我就会飞奔回家。

      我还是不会使用电梯,但我可以一口气爬上27层,只有坐在家里沙发上的时候腿微微发酸。

      高宸来过一次,上次见他时只感觉他没心没肺,这次见他却满脸写满了心事,拉着竟池谈话。

      想是知道了我的超常听力以及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竟池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纸币,打发我去超市找钊哥买好吃的。

      等我蹲在门口换鞋的时候,高宸凑过来,悄悄对我嘱咐我。在超市里等着他。

      [20]

      等待高宸的时间里,我帮着钊哥把货架上的临期面包拿下来,在原位摆上一摸一样的新鲜面包。

      我问钊哥:“这些临期面包是在食用期限到时的那一秒就会变质坏掉吗?”

      “当然不是啊,包装上的日期只是最佳食用期限,短暂超过这个时间的面包也还没坏。”钊哥回答我,“这个日期只是帮助人们确定,在正常情况下这个期限之前的面包是新鲜的,是可以放心吃的。”

      然后钊哥拿出购物袋,装了一些临期面包给我,让我和竟池抓紧时间吃。

      自从钊哥知道我年纪轻轻就不上学了之后就十分扼腕,并坚持让我跟他学习些本领。可我却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只是需要一双任劳任怨的手。

      比如现在,刚摆好面包,他又指使串香肠了。

      高宸是在香肠已经在机器里烤到出油的时候来找我的,我们各自叼一根烤肠,走进了临近小区的那个看起来很高级的咖啡厅。

      落座后,高宸首先开口:“我是和竟池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我陪着他经历了很多事。”

      他看起来很懊恼,手臂搭在桌子上,用手指撑着额头,“他妈妈走的时候,他爸爸走的时候,甚至和前男友分手的时候,他都没什么反常的啊,他都是很快振作起来的……”

      高宸抬头看着我,渴求着我的答案:“他一直是很优秀很坚强的人。我们的工作强度那么高,压力那么大的时候,他都能从容应对。他怎么……怎么能抑郁了呢?”

      我也没有答案。

      高宸哭了,整张脸埋在手里,发出沉闷的呜咽。

      等他的情绪稍微平复,我从外套口袋中取出了一直藏着的信。这些天我一直很想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因为不识字,所以只能一遍遍地记忆信封上面竟池的名字。

      高宸颤着手接过,只看了几秒便又忍不住掉下眼泪,握着拳头放在嘴边,好堵住濒临决堤的呜号。

      看着他难过,我却有些高兴:因为竟池拥有一个关心着他、因为他生病而自责到哭泣的好朋友。

      也许高宸只把我当成竟池疏于联络的远房小弟,发泄似的跟我聊起他们过去的事。

      但我们都不知道,在这段跌宕却斑斓的人生里,究竟是哪个环节让竟池从此背负痛苦,坠入深渊。

      为了和高宸保持联系,及时通知他竟池的情况,高宸给我买了一部手机。

      握着新手机回家的路上,我拐了个弯去上次去过的餐厅,打包了一份烤鱼给竟池。

      回家已经是黄昏,竟池坐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打盹儿。

      听到我的声音时,他眯起了眼睛,慵懒地问起我今天钊哥店里的日常。

      刚刚我和高宸商量好,无论如何都要劝竟池去接受心理治疗,于是我把装着烤鱼的餐盒和从钊哥那里拿来的临期面包一起搁在茶几上,盘腿在竟池身边坐下。

      变得通红的太阳正和周身金色的光芒一起一点点得变淡。

      我盯着太阳,跟竟池说话:“高宸好像很担心你,刚刚他带我去咖啡店,提起了许多你的事情。”

      “对了,他还给了我这个。”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冲着他摇了摇。

      竟池浅浅笑了一下,说:“是啊,我辞职的时候他被外派出差,等回来了应该会感觉很意外的。”

      竟池是我们天台相遇的前一天辞职的,高宸说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差点把他任职的翻译院的屋顶掀翻。

      在听竟池说自己得了抑郁症之前,高宸曾将这一切全都归因于他那个王八蛋前男友。

      毕竟,在把辞呈拍在翻研院院长的办公桌之前,竟池曾抡着椅子冲进前男友的办公室,将目之所及的所有的物件都砸了一遍,并在双手脱力之前,将手里的折叠椅骨架狠狠摔向了从会议室赶出来的前男友身上。

      前男友的右眼被砸肿了,也不得不搁置了他和院长女儿的婚礼。

      倒是那位院长非常痛快的受理了辞呈:一般员工辞职需要层层批复,还要有几个月交接期。

      这些竟池都没经历,前后半小时,竟池就由院长亲自送出了翻研院的大门。

      于是高宸出差回来的第一个惊喜便是最好的朋友已经辞职的消息。竟池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这是他第一次在公众场合上表现失态,整个翻译院所有的同事都顾不上吃瓜,只与他同仇敌忾。

      院长也自觉丢了面子,瞅准了时机,给自己女儿和准女婿塞进了外派海外的名单里,这两天他们请假跑签证,彻底脱离了同事的唇舌和冷眼。

      竟池突然在我身边笑出声来,他侧过身子看着我,一脸得意地说:“幸好我趁他俩出国前闹了一场,不然我现在得多憋屈啊,你说是吧?”

      没等我表示认同,就见他双手撑着地向后面的茶几移动,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餐盒,语速很快地念叨:“今天我跟高宸说了好多话……我好饿!我要吃东西,吃很多东西!”

      竟池的情绪转变得太快了,我还来不及走到厨房拿双筷子给他,就看见他用手抓起烤鱼直接塞在了自己的嘴里,像是饿了好久一样。

      我笑他嘴馋,然后见他又抓了一把烤鱼塞进嘴里,不加咀嚼地全部吞咽下去。

      竟池打翻了我递给他的筷子和水杯,他急切地将餐盒里的所有食物塞进嘴里,很快就噎出了眼泪。

      一盒烤鱼就这样被他囫囵吞下,然后他伸出滴淌着油渍的手,费力地扯开了面包的包装袋。

      我夺过它放在身后,抓着抽纸想先给竟池擦掉眼泪。

      竟池则推开我跑进卫生间,把刚刚吞下的食物全都吐进了马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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