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与影卫》十二溪

1、神秘来客

　　一个粗布麻衫的小孩撅着屁股趴在两扇木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过门缝往里面看去。安静的院子里没有丁点动静，就在他想能不能爬墙进去这荒院摘两枝开得正好的梅花时，黑暗里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忽然动了下，转过头，两只眼睛默默注视着他。

　　“啊——妖怪！”小孩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顿时什么花啊草啊都不记得了，连滚带爬哭喊着跑回家去，冲进厨房，抱住正在缝衣服的母亲的腿，扯着嗓子大喊道，“娘！隔壁住着一个妖怪！”

　　“胡说！”妇人斥道，“你是不是又跑去别人家去了？

　　“可是娘啊！隔壁一直没有人，但我刚刚看到了妖怪！那里是不是住着妖怪！它忽然转过身，吓死我啦！”

　　“隔壁没有妖怪。”

　　“那那户屋子住着谁？！”

　　“那里……”妇人手里的动作慢慢停了，她沉吟着，目光越过面前劈啪作响的烛花，越过庭院白墙，落到隔壁忽然点起一抹小火花的屋子里。她终于叹息一声，和隔壁屋子里的叹息竟巧合般重合起来。

　　妇人摸了摸小孩的脑袋，说，“那里曾经住过一位公子。”

　　时至今日，她仍然记得约莫好多年前，那忽然而至的马车。

　　车上先下来几个奴仆，提着包袱的、拿着凳子放在马车地上的、推开大门的，车上先跳下来一个男子，俊眉深目，一身没有半点装饰的黑衣。家家户户纷纷探头出去看，看这偏僻小镇来了位什么样的大户人家，是富可敌国的大老爷，还是哪位闲游的官家？

　　都不是，男子往马车上伸出手，手掌往上，作搀扶状。

　　一只素白修长的手缓缓拨开马车帘子，落到那只手掌上，弓腰走出一位白衣仙人。他一手扶着头上的帷帽，一手被男子牵着，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谁也看不清他的模样，但远远看着身姿动作，就已然有几分不俗之姿。两人在门外驻足一会儿，还没等人们探寻的目光越过那帷帽窥探，就已经进去了。

　　那荒废已久的山庄迎来了主人，大门一关，便好多天都没再开过。

　　“公子，歇歇。”男子面无表情拂开空气里的浮沉，擦了擦院子里的石凳，扶着人坐下，又指挥着几个仆从赶快收拾好这个屋子。

　　起码得先把主子今晚睡觉的屋子给收拾出来。

　　公子伸手抓着他衣摆，轻轻拽了两下。

　　一直在指挥着人这里那里忙活的影卫便转身半蹲下来，小心翼翼透过帷帽间的空隙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冷硬的目光便有了温度，渐渐软化成温水，黑瞳透着毫不掩饰的担心：“还好吗？”

　　又给公子细致地拉了拉身上的披风，捂着他的手搓了搓，“天冷了。”

　　“我没事。”公子道，他抽回一只手，在影卫不赞同的目光里把一边帷帽撩上去，风吹过帽边的纱，露出一张毫无攻击性的脸，泛白的唇瓣一抿，染了些红意。他轻轻一笑，眼睛微弯，“我真的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

　　怎么可能没事，身体本就不好被精心养着的少爷，突逢家中变故，一夜间失去了所有亲朋好友，惊心动魄躲躲藏藏，又赶了几日的远路逃亡，怎么可能真的没事？

　　影卫握紧了他的手，信誓旦旦，“放心吧，是我以前的屋子，没有人会找到这里。”

　　“嗯。”

　　夜深了。

　　屋顶轻飘飘落下一个人影，顺着屋脊走着，摸到主卧上方，掀开一个瓦片往里看了看，屋内漆黑寂静，他半蹲下，维持着一个动作。许久，才依稀能听到些并不安稳的呼吸声。

　　细细的，起伏的呼吸声，在夜幕下这样听着，就好像能把人心都给定下来。

　　影卫把瓦片随身一放，枕着手臂躺在屋顶上，张开手脚凝视着繁星满天的星空。快入冬了，秋风凉凉拂过他身上薄薄的衣物，却不能把沉沉的心事拂去。

　　他在江湖里摸爬打滚这么多年，磕磕绊绊长大。也是一样的冬天，他被仇家追杀倒在雪地里，血把白雪染成红砂。

　　路过的老爷面慈心善，把他带了回去治疗。

　　伤好后才晓得，那救他的老爷竟是京中首富，刚送去一批赈灾的私人粮食。而他呢，他身无长物，为了报答恩情，便主动留下当了护卫。

　　老爷又说，“我身边也没什么需要你的地方，你武功这般好，不如去给我小儿子当影卫陪着看顾着。”

　　这有什么不行的呢？

　　他来到城郊别院正是傍晚，休息了几个时辰，也是这样不走寻常路，在夜深时分上了房脊，想偷偷看看那未来的小主子什么模样。掀开瓦片，却没瞧着人。

　　“你在那做什么呢？”一抹并不算大的清亮嗓音从下往上，忽然窜进了偷偷摸摸本就心虚的影卫耳中，吓得他身子一僵，汗毛竖起。

　　“转过身来，让我瞧瞧。”

　　影卫僵了几分，缓下急速颤抖的心，缓缓地侧过身去。

　　月下，庭院里撒了一地模模糊糊的光。但他依旧看清了，那坐在树下石椅上的少年郎，面冠如玉，唇瓣勾起，笑吟吟看着他。胸前微开的白衫露出性感的锁骨，一身的清清朗朗，萧萧肃肃。

　　玉琢般的手中正捏着一根花枝把玩着。

　　初春的花苞缀在枝头，无声地抖着，像在嘲笑他迅速红起的耳尖。